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纯洁滴小龙
她原先想用这幅未完成的画,当作少年正式走江后的第一头死倒的记录。
可现在,在听完少年的讲述后,她有了更好的画面。
少年左手端着黑色跳动的水,右手升腾业火,余婆婆像条狗一样跪伏在少年面前,等待其最后的终结。
女孩伸手摸了摸那两块刚拿下来的牌位,她要用它们,做出一个大大的画框本。
他以后每解决一头死倒,她就画一幅画,然后将画收录其中,等画画完了,他也就走江成功了。
就是,画卷很长,画框本也就必须要做得很大,用料也就非常多,不过,家里的这一批牌位全用上,应该勉强够了。
李追远万万没想到,他捡起白骨时还想着送给阿璃当手工材料,为秦柳两家祖宗们减减负,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关系,直接给两家祖宗们送了一拨团灭。
女孩回头,看着画桌上新的空白画卷,未完成的印章,刚设计好的骨戒,以及即将开始打造的画框本。
心里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满足。
李追远拉起窗帘,打开落地窗。
院子角落里,堆着草席,草席下面,其实是一口血红色的棺材。
润生现在,就躺在这口棺材里。
这也就意味着,上次秦叔回来时,带的,可不仅仅是棺材钉,他是把那尊大凶之物的老窝,一并端过来了。
隔着挺远,就能听到润生痛苦的闷哼声,显然在里头正承受着极为可怕的折磨与锤炼。
可等李追远靠近时,闷哼声反而消失了。
再走近一点,听到了几声清脆的敲击。
像是润生在憨憨地笑。
“润生哥,加油,我等着你呢。”
“咚咚!”
两声连续的敲击表示回应。
秦叔问道:“小远,你说这里长什么合适,丝瓜怎么样?”
“不是种花么?”
“你柳奶奶说种花华而不实,不如种点蔬菜,这样日子过得才踏实,有奔头。”
秦叔还是第一次,从主母嘴里听到用“踏实”来形容日子,但有奔头,他是能从主母脸上瞧出来的。
李追远:“自己种的蔬菜,肯定更好吃,像是以前在太爷家时种的菜。”
“现在家里的咸菜快断顿了,你让老太太喝清粥清清胃可以,但老太太可吃不惯外头的咸菜。”
刘姨的声音传来,她站在院子另一个角落,面前是一口腌菜缸,只不过这次里头放着的不是雪里蕻,而是阴萌。
阴萌闭着眼,只露出头,周身全是黑紫色的液体,里面似乎还有毒虫在爬行。
虽然环境埋汰了点,但可以瞧出来,阴萌皮肤更白了,整个人也更有精神了,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
李追远第一次知道,原来毒,还能用来美颜。
反倒是边上站着的刘姨,憔悴了、瘦了,就连原本亮丽的秀发,也开始分叉且略微泛黄。
李追远原本想走到阴萌面前,也对她说一句加油,但看她容光焕发的模样,再对比刘姨的样子,只能对刘姨道:
“刘姨,你辛苦了。”
刘姨指了指阴萌说道:“这丫头,是有一股子狠劲儿和天赋的,就是有点费老师。”
“我来啦!”
谭文彬的声音从外面响起,热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
然后,他发现院子里站着的三人,没有一个在看自己,而是看向自己身后。
他也就回过头看去,看见外面小路上,有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人,步履稳健,如山岳徐来,带来莫大的意境之势。
中年人面带倨傲,老年人不怒自威。
他们缓步而来。
先看见了站在腌菜缸边,正撑起皮筋束起头发的女人;
又看见了站在花架下方,在将两边袖口卷起来的男人。
随即,
中年人神色变得木讷憨厚,老年人身形佝偻下去。
他们经过院门时并未停步,反而加快了脚步,继续向前走去。
他们,
纯属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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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这世上,从来都不是谁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但拳头却能砸烂其他人的嘴,让全场只有你一个人在讲话,哪怕声音再小,也依旧响亮。
一老一中两个人,经过了小院门,一路继续前行。
无需言语,无需知会,无需示意,二人走出了学校家属院,经过食堂,穿过操场,一直走出学校大门,这才停下脚步。
林福安看向自己的徒弟,陈守门看向自己的师父。
俩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半生师徒,却胜过父子,但论默契程度,从未有先前之深刻。
陈守门喃喃道:“秦力。”
林福安默默道:“龙王。”
陈守门曾亲眼目睹过,那个摆弄花架的男人,在龙江口,给一头百米尸蚣放血。
那混合着红、黑、黄、紫的血液,溅洒两岸,如今已长出一大片分外茂盛的姹紫嫣红,当地还在此处修了一座滨江公园。
那时陈守门还年轻,正是兴致勃勃骄阳似火的年纪,却见到了真正的太阳。
当那百米尸蚣现身时,可怕的威压和浓郁的尸气,震慑得他身体自发颤抖,竖瞳都开不出。
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在努力克服本能恐惧的同时,他并未真正意义的退却,还记得官将首的使命。
然后,他看见一个浑身流转符咒的同龄人自江面之下冲出,将那头尸蚣一拳砸上了岸。
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刚现身时就将自己吓住的可怕妖邪,实际是被一个人,从江底追着打逃出来的。
挫败感么,还真没有。
只要差距足够大,你就无法生出去比较的心思。
对方没有起乩,身上并无阴神,也没有其它地域传承派系的神降、请仙、出马,就是纯靠自身的蛮力,将这尊妖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一根根长触断裂,一节节骨躯崩断,那刺动山谷的哀嚎,只是他拳脚之下的背景伴奏。
后来,陈守门去尽可能地搜集关于那个人的讯息,得知他叫秦力,是秦家人,是秦家近代以来,第一位走江人。
再后来,他得知一条消息,那个人,走江失败了,自此销声匿迹,生死不知。
陈守门不理解,走江到底有多难,连那样的人都没能走过去。
不过自那之后,心高气傲的他,每次再遇到师父林福安对其孙子也就是自己徒弟讲起龙王家的故事时,他都会在旁边站着,安静地一起听。
每当年幼的阿友问起,那龙王家和咱们官将首谁更厉害时,身为师父的陈守门都会默不作声,还得由林福安开口劝导:
“都是捍卫正道的同道中人,不兴去比个高低。”
同时,林福安还会再补个一句:
“不过人家传承悠久,日后阿友你要是见到龙王家的,定要执礼尊敬。”
陈守门是真的没料到,那道曾震撼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竟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撞入自己的中年。
经过小院门的刹那,他想到了当年的那头尸蚣,记忆画面中被压着暴揍崩解的蜈蚣,仿佛变成了自己。
林福安是不认识秦力的,虽然他听出庙归来的徒弟讲过这段经历。
但很可惜,陈守门不会画画。
可林福安身为老官将首,就算未开竖瞳,也能瞧出常人所不能见的气象端倪。
先前一目扫过时,那个正在扎起头发的女人,其身形如角蟒抬头,仿佛正积压着某种郁结,正欲择人发泄;
而那男子,其脚下所站那一块的尘土泥粒已在颤抖,恰似蛟龙睁开,将要撕开云雾,再现真身。
增损二将本是昔日阳间鬼王,可观运海,这一男一女身上,分明沾有龙气,虽残破衰败,却是实实在在的存有。
龙气这玩意儿,寻常人哪怕只求寻到一丝,都得感激涕零,烧拜祖宗显灵。
而对于这两位而言,他们烧拜的祖宗,就是龙王。
除开这一男一女二人之外,林福安隐隐察觉到,屋内三楼还有一尊龙气更大的,大得他哪怕没把视线往上挪,可那股威压与气象,还是轧入了自己的视线。
他是不敢再抬头往上看了。
他心里有种感觉,真敢抬头看上去,那今天,就不要走了,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用走了。
运气好点,过阵子,他会变成一条新结出的丝瓜。
“守门。”
“师父。”
即使已走出校门,二人的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因为他们是不请自来,而且是挟威而临,按江湖规矩,就是来挑场子的。
既然你已做初一,那人家顺手把你当十五给做了,也是合理。
先前刘婷扎头发,秦力卷袖口,就是要准备动手的意思。
没办法,人家都已经压上门来了,作为孤儿寡母的“小门小户”,怎么着也得“硬着头皮”拼一下了。
其实,这种体验对他们两个来说,也是新鲜的头一遭。
虽说龙王秦和龙王柳不复当年,老太太也懒得出门去从人家恭敬的眼神里读取其内心的腹诽;
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一大桌子没有灵的牌位下,可还有一位老太太时不时地对着他们说说话呢,几十年来,还真没人敢真的欺上门来。
师徒二人互相称呼后,眼角余光都向四周扫去。
然后,又默契地不说话,继续行走,来到医务室,进入病房,一左一右,坐在林书友两侧。
昨儿深夜,负气出走的阿友命纹圆满呼应上了,当时家里人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回心转意,想通了。
谁知刚呼应上,就眼瞅着要死了。
家里是一通手忙脚乱,布祭桌、摆生死盘、行阴阳占,费了好大的劲,这才给他重新续上。
一般来说,这种布置,都是庙里官将首需要去解决邪祟前,提前就做好以备万一的。
晓得家里老幺出事了,庙里一番商议后,就由林福安和陈守门买最早的机票,飞临金陵。
当时想的是,怎么着,由他们二人去,就算老幺遇到再大的事,也都能轻易摆平了,他们二人也是这般想的。
结果,没料到会成如今这般,过人家门非但不敢入,甚至不敢停。
老爷子神情抑郁,谈不上多生气,也不算多憋屈,就是很不得劲,更要命的是,这劲你还真不好撒。
总不能把自己这孙子提起来,对他来几拳出出气吧。
莫说孙子刚受伤,身子还虚,来几拳怕是就把人给捶没了。
就是真要打,也不是他能决定的,确切的说,这已经不是打几下孙子就能了结的事儿了。
官将首传承,不是绝对的一姓而传,而是会依托庙宇体系。
就比如他林福安的儿子,在下一代里并不是排首位,而是他的徒弟陈守门。
要都是自家人,老爷子打打孩子做做样子,关起门也就糊弄过去了,可干系到一整个庙,你再想简单敷衍,就不合适了。
因为一个弄不好,庙里的大家,都会被你家这孙子给集体送走。
老爷子对这方面的事,懂的比徒弟陈守门要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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