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她很喜欢这种食物,除了好吃也因为自己孩子的名字叫菱,出生的时候正是采菱角的季节,而这饺子长的又像是菱角,因而难忘。
也正是那一次,她才发现自己的孩子变了许多,长大了许多,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说了很些自己不懂的话,虽然不懂却听出了其中的快乐和雄心,说起来将来可能封地的事,到时候就带着一些族人离开这里之类的。
只是相聚的时间太短,即便留下的奴隶也有会做这种食物的,却终究少了那种母子一起吃的温馨。
只是血流的有些多,这画出的饺子有些走形。她忘了可能要被殉葬的命运,心想这饺子弄得可不太好看,有些像馍馍了。想着想着,又有些恼怒自己画的难看,其实她想画孩子小时候自己带着他去采菱角、孩子贪玩差点淹死的那件事,但是可恨自己画不出来。
正在悔恨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带着哭腔的“妈”让她一直忍住没有落下的泪瞬间洒下,心中就像是被榆城传来的铜锥子扎了一下,作为母亲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声,却发现想要用力叫喊却没有声音,只有沙哑地呜呜声。
外面的纷乱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一些叫骂声,女人站起身双手扒着墙壁,将眼睛凑在一道裂缝处想要向外看,但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你想干什么?”
“为什么把我的母亲关起来?”
“因为父亲去了,需要人照顾。难道你这个做儿子的不想要父亲有人照顾吗?怎么,跟着姬夏学了几年,便想要和城邑作对了吗?”
女人听出了外面的声音,那是自己的孩子,另一个是孩子的哥哥,但不是她生的。
她想看看,想看看孩子此时为了自己而愤怒的神情,想要永远记住,哪怕死了也有些可以回味的东西,因为那愤怒是因为自己被关押要被殉葬。
她还想听听儿子的声音,但远处却传来一阵马蹄的声音,仿佛是万人奔踏,大地都在隆隆作响。
儿子似乎又说了句什么,但却被这可恶的马蹄声掩盖了,虽然她很喜欢马,也很喜欢去年儿子回来后带着她侧坐在马背上游历了一番的情形,但此时却掩住了儿子的声音,便从喜爱变为了厌恶。
忽然间一阵尖锐的陶哨响起,马蹄声很快停住,外面终于安静了。她将眼睛凑过去想要看看,但只能看到一匹马,马上有她见过的皮鞍子,但却多出了一个之前她不曾见过的东西,垂在马腹的侧面,一个人的脚踏在上面。
“姬夏,你怎么来了?”
一个声音传来,女人撇撇嘴,这是自己男人大儿子的声音,也就是要把自己殉葬的那个人的声音。
当然,这种仇恨不会用撇嘴就能表示出来的,她撇嘴的原因只是因为听到了一个名字,不是很喜欢的名字。
按说自己的孩子跟着这个姬夏在榆城求学后,变了很多,而且大多是朝着更好的地方变化的。
但是去年回来的时候,总是提及这个所谓的先生,这让当母亲的难免生出一种莫名奇怪的嫉妒,甚至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虽然孩子依旧对自己很好,但仿佛有个人在孩子心中竟要高出一些,这让她很不开心。
而且那次回来后,自己的孩子菱告诉自己,先生给自己起了字,对她而言很拗口,但这种愤怒更甚——这个所谓的先生抢了当母亲应做的事,凭什么给自己的儿子取什么字?
带着这种古怪的情绪,撇嘴后终于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她心想这个人年纪不是很大,却偏偏说自己先生,真是个古怪的人。
“我听说你父亲故去,急忙赶来吊唁。唉,父亲刚去,你们做兄弟的怎么就面红耳赤?这难道是兄弟之间应该做的事吗?菱,兄弟之间应该如何?难道我没有教过你吗?”
“友爱和睦。先生的教诲菱不敢忘。”
“不睦当如何?”
“打手心,罚抄君子之德。”
“伸手!”
女人奋力地将眼睛朝外看着,就看到面前那匹马上的人,从鞍袋里拿出了一把长长的木片,一看就知道打起来很疼,女人忍不住喊道:“凭什么打我儿子!”
“妈!你别管!”
女人听到这句顶嘴,更是恼怒,根本忘记了自己可能要被殉葬的事,忍不住骂道:“喂,姬夏,难道你的耳朵是聋的吗?难道只有我的儿子和兄弟争吵了吗?为什么不打他们?”
“没有人教过兄弟该怎么相处的,这当然不是错。再说我是菱的先生,不是他们两个的先生。”
话音刚落,噼噼啪啪都打手心的声音就传出来,这时候女人听到外面已经有不少本城邑的人聚集过来,似乎在看热闹。女人更加烦躁,觉得儿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这样的人,日后只怕更难在城邑立足。
围着看热闹的人越发的多,女人隔着马腿看到了很多人脚,这附近就是城邑的中心。
手心还在继续打着,听起来似乎已经肿了,每打一下女人的心就跟着跳一下。
可只是打手心还不算完,打完之后,女人又听到那个讨厌的声音责问道:“你还记得在学堂学的君子之德吗?背一遍!”
“菱不敢忘……”
就像是早就演练好的一样,将一条条听起来近乎完美的、符合此时的道德要求来选首领的各种要求背诵出来,声音越发的大。
这倒不是现编的,早在那些孩子来到学堂的时候,陈健就将贵族统治平民需要的各种美德包装了出来,系统地提出了德与艺。这更符合奴隶时代的习惯,毕竟不是每座城邑都能用夏城的办法来,直接用的话会引起混乱,还不如用更符合这个时代的办法。
那是陈健教他们的第一课,因而那些亲贵子嗣们记得极为清楚,这里面的每样东西都是在这个时代之内的,如果一个人可以真的做到,做一个城邑的首领绰绰有余,而且族人肯定会认同。
隔着一道墙,女人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的不满逐渐消失,隐约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随着那一条条应该遵守的德行大声地说出来后,外面城邑族人的议论声也逐渐大了,间或夹杂着一阵赞叹赞美。
从公平到怜悯、从孝顺到反省……一条条就像是很多人心中幻想的首领的模子,如果谁能做到这一切,那城邑一定会越来越好。
陈健很清楚,指望首领贵族做到这一切只是幻想,但比起血淋淋的事实和夏城从无到有的白纸灌输,其余城邑的人更喜欢相信这些听起来更美好的东西。
“这一切菱不敢忘,菱每一旬旬休的时候都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到了。只是……只是先生……我的哥哥要把我的母亲殉葬,作为儿子,难道不应该心急吗?儿子是父亲的儿子,难道就不是母亲的儿子了吗?”
这番话刚说完,旁边的一些城邑的族人便说道:“这倒是。姬夏,就不应该责罚了,这么做有什么错呢?”
“就是啊。”
“谁的母亲要被殉葬会不着急呢?”
“若是那些君子之德菱都能做到,这种错难道还非要责罚吗?谁能不犯错呢?”
第一百零七章 难
陈健看着四周聚起的越来越多的人,听着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心里暗笑。
刚才那番大声念出来的君子之德,本就是说给这些族人听的。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陈健走到菱的哥哥面前,那人急忙行礼。
“这是怎么回事呢?”
“姬夏,父亲逝去,我只怕父亲的灵魂孤单无人照料。她既是父亲的女人,熟知冷热又被父亲喜爱,这正是我们的孝心啊。”
陈健问道:“这是你父亲的遗命吗?”
“不是。”
“那你可问过菱的母亲是否愿意?”
“不曾。”
“那这就难说了。我只是个外人,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我听说人若杀牛,牛也会流泪恐惧,甚至愤恨以至于顶死杀牛的人。牛都这样,何况人呢?她如今还有儿子,儿子不曾婚配,她未必想死。”
“她既然不愿意,死后难道不会怨恨吗?你们难道想让你们的父亲和她生出罅隙吗?这哪里是孝呢?这简直是在伤害你们的父亲啊。”
那人哼声道:“姬夏说的未免太难听了。若姬夏这么说,那些殉奴隶的,难道奴隶还会残害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