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是马里奥
百叶窗阻绝了阳光,偌大的房间沉浸在一片幽暗中。
书房的办公桌后面,一个女孩儿坐在转椅上,伏案垂首,在信笺纸写着什么。
“你知道么,拿到学位证书那天,我做了一个梦里,梦里的我穿着朴素的长裙,留着一头长发,不像现在的我,看起来跟个傻小子一样。有一次盥洗间的水管破了,后勤再修,我端着脸盆去操场旁边的水槽洗衣服,就是在那里,碰到了正在洗头的你,天很热,你出了好多汗,头埋在水龙头下面的时候溅起很多水花,有一些落到了我的身上,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那时的你很年轻,那时的我才十八岁,室友笑着说我看你的表情,像极了乌龟看绿豆……”
本是很俏皮的回忆,但是写到这里她写不下去了,停顿三秒钟后把写了一半的信笺纸扯掉,团成一个纸团丢在身后。
就这样握着笔坐了一会儿,他用手理了理是粘在脸颊的短发,在下面的纸张重新书写。
“我真得很想告诉我爸,我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可是我不在乎,他们在乎。人如果只为自己活着该多好啊,但是这种纯粹的人有么?就算有,怕是也被一次一次的格格不入丢进世俗的角落,无人问津了吧。我常常想,要是能早生十年该多好,或许,你和我……中间就没有那么多阻碍了,我还会想,那些街头上叼着香烟,纹着唬人的纹身的女孩子,如果我有一个那样的朋友,她应该会对我嗤之以鼻,然后敲着我的脑门说‘这TM叫事儿?矫情!想追就去追啊,谁要敢拦你,爷把他门牙打断’可我没有这样的朋友,我也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只是想,只是想能够天天看到你,陪在你身边,听你喜欢听的音乐,读你推崇的书,闻你指尖带着一点点烟味的香,知道么,你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是我最大的安全感……”
啪嗒。
钢笔落在纸上。
啪嗒。
啪嗒。
啪嗒。
泪水打湿“矫情”的“情”字,她用手去擦,却越擦越模糊,更多的泪滴打湿了更多的字。
哇……
她再也忍不住,往桌面一趴,大声而又放肆地哭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哭声渐止,握紧到把信签纸抠破的手慢慢松开,她抬起头举起手腕擦掉眼角的泪水,把面前不成样子的信笺纸扯掉,重新拿起钢笔,抿着嘴唇在新一页的中间写下一行字。
“林大哥,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斯坦福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吗?我回美国上学了,你会为我高兴的,对吗?”
第2111章 兄弟的尽头是翁婿
邱岩几次放笔又几次提起。
当一只白鸽由窗外扑棱着飞走,她闭上眼睛沉淀一下情绪,握着笔的手松开。
“就这样吧。”
邱岩按住桌沿撑起身体,走到不透光的窗户前面一拉,唰,百叶窗打开,一束光透进来,刺痛了双眼。
过去好久她才恢复精神,把地上丢的纸团捡起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她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写了好几封信,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有那么多文字都无法描述的心情,有那么多对他的不舍……最后落到纸上的,却只有一句看起来很轻松的问话。
她又看了一眼承载着许多憧憬的房间,默默地背起包,朝门口走去。
这是林跃在义乌的住处,有次在一起吃饭,她故作轻松地说,他总是在外面跑,回来就给自己做好吃的,作为回报,就让她帮忙洗洗涮涮,打扫房间吧,林跃二话没说,给了她一把公寓的钥匙。
第一次来,她开心地在沙发上滚来滚去,笑得脸都僵了。
可是现在……当初有多么开心,现在就多么难过。
“再见。”
把房间钥匙和车钥匙放到鞋柜上,在关上房门前,她挥了挥手,做最后的道别,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来到楼下,她又看了一眼那辆车牌尾号是667的大众高尔夫,徒步向外走去,看到路边的垃圾桶时,准备把收起来的废稿丢进去,然而不知道是哭得太久,大脑供血不足,还是情绪太激动耗费太多心力,还没走到垃圾箱前便晃了一晃,跌倒在地。
两个刚从单元楼下来的女子目睹了这一幕,面带忧色疾步上前。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了?”
年长的女子把人扶正,晃了晃她的身子,又掐了两下人中发现一点反应都没有。
“快,快叫救护车。”
旁边不知道是她妹妹,还是朋友的年轻女子拿出手机,拨通了120的电话。
三个小时后。
义乌市人民医院。
邱岩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人是醒了,不过脸色还有点苍白,仔细观察的话,也能看出不久前才哭过的痕迹。
医生一边翻看手里的报告,头也不抬地问道:“这种情况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吧。”
“之前是不是出现过过于激动的情况。”
邱岩点点头。
医生抬头看看她,沉吟片刻说道:“把你送到医院来的是你的家属吗?”
“不是,他们就是路过的好心人。”邱岩试探着问道:“医生,我这不是低血糖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头动不动发晕是因为血糖低,兜里日常揣着陈婷婷送的大白兔奶糖。
说起来这里还有一段小故事,当年陈婷婷最爱做的一件事就是缠着林跃跟她玩,而他表现得很消极,搞烦了就丢两块大白兔奶糖给她,趁机拔腿开溜,距离那时已经过去快二十年,陈婷婷还是爱塞几块糖在包里以备不时之需,因为即使不干重活儿,为了保持身材不被林跃讨厌,一日三餐最多两顿,还不敢多吃,每次饿了虚了,就靠这个续命。
医生把报告整理好,两只手放到上面,郑重地说道:“你还是叫你的家属来吧。”
但凡这样的说辞,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病情比较严重,绝非低血糖这种小CASE。
“医生,我没家属在国内,你跟我说吧,我能扛住。”邱岩脸上露出招牌式的笑容。
在这件事上她撒谎了,邱英杰就在义乌,不过她不愿意让他知道这件事,是怕他担心,也是因为爱上林跃的事导致父女关系很紧张。
医生拍了拍报告:“根据目前的信息判断,你这里应该有一个瘤体。”
说完指指脑袋。
“脑瘤?”邱岩的脸色变了变,不过并没有崩溃,还能维持镇定:“医生,我能活多久?”
“这个……不好说,要看病程发展的快慢了。”医生拿着钢笔在办公桌上点了点:“家族里有遗传史吗?”
“我爸患过胃癌,十年前去了美国治疗,现在还好。”
“目前国内医疗水平有限,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出国治疗,如果没条件……去上海试试吧,大城市总比我们这样的小地方机会多。”
这么说等于委婉地告诉她脑瘤是恶性的了。
邱岩想到了她爸,当年要不是林跃,搞不好已经病故在工作岗位上。
“我会考虑您的建议的,谢谢你医生。”
她笑了笑,提着包起身离开。
“记得不要过于生气、伤心什么的……”
后面传来医生的善意提醒。
邱岩没有坐电梯,左拐进了楼道,才往下走了半层就坚持不住了,后背往墙上一倚,捂着脸慢慢蹲下去。
刚刚被邱英杰知道了她跟林跃的事,逼她放弃这段不该有的感情,跟着他回美国,现在又查出身患绝症,她很难过,更加绝望,感觉快挺不住了。
命运对她……为什么这样残酷?
一名保洁阿姨走过,看到她蹲在楼道里,担心出事,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姑娘,你还好吧?”
邱岩没有抬头。
“谢谢,我想自己待会儿。”
“姑娘,跟生死相比,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儿,凡事看开些。”
保洁阿姨劝说一句,摇着头走了。
她哪里知道,困扰这个小女孩儿的,正是生死难题。
邱岩把头埋在膝盖间,身体缩在楼道的阴影里,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手机响起,她拿出来一看,眼睛红了。
电话是林跃打来的,不过她没有接,按下静音键放回包里。
其实挺好的。
嗯,这样也好……
这样也就绝了她的非分之想,这样就可以安静地离开,不用拖累她的林大哥了,这样就可以不必像杨雪那样一辈子活在父亲的诅咒中。
想想这几个月的快乐,也算是在人生最后的时光,幸福快乐过了吧。
她擦干眼泪,站起来,提着包往楼下走去。
啪嗒~
啪嗒~
啪嗒~
楼道里回响着她的脚步声,越去越远,越来越小。
……
邱英杰回美国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跃,告诉小兄弟自己是来接女儿,免得她把喜欢你说出口,搞得大家尴尬吗?就连陈江河那边,也只在上飞机前通知了一下,毕竟邱岩打了王旭,说起母子二人也是一脸不屑,亲家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见了面也是徒增烦恼。
所以他静悄悄来,静悄悄走,完全没有了最开始扬言回国后亲吻这片土地的慷慨激昂,倒像是一个打了败仗,无颜面对家乡父老的士兵。
邱岩也跟着父亲离开了,至于脑癌的事,她没有对任何人说,也不打算去治,因为就算治好了,不能陪在他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旭很高兴,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奉行的是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的人生信条,林跃坐上双乌集团总经理的宝座又怎样,能从一个父亲手里抢走女儿吗?何况这个父亲还是称兄道弟的好朋友。
林跃搞得他跑到媒体镜头前面向公众道歉,骆玉珠还把义乌十大杰出女性的称号丢了,坊间不是盛传林总这么多年不结婚是为了等邱岩吗?那他就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陈江河对于邱英杰的疏远没有任何意外和愤怒,因为事到如今,夹在中间最难受的人就是邱英杰了,把女儿带回美国也好,远离她不该爱的人,远离义乌的是是非非,至于未来会怎样,就交给时间安排吧。
当然,他也没心思去招待邱英杰,如他所料,莱昂的降价行为刺激了费尔南德,面对合作伙伴纷纷离去,债务危机愈演愈烈的局面,费尔南德把一腔愤怒全倒在了玉珠这个品牌上,因为按照正常逻辑,他陈江河和莱昂是合作伙伴,他不点头,莱昂怎么敢单方面降价。
虽然事实就是这样,可解释了也没用啊。于是费尔南德跑到电视台把玉珠集团旗下工厂的生产环境很恶劣、原材料有害物质超标的情况曝光了。
陈江河带人去解释,讲费尔南德拿出的样品不是玉珠集团生产的,是一个没有资质的小厂用“王珠”这个牌子碰瓷“玉珠”,实际上跟玉珠集团没有半毛钱关系。
就算玉珠集团的产品没有问题,那从义乌流入欧洲市场的五金首饰种类繁杂,品牌众多,主管部门也不能一箱货一箱货地去分辨吧,最后,市场管理部门制订了新的标准,要求进口的五金首饰必须使用符合该标准的新型材料。
本来玉珠集团销往欧洲的货物就把质量标准抬得很高,下面的厂子怨声载道,这事儿一出,没有新材料一切白瞎,也就是说,陈江河忙活半天,到头来全白费。
陈大光就等着这一天呢,在董事会上当众发难,要陈江河为决策失误负责,用他的话讲,这叫就事论事,不涉及也不影响两个人的兄弟关系。
进军欧洲市场是陈江河拍板的,和莱昂合作的事是骆玉珠拍板的,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集团损失了好多,而且因为莱昂的一意孤行,史瑞夫和阮文雄觉得自己被耍了,三方组成联盟共享市场的计划也泡汤了,承认错误,就得为损失买单,让出一部分权力,起码他跟骆玉珠不能开夫妻店了。
陈江河是有让骆玉珠卸任总经理以缓解和林跃的矛盾的心思,可他又怕骆玉珠跟他闹,对陈大光的能力也不认可,真把总经理的位子让给后者,玉珠集团就更危险了。
就在陈江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骆玉珠说新材料他能搞定,现在费尔南德家族已经完了,只要克服最后一关,欧洲市场就会向玉珠集团敞开大门,以前的损失很快能补回来。
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十里路现在走了七里,放弃就意味着前功尽弃,陈大光一看其他人被骆玉珠斩钉截铁的话打动,便不再坚持,悻悻地坐回去,只说试试看吧,意思是事情再办不好,那你骆总就没脸赖在总经理的位置上不走了吧。
在寻找新材料这件事上,骆玉珠确实有眉目,因为王旭学校的一位教授正在搞这个,不过令人困扰的是,那位教授最看不起浑身铜臭味的商人,骆玉珠找了两三次都以碰壁而回告终,哪怕专门去教授的家乡抓野鸡过来炖给他吃,对方也没松口,直到骆总搬出为国为民为经济的大道理,搞得教授说不出话,最终选择了妥协。
双方签订了合作协议,但是就在申报专利的时间点,幺蛾子发生了,教授的助手偷偷地把配方卖给了阮氏集团的阮文雄,于是辛辛苦苦搞定新材料的努力又泡汤了一半,毕竟阮氏集团是东南亚的企业,别说申请专利进程中,就算申请专利成功以后,要打官司告阮氏集团侵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为了抓那个泄密的人,骆大力心脏病发作,送医治疗无果,死了。
这就很被动了,公司里议论纷纷,陈大光也在后面使劲,笑话骆玉珠一通操作事半功倍不说,还把自己亲爹搭了进去。
当然,虽然代价很大,不过新材料难关也算是克服了,陈大光只能继续忍耐。
再往后陈江河找到阮文雄,就阮氏集团盗窃配方一事进行交涉,阮文雄的说法是,你陈江河左手麻痹我跟史瑞夫,要搞市场共享,右手就让莱昂全线降价,给费尔南德最后一击,以抢占欧洲市场,你这儿出尔反尔,还不兴我们兵不厌诈?
总之,这场谈判的结果是无果而终。
……
时间来到邱岩离开的五个月后。
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敦市。
把邱浩送去学校后,邱英杰驱车回家,到书房翻了翻放在书架上的书籍,发现今天有点气躁,看不进书,便走到院子里给花圃里的向日葵浇水。
德克萨斯州的夏天比较炎热,今年的降雨量尤其少,州议员又在就用水问题搞入户调查了,昨天张雪还跟那些打扰她赶稿的家伙吵了一架。
他们是四个月前从加州搬来德州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张学就职的SYSCO公司把她调到了总部工作,第二个原因是邱浩在把黑人小孩儿的头打破后,学习成绩下滑得厉害,即便加州华裔众多,出了那样的事,在学校里也难免会受排挤,所以他们干脆举家搬来休斯顿。
给向日葵浇完水,邱英杰正要回屋,这时一辆雪佛兰SUV在距离他家庭院不到5米的地方停住,随着车门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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