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亩南山
陶知命没有等他们一一看完，而是已经开始说：“这只是说明，我的判断有更加充分的理由。也基于当时的数据，做了大量的运算。走势大概是什么样，触及到什么样的点位大概就会转折，霓虹经济的宏观数据，外汇交易市场的交易量和每日买单、卖单的仓位……尝试着根据自己的资金量和补充进度，选择杠杆的倍数和建仓平仓的点位……”
“最重要的，当然也是运气很好。”陶知命咧嘴一笑，“运气好了那么多次，自然也说明，我可能真的掌握了一些从公开信息里抽丝剥茧、找出有价值的线索的办法。为此，我还专门订购了一台彭博终端机，这正是我认识山本教授的原因。”
山本显人坐在后面，不免古怪地看着他。
笔记本他还没看到，但陶知命说的意思他懂了：2个月赚够100亿円，是因为他有方法论，通过公开信息，在海量新闻中得出了比霓虹円升值大势更重要的具体起伏节奏，再通过数据运算，确定了自己的投资策略。
哄鬼呢？哪个不是这样做的？哪家证券公司或者金融会社不是这样在做的？
这样就能做到那么牛逼的话，怎么还会有赚有亏？
然而大概事实胜于雄辩，谁让他真的赚到了那么多呢？笔记本上的内容，大概也能进一步证明，他当初的每一笔投资，都是有理有据的，是真·本·事。
陶知命的真本事是开挂，这个当然不能告诉他们。
但已经这么多年了，他底下可用的人已经这么多，足够信任的人也已经那么多了。
再加上他自己有心准备，马后炮地从诸多新闻里，比对着后来出现的真实数据去造这份假，别人难道还能对这几个笔记本去做什么碳14鉴定，确认这些笔迹是在何年何月何日留下的？
不用了，至少这个场合没人拆穿，就行了。事后，还能有谁再看到这些个笔记本？
就算想到了也不会提出来拆穿，万一真的被打脸了呢？都是体面人，陶知命打过脸的，也不止一个了。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陶知命静静说道：“那个时候，用彭博终端机帮助山本教授完成那篇论文期间，山本教授一直觉得我对经济似乎颇有一些见解。那个时候的我只是一个小人物，说些什么大概会被当做笑谈。此一时彼一时，山本教授，现在，您想听听我的一些真实想法吗？”
山本显人突然明悟了。今天自己被邀请过来，他还以为既然事涉大藏省和央行的政策方向之争，是想听听自己的重要见解。
然而终究是要再次担任一个工具人。
“……没错。”山本显人却很从心，“陶君，一直觉得你有所隐藏，今天决定畅所欲言了吗？”
陶知命开心地笑了笑，好捧哏。
有这样的经济泰斗捧哏，有自己的辉煌战绩做背书，有此刻已经筹谋起来的财团战争“军师”威望，陶知命内心闪过一句话：“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他收起了笑容，开口就说道：“针对伊克的战争，最多半年内就会开始，并且很快结束！”
石破天惊，诸人全都脸色一凝，认真地看向他。
话题跳得有点快，但这毕竟是一个预言和判断，而且当然是与霓虹经济有关的。
陶知命昂了昂头：“战争开始后，石油的价格，反而会跌！”
这下三重野复的表情更是一僵，眼神已经锐利无比：他凭什么这么判断？
木下秀风、安斋善卫、野岛达雄三人看着他在那边自信无比的气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种感觉……如果在那里的是山本显人，也许更加自然，但屋子里不会这么安静；他站在那侃侃而谈，似乎很违和，却莫名有着巨大的说服力。
大概，因为一开场是2个月百亿円的旧事重提。这是话术吗？重新强调他的实力。
而后话锋突然一转，开始进行大事的预言。这下，谁敢明确说一句反驳？
他有没有准备更多像这几个笔记本一样的证据？
就在他们全都念头急转之间，陶知命声音已经放到了很轻，一字一字地说：“我甚至判断，明年结束之前，红苏，会自行解体。很和平地、很自然地、解体。”
声音这么轻，但每个人都听清楚了。
自金信丸、竹上踏、海部俊等人开始，包括山本显人，无不脸色大变。
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还没完。
陶知命淡淡说道：“然后，继承了红苏地位的——姑且认为是北罗吧——，大概会全盘放弃原来的路线，甚至请欧米的经济学家们帮助北罗转变经济体制。世界不再被隔绝为两半，只留下少数的几个角落。一个新的时代会到来，诸位应该很清楚霓虹在过去四十多年中的定位吧？那么，未来的霓虹，何去何从？”
房间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着陶知命自己端起茶喝了一口，也远远近近地传来几声干咽。
山本显人不管那么多了，他忍不住急切地开口：“陶君，你凭什么……做出这些判断？解体，这实在……你不会不清楚他们一旦陷入那种境地，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吧？”
有人开口了，其他人就暂时不用急了。
现在，就连三重野复也不会嫌今天浪费时间了。
同样的话，有的人说出来会被当做呓语。有的人说，就不得不重视。
他既然开场用了证明的方式，恐怕接下来也会说出真正能证明他观点的理由！
陶知命微笑着点了点头，山本显人捧哏极好。
于是陶知命再次朝那边的另一个工具人：放映机操作员植野洋介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幕布说道：“目前，米国的原油储备有接近6亿桶。这是今年米国上半年的原油消耗数据，每天1765.5万桶。就算没有任何来源，这些战略石油储备也可以支撑34天。”
果然是数据说话，这下全都盯着幕布了。
“诸位当中，已经有很多人清楚我和米国洛克菲克家族的史蒂文森先生的关系了。从那里知道，欧米的各大石油公司已经在8月初战争爆发时，8号米国统领决定派兵时的电视讲话是来真的。这一次，他们真的会配合这场战争，将油价冻结在开战前的水平。”
陶知命扫视着众人，停顿了一下又说道：“通过哈萨尔王子，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欧依尔特为首的国家，会在战时充分保障石油生产。”
“这不可能！”三重野复断然说道，“一旦针对伊克的战争真的爆发，以伊克攻占科特的速度，还有他们庞大的军力，空军、导弹、火炮和坦克……面对这么多国家聚集起来的围剿，他们还会有什么顾忌，只会把周边的全部国家都拉下水，通过大混战搅乱局势。破坏力，就是他们的筹码！这种情况下，所谓的冻结油价、保障生产，能有什么用？”
“有用！”陶知命的语气同样自信，“从8月到现在，米国一直在做着准备。目前虽然在谈判，但您认为伊克会让步吗？”
“不会。”说话的是金信丸。
这个幕后大佬是个眼睛很小但非常锐利的人，他沉声说道：“以我担任过防卫大臣的经历来判断，自从伊克开始了上一场战争，伊克就已经再也停不下来了。国内的矛盾、沉重的债务、支撑他的狂热民众、吞下科特的巨大利益、扛住这场围剿的声望暴涨，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就像……六十多年前的霓虹！”
被他的眼神盯着，陶知命想起自己的夏国后裔身份，不清楚他是不是有意挑衅。
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只是平静如常地点了点头：“没错。这个判断，大概很多人都会有。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所有人都认为，以伊克现在的军力、战斗经验，这场仗，后果还很难预料！而米国的上一场大战，已经极大地改变了米国人的思想。有会说话的树，难道就没有会说话的沙子吗？”
“而且，还有不会坐视米国在那个大陆十字路口极大提升影响力的红苏！既然如此，你还认为这场战争会很快结束？”三重野复质问道，仿佛觉得他一个商人突然开始谈论起军事很可笑。
“没错！”陶知命怕个毛，“会很快就结束！这一仗，正是为了彻底击垮红苏的信心！”
“从军事上击垮？”三重野复冷笑了一下，一向直爽的他批驳道，“他们的经济现在确实越来越差劲，但军事上……呵呵。”
陶知命和善地笑了笑，我在跟你马后炮，你在跟我吊什么吊？
“把时间拨回到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机的诞生。”陶知命这话一说，三重野复表情僵了僵。
话题怎么又跳走了？
宫泽喜二心里暗爽，看样子，憋了这么久一直不说话的陶大郎，今天是要说个痛快了。现在局势大好，他在怼三重野复。
而木下秀风几人则一头雾水：记得之前的时候，他说今天是要帮三重野复说服其他人来着？
陶知命继续开口了：“1973年，之前，油价一桶3米元。一年之后，涨了两倍多。赎罪日战争爆发后，米国、霓虹都遭遇了来自欧佩克的石油禁运，引发了巨大的通货膨胀危机。这件事，就不用细说了，这也是现在股市加速下跌的原因。但1974年，欧依尔特与米国签了一项协议。”
他十分严肃地说道：“我敢肯定，诸位有些人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份协议的存在，让欧依尔特的石油出口用米元结算，而米国则承诺为欧依尔特提供军事保护和武器装备。欧依尔特是欧佩克最大的石油出产国，这个状况结束了黄金米元瓦解后石油结算的混乱局面。但是，我保证诸位不清楚这个过程中最真实的细节，也低估了这件事的战略重要性！”
竹上踏和海部俊等人一时觉得有些荒诞，他忽然就开始对这样宏大的话题指指点点了，而且气势自信无比。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离题，但陶知命继续郑重叮嘱：“放心，我会讲回到刚才的那几个判断，还有霓虹的选择。在那之前，我想请各位保证，我接下来说的一些事，是真正的绝密！这些秘密，甚至牵涉到欧依尔特王室的变更。请诸位给我一个保证吧！”
竹上踏就更古怪了，这里的人，除了山本显人和上田正裕这种“正直”的家伙，其他人的保证能相信？
除非他有把握，接下来说的话足够有分量，足以让别人真心为他保密，又或者那些秘密其实没那么重要。
然而陶知命只是在PUA而已。
从现在开始，是服从性测试。一个保证，就是节奏的转变。哪怕只是出于道义的一个点头保证，也会让心情发生微妙的转弯。
陶知命也有足够的地位，能够站在那里严肃地，坚持地等他们真的陆陆续续点了头，却仍旧坚持：“诸位，恕我失礼，我想听到诸位的声音！”
上田正裕心里一麻，这太大胆了。这是你的船，别人不会担心会有什么隐患吗？
山本显人率先不耐烦地说道：“我，山本显人保证！快说吧！”
就连前排的众人也忍不住转头看了看他：你特么是不是托？
然而山本显人是真的想知道，他甚至想揍那家伙一顿：难道老子仅仅一个人的面子不够，没资格听你说些“真知灼见”？
看陶知命始终站在那里坚持，房间里还是陆陆续续地响起了声音。明显有跟别人凑在一起说的，而且没有说自己的名字。
总而言之，气氛被陶知命搞得有点诡异。
陶知命满意地笑起来，然后先鞠了一个躬：“原谅我的无礼。那么，就直言吧！石油危机以前的米国，其实已经非常危险了，因为红苏的压力，和战争的后遗症。通货膨胀率飙升、米元贬值、股市崩盘、贸易逆差巨大、财政赤字高涨。这个背景，大家都知道。接下来，我只说事实。”
他顿了顿，就仿佛念稿子一般：“1971年8月15日，米国宣布停止履行米元兑换黄金。12月，米元开始贬值；1973年3月，固定汇率制度取消。10月，石油禁运开始，石油危机爆发。在这场危机中，伊郎没有加入禁运。”
他说的范围越来越大，现在却没人打断了，只听他继续念叨着：“1974年1月开始，诸位都知道那个辛格特使的穿梭外交。7月，米国财长西蒙访问伊郎，希望伊郎降低油价。他在伊郎一无所获，却和欧依尔特石油部长达成了一致，可以将油价降到7米元一桶。这件事被伊郎得知，威胁要减产一半。”
“然后8月，米国统领因为那个丑闻辞职。9月，伊郎说出了那句话：‘西方国家以牺牲伊郎利益为代价积累自己的财富来发展经济，以这样的低油价剥削产油国已经太久，现在是要让事情回到正轨的时候了。’但是实际上，同时期米国内部有两种争论：财长认为，油价再涨，经济会失控；辛格认为，油价还可以提高1到2米元，以维持产油区的稳定，换取那边的国家购买武器装备，度过财政难关。”
金信丸眼神一动：“最后辛格赢了。”
陶知命却摇了摇头：“哪里有所谓谁赢了？这一切，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战略计划！事实上，早在西蒙访问伊郎和欧依尔特之时，就已经从欧依尔特那里收获到了一份事实上影响巨大的协议！”
看着众人，他冷酷地说道：“事实上，在欧依尔特时任国王被侄子暗杀前，米国就已经欧依尔特签订了那份协议中最重要的一点：欧依尔特承诺了要将用米元结算的石油出口获利，拿出相当大的一部分用于投资米国国债！而随后，花街的投资银行就派出了一个人，担任欧依尔特货币局的首席投资顾问，指引欧依尔特的石油米元投资！有了这份协议，米国根本不怕伊郎提高油价！”
“次年，米国和伊郎关系恶化；77年，伊郎动议将油价提高15%，欧依尔特立刻增产，油价下跌；伊郎损失巨大，开始举债，经济失控，79年，伊郎政变；伊克和伊郎的战争期间，米国甚至支持伊克。过多的事情我就不列举了，事实结果就是：如今的石油，已经都需要用米元结算了；用米元作为结算货币的石油，它的价格就已经可以受到米国金融政策的影响了。”
不知是因为之前确实吃饱喝足了现在大脑缺氧，还是他把这些事情串起来讲让人听得晕晕乎乎。
三重野复就不禁问道：“以米国的实力，影响石油的价格，不是很正常吗？”
陶知命笑了笑：“忘记欧依尔特的石油米元需要购买国债了吗？那么继续说，在这个过程中，新自由主义的影响越来越大，我不知道山本教授和三重野桑是怎么理解的，但是我只留意到，美联储的独立性越来越强，他们货币政策对经济的调节作用也越来越显著。央行必须更加独立，三重野桑，您的追求正是这样吧？”
三重野复眼中锋芒骤现，房间里冷寂不少，宫泽喜二等人不禁都看向了他。
陶知命淡淡一笑：“先不着急，我是支持您的。”
这下子，宫泽喜二等人的目光又转向了陶知命：你说啥？
陶知命摊开了手：“继续说。洋介，星球大战计划。”
幕布上骤然一变，这话题的继续挑战给情绪高度集中的三重野复等人也整不会了。
陶知命笑道：“都说了，话题会收回来的。那么现在就说，为什么这场对伊克的战争会很快结束，为什么红苏没有余力做什么，为什么油价不会涨，最后……为什么红苏会很快就成为历史吧！”
今晚的目的，是彻底凝就神格！
此夜之后，霓虹将按他指的方向走。
他造神，不是为了一言决霓虹股市的生死。
本就是将死之人，当然得要用他，达成自己的目的！
第516章、他懵了！他急了！他破防了！
这是陶知命的船。
现在大佬云集的这个房间，也是独属于他的舞台。
从最开始用自己通过信息的收集、整理和分析证明他是如何2个月赚够百亿円开始，到现在将半导体战争、信息科技研发对两个超级大国的影响、广场协议、石油米元、米国国债形式的资金回流、美联储的独立地位可以发挥怎样的作用，天马行空的讲述直让这些平常就视野开阔的人沉醉。
山本显人最先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于是神情黯然下来，同时失神地想着：纯粹地研究经济本身，是多么狭隘的一件事？
这是后世人们总结历史过往，分析得很清楚的米元收割模式；也是米国用软刀子，经济、学术、文化、科技结合在一起，怎么将红苏彻底带乱节奏的过程。
如今，霓虹是亲自遭受着收割危机的国家。尽管他们现在还有点迷迷糊糊，但听到这清晰的拆解，这里的聪明人已经听明白了。从切身的感受来看，实情如此。上田正裕和木下秀风两人，更是早就听到过其中的一些表述。
而红苏麾下，确实也已经从去年开始，失去了对加盟国的绝对掌控，瓦解的危机是真实的。他们只不过不像陶知命这样，对那个最终的结果深信不疑。
在两极对峙的这个时代中出身、成长、走上高位的他们，思维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的存在。
在历史的战绩、纸面的实力和米国对红苏强大不遗余力的塑造中，他们也很难相信红苏会直接放弃。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
陶知命最后总结道：“所以，这次战争，米国虽然只是这些年来信息科技研发的一次综合运用，他们自己也没有把握，甚至做好了会比较惨烈的准备，但我判断：这是战争模式的碾压！因为这个战果，红苏的信心会被击溃！而取得了让世人震惊战果的米国，还能稳住油价，显示出他们能够独力为世界提供新秩序。那么，最终结果不言而喻！”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众人，森然问道：“最强大的敌人倒下了，那么眼下，军事上无法抵抗，却在和平时代能从经济上给米国带来最大威胁的霓虹，何去何从？一点都没错，这本就是一场金融黑船的来袭！我为什么会在很多判断上那么准确，因为我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一点！我对最终的结果，比诸位大人想象的还要悲观！许多妥协的办法，是换不回足够让步的！”
“因为他们本来的目的，就是在为世界只有一极的秩序，做着重构前的准备！”陶知命咧着嘴，“超然的霸主，将会把目光时刻盯着身后的人！红苏如果不存在了，霓虹的定位将要放到哪里？”
“有没有能力反抗？”
“敢不敢反抗？”
“想不想反抗？”
灵魂三连问，问得屋子里的有些人有些屈辱。他只是没说最不体面的那些问题，但聪明人不用讲太多就听得懂。
霓虹是因为处于对峙前线而重新获得复苏机会的，也是承担着对峙前线的责任的。反潜支队的名号，并不是假的。
如果对峙不复存在了，霓虹还能这么愉快地从米国赚取海量的贸易顺差吗？
在米国设计的经济格局里，能容忍霓虹从高科技产业领域对米国构成的挑战吗？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来之前，没有人想到今天晚上会聊到的内容，竟有这样宏大、沉重。
而上田正裕不禁握紧了双拳，想起他当初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砍人救不了霓虹人。
原来真正的危机，比自己想象的，远远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