掌灯判官 第686章

作者:沙拉古斯

邓安若捏着下巴道:“神君要真是这般心思,为什么不明说?”

隋文昌笑道:“大人,这话却怎么明说?神君命令咱们抓要饭的?说句不敬的话,这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真要说出口了,岂不坏了神君的威严?

咱们是干脏活的,这事情不须神君明说,咱们把跑出去的叫花子都抓回来就完了。”

邓安若皱着眉头道:“怕是不好抓。”

“倒也没那么难,大人,您去城门问问,这两天有没有叫花子出城?他们只要没出城,就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他们没地方住,也没东西吃,犄角旮旯搜上一遍,保准一个都跑不了!”

邓安若点点头,当即命令衙差,全城搜捕乞丐。

隋文昌猜对了么?

还真就被他猜对了,洪俊诚确实是让邓安若抓乞丐。

但乞丐也不好抓。

如果真像隋文昌说的,乞丐都在城里,抓回来倒也不难。

可乞丐都被徐志穹送到城外去了,衙差们在城里搜捕整整一日,一无所获。

邓安若心急如焚,又找隋文昌来商议。

隋文昌咂咂嘴唇道:“难道这些叫花子都出城了?”

邓安若摇头道:“我问过各城门的守军,还花了些银子,特地让他们多加留意,这些日子没有一个乞丐走出过城门。”

隋文昌把玩着茶杯道:“那他们能去哪?”

邓安若叹道:“我就担心那鬼魅不知用了什么术法,把这些乞丐藏起来了。”

“个把人倒也好藏,这将近两千个叫花子,能藏到什么地方?”隋文昌思量许久,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罢了,大人,咱们干脆不想了,只管抓人。”

邓安若诧道:“都不知道那些乞丐在哪,这人可怎么抓?”

隋文昌道:“您为神君做事,得知道神君想要什么,神君想要的是街上看不见叫花子,善堂里装满了叫花子,至于谁是叫花子,神君也不认得!”

邓安若闻言一愣,随即笑了。

他又给隋文昌添了杯茶:“文昌啊,让你当个通判当真屈才了。”

隋文昌连连摆手道:“大人这么器重我,我做一辈子通判也心甘情愿。”

“不妥,不妥,”邓安若笑道,“来日我且上奏神君,将你功绩逐一表过,以君之大才,神君定有重用。”

隋文昌连连称谢,却并没放在心上。

表功?想多了,功劳都是府尹大人的,自己在他手下赚个平安便是万幸。

次日天明,衙差巡街,一个老翁出来倒土,见官差来了,急忙躲避。

偏赶上昨夜受了风寒,老翁脚下不利索,摔在了地上,两名差人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老丈,你这是怎么了?”

老翁吓得语无伦次:“老,老爷,我是出来倒土的。”

差人问一脸惊讶道:“你说你没饭吃了?”

老翁连连摇头道:“我,我就是倒土……”

另一名差人叹口气道:“无儿无女,这么大把年纪,还得出来讨口饭吃。”

老翁急忙道;“我有儿子……”

“莫怕,莫怕,咱们在神君脚下,岂能让你挨了饿,我带去个能吃饭的地方。”

“我有儿子,我有家……”

差人不容分说,把老翁送去了善堂。

却说这家人发现老人丢了,能不找么?

找啊,报官啊。

神临城出的事情,自然要报到神临府,且看神临府什么时候能帮他找到。

一群衙差围着街边几个唱戏的伶人看了半响。

差人来了,看戏的也都散了,几个伶人瑟瑟发抖,不敢走,也不敢问。

差人上前道:“谁让你们来这唱戏的?”

“我们上个月就在这撂地了。”

“交税了么?”

“收税的老爷还没来了,来了我们立刻就叫。”

“他不来,你们就不交了是吧?跟我去衙门一趟。”

这几个伶人一看就是外乡的,抓到善堂去,也不会有人过问。

街边卖艺的,人市上卖苦力的,外乡进城找活计的,只要看着有三分神似,一律当叫花子抓起来。

到了第二天黄昏,六座善堂再次填满。

邓安若还有些担心,抓了这么多人,会不会出破绽。

等去了善堂一看,发现担心是多余的。

本来这些就是穷苦人,饿上两天,跟乞丐没有任何分别。

府尹大人很是满意,神清气爽回了神临府衙门。

吃过晚饭,在书房处置了些政务,邓安若正要回到卧房歇息,一人突然出现在背后,一掐他脖子,把他拉回到了书房。

邓安若想喊,那人指尖猛然收紧,邓安若险些断了气。

在背后掐着他脖子的,正是徐志穹:“邓府尹,你把那么多穷苦百姓抓到善堂去作甚?”

“你是什么人?你是那妖人对么?来人,快……”

徐志穹再次收紧指尖,邓安若立即失声,双手不停作揖,表示求饶。

徐志穹松了松手,邓安若喘上了口气,没敢出声。

“我时才问你的话,你听见了么?”

“听见了,”邓安若解释道,“那些穷苦人,都活不下去了,本府把他们送去善堂,是想给他们一口饭吃。”

徐志穹笑道:“如此说来,那善堂是个好地方?”

“这是朝廷修建的善堂,自然是好地方!”

“行,那就请邓府尹去住两天。”

“我……”

徐志穹指尖再次收紧,转脸对杏哥道:“给邓府尹好好妆扮一下,我看他挺像个要饭的。”

第627章 夜奔的宦官

邓安若被捆了手脚,扔进了城西的善堂之中。

这座善堂最大,容纳的人最多,也数这座善堂最脏。

之前被抓来了的假叫花子都被放走了,可他们留下的满地脏污没人清理。

邓安若的脑袋正戳在其中一坨上,手脚都被捆着,蹭也蹭不掉,甩也甩不脱。

处境如此狼狈,但邓安若并不慌乱,毕竟当了多年神临府尹,对衙门上下了若指掌。

手下的衙差虽然办事不力,但府尹失踪了,他们天亮之前肯定能发现。

最近还出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肯定会来善堂看一眼,只要到了善堂……

不多时,衙差们到了善堂。

杨武和常德才怕没人照顾邓府尹,把衙差全都抓来了,捆绑结实,一并扔进了善堂。

不只是衙差,神临府里的通判、推官、知事、检校全都被送了进来,连邓安若最器重的隋文昌也不例外。

看到隋文昌,邓府尹哭了,他没受过这份苦,且盼着这心腹爱将给自己想想办法。

隋文昌仰着脖子,往后躲。

办法还得慢慢想,但邓安若脸上那一大坨,无论看着还是闻着,却让人一刻都忍不了。

拾掇了神临府,徐志穹回玉瑶宫睡觉。

杏哥睡得也踏实,却忘了一件正经事,他有三天没找过那马夫了。

窗外传来几声咳嗽,杏哥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来到里屋,看到徐志穹睡得还熟,且悄悄出了卧房,独自去了马厩。

马夫正在拾掇草料,杏哥主动上前帮忙,两人闲谈几句,确系周围没人,马夫沉声道:“长本事了,看来你是不把主子放在眼里了!”

杏哥道:“我这两日跟在运侯身边,没有脱身的机会。”

“他这两日去哪了?”

“没去哪,都在玉瑶宫。”

马夫一愣,盯着杏哥上下打量:“想好了再说,昨晚我还派人去过他卧房,却没有见到他。”

杏哥道:“我说他在玉瑶宫,没说他在卧房,昨晚他一直在公主卧房里,我在门口等着,不敢走,也进不去。”

马夫诧道:“他在公主卧房作甚?”

杏哥挠挠头道:“看是看不见的,但能听见些哭喊声,想是给公主疗伤或是治病吧。”

“哭喊声?”

看来公主伤的很深!

杏哥道:“哭的倒也不算太多,总是喊,喊的声音很大。”

“是和公主……还是和那个叫林倩娘的女官?”

“卧房里有谁,我倒是不知晓,我只知道运侯和公主一起进的卧房。”

马夫思量半响,恶狠狠看了杏哥一眼:“你若是敢骗我,明天我就把你的事情全都抖出去,且看徐志穹饶不饶你!”

杏哥低头道:“我没骗你,不信你去问问公主身边的人。”

马夫冷笑道:“我去问谁,你不必操心,我且提醒你一句,是不是觉得徐志穹这两天对你不错,你就能换个主子了?

我告诉你,他对你不错,是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你了,等哪天他翻脸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你吃过这么多苦,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就没有能信得过的人,唯一能信得过只有你自己,等回了大宣,凭你的功劳肯定能升八品,

等到了八品,别的不说,你和你爷爷这辈子吃喝不愁,可千万别一时湖涂,误了大事。”

杏哥点点头,悄悄回到了东院,进了徐志穹的卧房。

里屋空空荡荡,徐志穹不知去哪了。

杏哥且躺在外屋床上,一遍遍回想着马夫说过的话。

……

徐志穹去思过房了。

虽说这两日师父不在,但徐志穹在思过这件事上从没有过怠慢。

思过一个时辰,徐志穹又去了中郎院,看见老常正在东院上香。

供桌上摆着一尊一尺多高的神像,神像凋刻的是一位极为美艳的女子,工法非常精湛,美中不足的是,神像之上有两处瑕疵,也不知是保管不善,还是匠人的刀法失误了。

一处瑕疵在左臂,自手肘往下,小臂稍微有些扭曲,让人感觉像是断了臂骨。

另一处是脸颊,白皙俊俏的脸蛋上好像多刻了一刀,却像伤疤一样留在了右腮上。

徐志穹问了一句:“这位是残柔星君?”

常德才赶紧解释道:“是残柔星宿,此前奴家收到祖师托梦,我道门祖师已经位列星宿。”

宣国的宦官,并不经常祭拜祖师,一般只在年节时上柱香,常德才也不例外,而且以前只是祭拜牌位,像这样的神像,徐志穹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自从升了三品后,常德才心性变了不少,她知道祖师正在全力稳固道门根基,时不时她便为祖师添上一炷香,也算给祖师添把力气。

看到徐志穹问起,常德才很紧张,她不敢对徐志穹提任何要求,但她知道徐志穹戏谑惯了,又担心徐志穹对道门祖师不敬。

徐志穹非但没有任何轻薄之意,反而像常德才一样,恭恭敬敬给残柔星秀上了一炷香,行礼过后,连连低语,似乎在向残柔星宿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