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马里奥
“林掌班,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吧,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还有查下去的必要吗?”
许显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林跃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的转变,自己能够成为东厂新星,靠的是魏忠贤的赏识,而把赏识变成权力的,正是宝船案。许显纯作为深耕官场的老狐狸,自然揣摩得出魏忠贤的心态变化,基本上可以断定查办宝船案的事会虎头蛇尾不再提,这样一来,林三将面临“失业”的困境。
这便是许显纯前倨后恭的原因,现在听到林跃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当然地认为他是认不清现状或者不甘失宠,垂死挣扎。
“这是厂公交代我办的案件,不劳许大人费心。”
听他这样讲,许显纯晒然一笑:“那就预祝林掌班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话说到这份儿上,林跃自然不会再浪费唇舌,冲许显纯一抱拳,转身离开衙门。
……
许显纯哪里知道,林跃是故意找不痛快的,不表现的夸张一些,歇斯底里一些,怎么名正言顺地留在外地长时间不回京城呢?
两天后,泰安州境内一座破庙里,林跃将一对野兔剥掉毛皮,去除内脏穿在一截硬木上,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盐巴和香料涂抹匀,放到篝火上仔细熏烤。
因为天气闷热,他出了不少汗。
那边北斋倚着破庙的门,眼望天空的新月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白璎环抱双膝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看起来还没有从陆文昭身死,信王出卖的打击中走出来。
破庙里有三个人,但是谁也不说话,压抑的氛围里只有柴禾哔哩哔哩的爆裂声和兔肉表面油脂蒸发的呲呲轻响。
随着一股肉香飘出破庙,乘风而起,林跃拿着烤好的兔肉走到丁白璎身前,撕下一条金黄流油的后腿递过去:“吃点吧。”
她微微摇头:“我不饿。”
“你昨天只是喝了点水,半个包子都没吃完,此去杭州快则两旬慢则一个多月,总不能一直这样吧?人死不能复生,既然老天爷让我们坠河不死,剩下的日子就好好地活着吧。”
丁白璎看着半蹲在身前的人,一半沉浸在没了头的佛像的阴影里,一半被篝火的光点亮。
虽然他在金陵楼坏了他们的好事,可是后面一连救了她两次性命——第一次在云气坡,让她们免于被假太监秋后算账,第二次在黄河北岸的芦苇荡里,从千军万马中把她带走。
可是作为回报,她又是怎么做的?为了信王的安危,不得已只能请你去死?现在信王把他们当成没用的棋子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以往的所作所为成了天大的讽刺,而面对周泰,她心里除了感激就是深深的愧疚了。
“我知道你没胃口,不过多少吃一点明天才有力气骑马。而且我还想跟你请教拔刀术呢,就当报答我又救了你一回的人情怎么样?”
那可不是人情,是恩情。
丁白璎望着对面的人脸,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谢谢。”她伸出手去,接过才烤好的兔子腿,也不知道这里的谢谢是为他耐着火热烤好的兔子肉,还是对她的活命之恩。
“如果觉得好吃,那边还有。”林跃微笑着回了一句,转身朝着破庙门口走去。
“周泰……你会跟我们一起去杭州吗?”
听到身后的问话,他停下来思考一阵说道:“我打听过了,许显纯以为我们淹死了,便带着人马回了京城,我们只要过了山东地界应该就安全了。唔,我准备把你跟北斋送出山东后返回京城。”
“为什么?”
“沈炼和殷澄被锦衣卫抓了,我想回去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他们救出来。”
“……”
丁白璎沉默片刻说道:“真羡慕他们有你这样的朋友。”
林跃没有说话,拿着没了一只腿的烤兔走到破庙门口倚着墙壁看外面的北斋身边:“趁热吃吧,凉了肉的味道就变了。”
她不像丁白璎那么惨,接过烤兔两手抓着咬了一口:“嗯,还是你做的烤野味好吃,上次你去打探消息,我把山鸡烤糊了。”
“好吃那就多吃点,那边还有,不够我再去打两只。”
“够了够了。”北斋说道:“这只我都不一定能吃上。”
林跃笑笑,正准备起身离开,她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块丝巾:“擦擦汗吧,看你的衣服都湿透了。”
“谢了。”他没矫情,接过丝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我听说进了诏狱的人十个有九个半会死在里面,你真能救出沈炼和殷澄?”
“你忘了?我手里还有一张王牌没出呢。”
北斋猛地抬头:“你是说……郭真?”
林跃点点头。
“你说……陆文昭和丁白璎被出卖,真的是他做的吗?”事到如今她还是无法接受信王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的事实。
林跃说道:“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推测,陆文昭想杀你和郭真灭口,他想杀陆文昭和丁白璎灭口,俗话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想他一定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不得已才会这么做。”
得,林跃心说你这货到底是有多天真,用傻白甜形容都高估你的智商了,都参与进宝船案行刺皇上了,怎么还对信王抱有幻想?对沈炼也没见你这么痴心,果然男人是越渣越让女人牵挂啊。
比方说……
“要我说,都怪那个该死的林三,如果他不是像条疯狗一直咬着这桩案子不放,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说这句话时她狠狠地咬了一口兔腿肉,仿佛那就是霸占她妹妹,搞得她跟朱由检分离的东厂少监。
“我相信信王一定会接你回去的,只不过魏阉未倒,现在时机还未成熟。”林跃依着她的情绪说了句违心话。
该死的林三?
疯狗?
骂,现在尽管骂,以后有你好受的时候。
数日后。
林跃把二人送出山东地界,完了快马加鞭赶回济南府,才见过主事人就收到一条紧急消息。
第676章 放开那个魏廷
东厂来人了,一同到来的还有魏忠贤的命令——要他立即停止调查宝船案返回京城,正如许显纯暗示他的那样。
其实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现在拔刀术学会了,好感度也刷了,算算时间已是农历八月,朱由校没两天活头了,也是时候回京城推进他的计划了。
林跃没有浪费时间,寻了一匹脚力快的战马,第二天一大早就往京城赶。
四天后,他回到京城,第一时间去了东厂衙门。
许显纯毕竟是锦衣卫北司镇抚使,有资格在他面前阴阳怪气说话,像东厂的那些领班、司房、役长什么的,即便知道魏忠贤命令他停止调查宝船案,以后权力不会像之前那么大,也不敢表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绪。
东厂,乃至消息灵通的京城人士都在议论一件事,熹宗怕是不行了,而接替熹宗的人选八成是信王府那位。
林跃知道,这是魏忠贤在帮朱由检造势。
“你在南边干的事我都知道了,不错,是个可造之材。”
半个时辰后,林跃见到了魏忠贤。
“厂公,属下不明白为什么要中止宝船案的调查工作。”
“涉事的人都死了,再查下去还有用吗?”魏忠贤接过贵祥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
“……”林跃没有多说什么,拿出魏忠贤的腰牌递过去。
“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也有许多疑问,但有些事就是这样的。”
魏忠贤朝旁边挥挥手,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走到他面前,揭开上面的红绸,露出下面黄橙橙的金子。
“这里是黄金一百两,算是对你的赏赐。另外我会上奏陛下,升你做司礼监太监。”
从内官监长随到司礼监太监,不到两个月时间连跳三级,这升迁速度,不知多少人会眼红到睡不着觉。
不过林跃很清楚,魏忠贤这么做是想封他的嘴。
打一棒槌给个甜枣,非常实用的驭下之道。宝船案不调查了,玉牌交回了,他手里的权力也随之缩水,为了安抚他,于是给钱给品级,毕竟厂公大人还是要用人的,他除了过于锋芒毕露,办事能力很不错。
当然,在新皇登基这段时间他是一定会被雪藏的,无论对信王,还是魏忠贤来讲,稳定过渡是最优先考虑事项。
“属下谢厂公赏。”林跃抱拳道谢。
魏忠贤说道:“从济南府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还没回家吧?”
“是,属下一到就过来见厂公了。”
“唔,我记得你家里有位小娘子?”
“是。”
“前几日南方官员进贡了一些燕窝和海鸭蛋,你去尚膳监拿一点回去吧。”
“谢厂公。”林跃再次抱拳道谢,拿着那些金子离开了。
黄金一百两,换算成银子的话有一千两,比起他的俸禄可以说是一笔大钱了。
林跃并没有立刻去尚膳监拿东西走人,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对魏廷使个眼色,半刻钟后两人在对面茶楼的雅间相见。
没有任何客套与胡扯,林跃把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厂公叫停对宝船案的调查是因为信王的关系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忠贤是个阉人,没有后代,真正信任的也只有魏廷一个义女,说起来老东西没把她当男人养,她却一直把自己往男人的路上逼,从穿衣打扮到行事风格都在模仿成熟男性。
林跃说道:“第一,现在基本可以断定宝船案是人为造成的,那么郭真一伙人为什么这样做?一旦皇上驾崩了,谁会得到好处?我想不出除了信王还能有谁。第二,许显纯在济南府对我说陆文昭以北斋威胁信王弹劾厂公,一个没有靠山的锦衣卫千户敢威胁信王?这事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还有北斋,就我手里得到的情报,陆文昭此去山东应该是去杀人灭口的,既然他知道北斋是东林党余孽,为什么不抓活的?北斋一死不就不能要挟信王了吗?第三,我从山东回来便听到城里的人在议论皇上和信王的事,要说这事厂公不知道,可能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件事干系重大……”
“所以我才叫你过来茶楼一叙,别人说话,厂公不见得重视,你说话,他一定会认真倾听。”
魏廷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你想我怎么说?”
“我怀疑陆文昭的死是信王借厂公之手杀人灭口,像这种连得力下属,甚至兄弟都下得去手的狠角色,日后一旦得势,我担心厂公会被他算计。”
“林三,你知道这些话如果被有心人听到,会给你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所以我是在拿自己的命替厂公分忧,俗话说忠言逆耳利于行。”
魏廷站起身来,绕到屏风前面,打开房门左右看了看又关上。
“我会找机会同义父讲的,不过你近期最好老实点,因为有几个跟赵靖忠关系不错的太监求情,义父已经答应召他回京城了。”
林跃说道:“好,我听你的。”
……
从茶楼出来,林跃去了尚膳监,当值太监已经准备好了魏忠贤吩咐的东西,一斤燕窝,一袋湘莲,一盒海鸭蛋,一些竹荪干及一钧贡米。
林跃喊了一个小太监帮忙,方才把这些东西扛回家里。
他进门的时候,张妈正神色慌张地从北屋走出来,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多日未见也只是道声“公公好”,完事拉开院门走了。
妙彤穿着短衫和百褶裙站在门口迎他,目光里难掩想念,毕竟他一走多日,中间就寄了一封信回来,现在世道不好,山东匪患严重,流寇日增,她十分担心他的安全。
林跃让小太监把东西放进厨房,赏了两块碎银子打发走,完事抓住她的手一拉,把人拥进怀里,贴着她的脸在耳边问:“这么久没见,想我没有?”
妙彤默不作声,不过脸颊微红,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都说男人没了那东西对女人就没多大兴趣了,说话的声音会变得尖刻,行为趋向阴柔,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来月时间,除了没有宽衣解带裸裎相对,她没有在他身上观察到一点上述情况。
“大白天的你别这样,被人看到怎么办?”
她挣了挣,不过力道不大。
林跃一脸玩味说道:“谁会来这里?你的那位裁缝姐妹吗?”如果被妙彤知道这么多天来,他一直跟北斋同行,不知道会有何想法。
“你这次回来呆多久?还会出去吗?”
“近期是不会再离开京城了。”
“对了。”妙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走后那只鹦鹉来过好几回,前天还丢了支玉簪下来,它……不会是在宫里偷的吧?”
说完话,她掰开林跃揽着她腰肢的手,走到卧室里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一支通体莹白没有杂色的玉簪。
“如果真是宫里的东西,我怕惹来大麻烦,没敢声张。”
林跃说道:“你做得对,过完这两天我就去宫里问下,看哪位娘娘丢了玉簪给还回去。”
妙彤点点头,“嗯”了一声。
林跃没有再挑逗她,因为心思都放在玉簪上……不,应该说放在宫里的安排上。
“确实,也是时候了。”
妙彤说道:“你说什么?”
林跃随口瞎扯道:“哦,我说今天晚上给你炖燕窝吃。”
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林跃买好酒菜去了郑掌班家,瑾儿见他平安回来喜出望外,陪着喝了不少酒,诉了很多苦闷话,反正三说两说钻进了林跃怀里,还借着酒劲儿埋怨他好好的宗不传,为什么去当公公。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离开郑掌班家,寻思到锦衣卫衙门走一趟,去诏狱看看沈炼和殷澄的情况,哪里想到才走过半程,就见番役徐海一脸急色说道:“头儿,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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