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这一次齐国的使节规格极高,是齐侯的儿子亲自带队,可谓是几十年战乱平息之后规格最高的一次。
就像是一个信号,外界猜测频频,不断有谣言传出,但是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没有官方的声明。
有说齐侯为首的那些当年立国分封的旧贵族们准备献上当年的盟誓约书,放弃侯伯子男的爵位和名义上的土地所有权。
也有说双方准备签订永久和平的条约,或是准备开放海上贸易,甚至可能一起打击海盗。
各种各样的谣言中,唯独没有一句是说齐侯准备内附放弃一切权利的,因为这是显然不太可能的事。
对于此事,商人们和都城内的作坊主们极为关心,一旦开海贸易他们将会大赚一笔。
各种关于齐国的流言太多,而与普通人息息相关的,则是一些从齐国带来的宽匹棉布。
质量和这边的棉布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布匹很宽,价格也便宜。
关于这布匹的流言,很快就以一种半事实的真相展示了出来:这是学宫先生陈健送过去的新型织布机,原因是这边申请专利太过昂贵而且执法不严格。这是闽城的科学技术实用协会弄出的,据说当初准备申请专利售卖,但是闽城的棉纺行会拒绝缴纳任何的费用,只给了那些工匠六十个银币,多了一个子都不会给。而陈先生认为科学不该这么廉价,所以愤而在齐国申请了专利,以致齐国织工双倍于故土织工的效率云云……
这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而市井之中的人又向来知道那些行会中人的嘴脸,更是深信不疑。
然而这只是市井之间的传闻,在市井之上更高层次的地方,一本名为《分工、劳动、财富、贸易与永久和平》的小册子也在趁着机会传播着。
借助这次布匹、开海贸易之类的影响,这本小册子用另一种角度阐述了贸易的重要性。
小册子提出了一个幻想,只要自由贸易,互通有无,用贸易将彼此之间连接在一起,那么就有可能达到一种微妙的永久和平,并且对于双方都是有益的。并从浩瀚如烟的资料中拿出了之前侯伯国并立之时与统一之后消除地方壁垒之后的财富、手工业的对比作为证据支持。
除了这些,还从一些角度阐述了关于财富来源的分析、劳动是社会总财富增加的手段、分工导致了效率提升等等。
在利润一节的叙述中,用经营农场的经营者做个一个简单的例子:此农场主所得的利润,等于收获的农产品卖的钱,减去种子肥料的投入、减去土地拥有者收的地租、再减去雇工的工资。
这是一个简单的公式,肯定还有不对的地方,但却是破天荒地第一次试图用数学来解释经济问题。
而这个简单的公式,也直白而简单地说明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资产阶级和土地持有者是对立的、资产阶级和雇工也是对立的、雇工与土地持有者还是对立的。
不管是否粗陋,都是开创了用理论去解释现实世界经济运行的先河。
借助这几年刮起的一切可以写成公式、天地之道可以用逻辑与定理揭示的春风,一些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写成公式的东西也都开始出现。
这些点点滴滴都在说明,这个族群在混沌中缓慢地朝前走着,或许可能会犯错,但却没有停滞不前。
最有说服力的一个小侧面,就是关于报纸的传播。
有人提出了一个天才的办法,每份印刷的报纸,加收二十个铜子的印刷税。这样一来,就断绝了大多数人阅读报纸的可能,以免这些如野火一般的思想到处萌发,而且没有禁绝报纸,只是加了点税。
这个消息传完之后,没了下文,吹了吹风发现反对的太多,就缩回去了。
还知道缩,就大有希望。
除了这些,都城有了第一家照相馆、第一条水泥路、第一盏煤油灯、第一次烈性炸药杀人案、第一份极为便宜的市井小报、第一条木轨路。
学宫中有人第一次提出了用电磁铁原理制造可以测量电的大小的仪器、第一次有人发现了锑元素、第一次花出了一千个银币得到了一台可以测量更准确的天平、第一次有人开始推算完整的三角函数表、第一次有人在尝试用磷灰石制取白磷时氟化氢中毒、第一次有人走遍南北测量各地的精确纬度……
医学科的人第一次用乙醚麻醉进行了阑尾炎手术、第一次用显微镜观察了输血血型问题导致的凝结、第一次有人在期刊上提出了名为巢的细胞学初级理论猜测……
有些第一次是人为影响的,有些则是因为需要自发传播的,也有些第一次毫无意义但却证明了一条路走不通。
这些第一次有些将会被历史追忆载入史册,而大多数此时只是一个消息并无太大的影响。
这些第一次因为照相术、水泥、煤油、玻璃、炸药、雷汞、木轨路运输这些现实中极为有用的东西,从原本的无意义变得有意义了,开启了渴望走出一条和陈健一样将科学变为金钱、技术、实用的新路。
在这种润物细无声地缓慢影响下,墨党在都城也用一种顽强、隐秘而又不被人注意、与闽城完全不同的方式不断扩大着影响力。
至少,都城的人对于墨党的看法,没有认为这是一支政治力量,只是当成一个慈善家协会或是救助贫困的团体。
除了偶尔传出来一些不合时宜的讨论或是小册子惹人深思之外,并没有引起太多的重视。
这是在都城的发展策略,用类似宗教救济、治病之类的方式顽强地在这里生长着。
而如今,影响力已经颇大。
这一切,源于去年夏天的天花疫情。
这里有天花,也有梅毒。
陈健曾经给林曦写过一封信,告诉她接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他的本意是想让林曦在都城拥有足够的在医学、生物学上的名声,积累足够之后用环球航行的见闻和自己的影响,让她在有生之年产生进化论的想法,并且利用名气迅速地传播开。
无名小卒永远都不可能引起别人的重视。
为此陈健煞费苦心,林曦靠着显微镜写出了《显微术》在都城引发轰动之后,陈健又让海船顺路捎去了几封信。
借助刚刚出名的时机,林曦又完成了细菌的曲颈瓶实验,证明空气中含有可以让肉汤腐败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第一次从科学上解释了数百年前就流传的用酒精来防止感染的原因,并且提出了科学的消毒学说,并且认为这些肉眼看不到的东西,也是一种生命。
随后又按照陈健送来的琼脂——这里没有海南岛,所以这东西的此时叫法应该是闽脂——以及玻璃皿、可重复的实验报告等等,重复了实际发展中属于偶然的青霉实验,提出了可以用生长青霉后的汁水作为伤口外敷去除感染的设想。
短短两年时间,借着陈健的名声与学宫先生的重视、以及陈健几乎是剽窃式的重复实验,林曦在学宫有了名气,而且名气很大。
在陈健告诉她接种牛痘预防天花的事之后,林曦太过相信陈健,所以拿着自己做了实验,结果真的没死,于是兴冲冲地又发表了一篇学说。
之后不久的夏日,都城的贫民区爆发了天花疫情,一时间人心惶惶,为了防止传染,果断地封锁了那片贫民区。
在都城算是最早成为墨党正式成员的兰琪,不是林曦那样一门心思埋在神秘莫测的生命世界的人,她是个精力旺盛的社会活动家。
在疫情爆发后,墨党在都城的正式成员立刻召开了一次会议,会上兰琪拿着林曦写的文章,提出了由墨党处理这次疫情以扩大影响的说法。
墨党在都城的产业不多,活动经费有限,但是陈健的商社在都城每个月都会有大笔的金钱。陈健早就说过,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可以动用自己的私产,如果不够还可以去找林曦,她手里还有一万多个银币,足以救急。
和闽城的完善组织不同,墨党在都城的基层组织基本不存在,只是一个慈善救济协会或是沙龙讨论会的组织。
这样的突发事件众人都没有应对的经验,兰琪靠着一整天的演讲说服了内部的大部分成员,表决通过后一边给闽城写明了情况,一边动用了商社在都城的资产。
林曦也拿出了自己手中的一万个银币,捐献了出去。
兰琪第一次担负起了统筹的任务,将人数并不多的墨党成员组织起来,借助金钱和一些被隔离的亲人、不怕死的贫民,批量地用小刀接种了牛痘。
在痊愈之后,带着这些人深入到被封锁的街区,在里面维持着秩序,调用了银币购买了大量的食物,在封锁区中为还没有被传染的人接种牛痘,同时在封锁区外宣传接种牛痘的理念,靠着疫情带来的恐慌,让很多人在濒临死亡的威胁下痛快地接受了这个危险的理念。
这样的行为在都城引发了剧烈地轰动,更为轰动的是一个女孩子居然有这样的组织能力——事实上是一个党派的基干组织在后面支持,但她是女的,所以格外轰动。
不久之后,疫情平息,那些接种了牛痘的人在发了几天烧后果然没有一个死于天花。
劫后余生的人们高高地抬着那些在疫情严重时候深入到封锁区的所有人,欢呼着走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人们为那个第一个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的女孩子、另一个在慌乱时候组织起来反抗瘟神、第一批尝试着用人的力量去征服可怕的死亡疾病的人,献上了紫色的长袍,而不久之后这紫色的长袍就得到了官方的认证。
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女人穿上了紫色长袍,上一次还是在统一战争的时候。
政府也果断地抓住了机会,全额补偿了墨党的花费,大为褒奖。两个女人的名字刻上了贤人祠,还给墨党在都城的分部送了一块匾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