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时光恋曲
第7章 不食人间烟火】
这段纪实片还剩下些什么呢,两人各自的戏份,比如男主站马路牙子上,左顾右盼;比如女主在众人的帮助下,凑齐了盖头,红衣,红裤三件套,她稍显艰难的,把自己套进去。
这些都是过渡戏,基本上进过培训的普通人,晓得不要跑到机位外,体态端正,不要同手同脚,能满足这种级别剧组的要求了。
这样真的不难吧。
有些甚至不需要和人配合,不说台词,站着就好;35块钱的宝座轮流使用,方老师坐下来的时候,宋老师上去了;宋老师下来的时候,方老师去了马路牙子,1号镜头怼脸拍摄,王德发终于还是不能使明珠蒙尘,即便这是一张要打马赛克的脸,他还是出于美学需求的,人尽其用的拍下来了。
这样的难题,还是选择留给剪辑的央妈吧。
基本都一条过。
方沂的经验值涨了一。
这系统也许开启了某种坑爹的智能算法,比如根据戏份的难度来划分经验值,高质量的以一当十,低质量的以十当一;拍脸显然对方沂来说是简单模式。
做题家方沂仍然在想着刚才宋佚的表演——用他的阅读理解,这是一段不及格的表演,因为反应和人设不合;但阅卷的是导演王德发,他才有定夺大权,他觉得这段戏能成,方沂也不会蠢到跟他争辩,尽管,凭方沂今天的表现,是可以有一些拍摄的话语权的。
比如要求重拍,或者更过分一点,问导演为什么过,为什么不过。
事实上呢,新人演员,一般是不能和导演争辩的;前面说了演员是拉琴的,打鼓的,敲三角铁的等等;导演是指挥家。
虽然拉琴拉的极好,也能成为台柱子卖票,但就乐团中的作用来说,确实不能和指挥家相提并论呢。
宋佚就很老实,她连监视器都不去看,因为有些古怪的导演,认为演员是工具,看监视器就要评判自己的表演,而工具没有资格评判自己的表演,工具只要负责听话就行。
这个人是懂得一些规矩的,难怪可以接到这种单子。
陷入逻辑推理中的方沂,发现仍然有镜头在拍摄他,向镜头打了个招呼,令扛着镜头的摄影师心花怒放。
下午四点。小帐篷即将收摊,全剧组算上男女主加起来八个人,集合拍摄全家福。
这也是行规了。宋佚小声告诉方沂。
可以的,这处处都在的,无时无刻的行规。我要是以后当了指挥家,我绝不遵守这些行规。早点放假得了,整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
方沂得到了一张新的钓鱼椅,据说是火车站附近买的,八个人紧紧团结在王德发中央,捍卫他的绝对地位,并留出两个宽敞空位,这是剧组并没有交流的,无言的默契。
秋风萧瑟,方沂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了鼻子。
“方老师,您还是多露点脸吧……也就这么一小会儿,不碍事的。”王德发一口一个老师,以退为进,他不要老脸,这么说了。
低调务实的方沂,又不得不给出一张全脸。
中王德发,左方沂,右宋佚,三巨头齐聚京城火车站,2009年,拍下了带有历史意义的一张照片,奠定战后的国际秩序……好吧,这样的戏谑话,还是该少说。
在王德发同两位主演道别,收摊后,登上长安保姆车,美滋滋的看起了刚才的全家福。
顺便问新买来的钓鱼椅,“那个谁……”
“八十块钱。”摄影师道。“导演,我叫何胜!”
“什么?”
王德发同志顾不得全家福了。他的地位受到了挑战,“怎么会买八十块钱的椅子,难道京城的椅子就要更贵一些吗?”
“还真是这样……火车站附近,什么折叠椅都要加价的。”叫何胜的摄影师道,并给了一个导演你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神。
这多出来的三十块钱的地位差,让王德发王导心中狠狠作痛,他想仔仔细细的看看这八十块钱的宝座,在方沂的座下——却不由得更先看到了那毫无遮挡的丰神俊朗。
还有自己写满沧桑的脸。
原先我不觉得生活这般黑暗,直到我见到真正的光明。
啊!我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劝方老师露脸呢?
艺术便是这样的对人残忍吗……
“加速加速!晚上还有下一单!”王德发师兄选择不看便是不存在。
长安车从公交车站台,呼啸而过。
站台上,靠近公交车站牌,孤零零站着两个人。
是的,是黑色羽绒服拉链重新拉到鼻子的方老师,和为了显得好看,离开帐篷后,终于冷的瑟瑟发抖的宋老师,她两手作猫一样的揣手,微微屈膝,大概是隔方沂四十来公分,这样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从刚刚开始,方沂便不断的,隐隐的,偷瞄自己,似有话要说。
宋佚的颜值也是第一档呢,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从前总是期盼着别人不要说出来,这会儿却心中呐喊:加速加速!
马上加速!
方沂却也加速了,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在去往央戏的大巴车停靠,在两人共同登上大巴时。
一辆空旷的大巴,宋佚坐着,方沂却继续站着,他毫不费力的抓紧扶手,走进她,在她今天不知第几次砰砰的心跳中。
是看我太冷了,要展现男人魅力的时候了吗?这身羽绒服,有男人味的羽绒服?!
好想要,好想要。
他开口了:“我想了很久,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啊啊啊!
“我觉得今天你表演那一段,是有问题的……”说到这里,宋佚脸色大变,方沂注意到这一点,继续自信道,“你看你,你原来也发现了,确实和人设不符……”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大巴已经到下一站了,宋佚兔子一样蹿出座位,愤恨的朝空气猛刺两拳,这让她差点跌倒,蹦下车,两条长腿交替的原地跑起步来。
“你怎么……”
求知不倦的方大神面露不解,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宋佚。
“我不回学校了,我回家!”宋佚道。
“不是还有课吗?”
“逃了!”宋同学再度的,对着空气打出连环拳。
“……”方大神还想说些什么,可惜的是,大巴车已经载着他开走了。
“宋同学,原来家里是在京城吗。”善于推理的方同学,得到这个结论,想到自己还将在央戏读上几年,圈里的影视中心也在这座北方之城,秋风的萧瑟的确令他觉得寒冷,由此类推,方沂忽的生起一个想法:
“我早点在京城也买房吧,这样的冷,以后冬天不要随便出来。”
大巴车的影子消散在路口。
宋佚踢翻易拉罐,想想又捡起来,愤恨的投掷进垃圾桶。
“他肯定会后悔今天的,我保证。”
第8章 渐渐不正常的世界】
“六十分~”
“六十~”
“六~”
小短手比出一个六。
“六……等等,周一交的,行,这个给六十五吧,五分态度分~”
“——竟然还有敢周五交的,不及格!!!”
央戏表演系永远の魔头,纪录片の导演,任长虹桑同时伸出脑袋和四肢,在厚厚的脂肪层的遮掩下,像一块能说话的陆行鳄龟。被人肚皮朝天,放在了老板椅上打着转。
他舒适的转了两圈,并没有转够,熟练的蹬了一脚办公室茶几,透明大茶缸也跟着摇晃,茶叶漂浮,借着这股力道,随即又转起来。
一圈,两圈。
这样的日子,真是快乐啊,鳄龟这样想。
表演系第一次的论文已经收到了,应收32份,实收32份,没人敢拖他的作业,就像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走神。
不对……好像也是有的。
脑海中闪过一个亮瞎眼的身影。当时复试的时候,这位打一露面,已经被众多老师当做学院复兴的希望,连院长都来了。
定下的好苗子。
院长又看了好苗子近700,高出第二名几百分的初试成绩后,涨红脸,下了圣旨:这种人你们要是培养不出来,只能证明你们没有能力,没有资格,该趁早滚蛋。
我们成绩好的,表演也学得好!
院长如是说。
院长同志本来是搞科研的,搞出了新中国第一台自主技术的照相机,跟影视表演是八竿子打不着,可是呢,国内任命院系领导的时候,却也不完全按照职能水平来,像院长这种资格老,功劳高的,传统工科强校去不了,被过江龙挤下去了,就来他们文艺院校降维打击了。
院长的老院长给他安排位置,你不是搞摄像机的吗?那你就空降,你去管用摄像机的吧,
所以总也有人暗语,认为今上虽然搞科研是一把好手,对拍戏那是狗屁不通。
是这样吗?
那肯定啊。绝对的狗屁不通啊!他连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都不认识嘛。
唉,谁叫院长是院长呢?他终于逮着一个成绩好的了,自然共情起来了。
人,有时候还是要选择性眼瞎啊。
任长虹发完牢骚,选择继续查阅课堂论文。这些表演系的同学,看得出来,都很想上进,8000字的论文,东抄抄西抄抄,个个都写了万儿来字。任长虹坐在电脑前,简直能想象,这些大部分没受过论文训练的,怎么抓耳挠腮,便秘般憋出这些字的。
可惜答案雷同,没什么劲儿。
还有的遣词造句错漏百出,结果一到戏剧分析,那是弄得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氪金氪得太明显了,这种,自然也是六十分的。
独独有两份是合格的。
任长虹摊开来细看。
一篇分析的是同学的表演,认为他是如何揣摩民工“贵顺”的心理状态,并演出来,他同原片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她还有独家资料,她提到这同学的样貌,平日的习性,说话的语速,如何和贵顺有相关和不相关的地方,哪些可能用了替代法,哪些真就是天赋异禀,没法解释;以及,附上了自己无实物的复刻表演。
娇滴滴女生演民工,还是有点辣眼睛的。
应当给八十吗。
周一交的。
八十五吧。
啊,一万三千字。
八十七。
任长虹不觉得自己给的太低了。他是达尔文派,信奉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国内搞表演的不仅仅有央戏,还有沪戏,京影,川影……等等。近些年来,由于小荧幕大荧幕愈加强势,弄得他们舞台上演话剧的,原先本是堂堂正正有编制,有单位的国宝级话剧演员,人上人上人,不能走穴,不能上电视,连票也不好卖了,钱也赚不到,竟成下九流了。
可恶!
所以央戏近年是在改革的,改革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但评价必须是绝对是一定是好的,怎么才算好呢?培养出一个明星来,就算是稳中向好,有示范效应。
培养出巨星……好家伙,这得是大好特好了。
方同学就是这样的明星啊。真的像星星一样,他站人群中,能发光的。
任长虹打开方沂的论文。这是一篇很符合本科生——是传统学校的论文,有文献引用,有综述,有结尾的致谢名单,当然,这些东西任长虹不太了解,他能了解的,是方沂在论文中得出的结论。
“作者统计学校附近97名民工,最不能接受的工作困难,包括以下内容(单选):”
“工资拖欠(55.7%)”
“无法过年回家(16.2%)”
“工作强度过大或劳动环境恶劣(21.4%)”
“其他(6.7%)”
“值得一提的是,民工中有人的孩子就在本校读书,但从不透露是谁,作者遂增加‘贵顺’类似经历情境,询问是否愿意指认孩子,答案多为否……”
“孩子一旦稍大,也多不会指认父母……”
原来如此吗。
京城本地人,体制内,处级待遇的任长虹忽得冷知识,他顿时想起方同学,那天的无实物表演,最后忽的惊惶起来的表情,原以为是见过别人的,记住了模仿来;现在想,应该是做题做出来的,于是把答案演在脸上。方同学未必有这样的经历,未必能感同身受,但方同学是精密的机器,只要能解出来答案,就能十分九分的传达。
——又回忆了一遍,确实也太真了!
九十。
周五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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