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泪的毛驴
且不说肃顺几个如何料理后事,单说皇后一直守在咸丰身旁,寸步不敢离开。懿妃等众妃嫔都在窗外侯着,连小皇子也给抱来了。这一夜竟似无边的漫长,除了小皇子趴在张文亮的怀里睡着了,其他人哪敢眨半下眼?
皇后这时脑子里翻江倒海。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看着锦榻上气若游丝的咸丰,忍不住泪如泉涌。毕竟跟咸丰七八年的夫妻,现在却被自己气成了这幅模样,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悔恨。
其实从心里来说,她自打进皇宫那一天起,跟皇上感情一直都还不错,皇上对她也十分敬重。但这种敬重却总让她有一种生疏的感觉,有时坐在一起说话,就象两个相交如水的君子一样,你也谦谦,我也谦谦。以前地时候也还不觉得什么,作为大清的国母,只是在尽自己的本分罢了。但自从有了萧然,这一切似乎都变了一个模样。
尽管萧然只是个小太监,但是只要一瞧见他,心就一下子变得充实了,似乎只有跟他在一起,才能有一种彻底的放松,甚至是放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种思绪象野草一般在心里疯长。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也想刻意的躲开他,但终究还是做不到。一天见不到他,就会觉得心慌意乱。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她曾经无数次地问过自己。有时真的想不顾一切的扑到他的怀里,尽情体味那种被人娇纵、被人疼爱的温情。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却只能把这种冲动压抑在最心底的某个角落。
跟萧然的几次肌肤相亲,都让她感到极度地羞愧。有时也会替自己这样找借口:他不过是一个太监的身子罢了,起码说,那不算是一个男人。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阉人,每每却让她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息,那种禁锢已久忽然释放的宣泄,竟然让她这样一个向来端庄贤淑地女人深陷其中,欲罢不能。
但是对萧然的情感每加深一分,心里也就多了一分的愧疚。每次面对咸丰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中深深的自责和不安,无时无刻的不在折磨着她。尤其是现在,看着他气息奄奄的模样,恨不能一时随他去了,或许也会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这就是我么?难道我的骨子里,天生的就是一个坏女人?……
烛火微微的跳动,映在咸丰那张枯槁的脸上。塌陷的脸颊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心悸。在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接受亿万人顶礼膜拜的君王,一动不动,形同腐朽。皇后的心里顿时生出无限的怜悯。
一串清泪跌落在他的脸上,皇后连忙用绢子帮他轻轻拭去。就在这时,咸丰的嘴唇忽然翕动了一下,接着,慢慢的睁开了眼睑。
“皇上!你……你醒啦!”
咸丰瞧见皇后,浑浊的眼睛顿时一亮。此时的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嘴唇不停的翕动,却只能发出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嘶声。
“皇上,是我,我是皇后,我是眉儿!”皇后抓着他的手,急切的道。咸丰眼神中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但很快这欣喜就转化成了愤怒,还有鄙夷。
“你……恨我,是么?”皇后身子一颤,泪水大颗大颗的落下。
是的,咸丰不可能不恨她,尽管萧然只是一个太监。如果说肉体的背叛是一种屈辱,那么这精神的背叛更象一把尖刀,狠狠的插在了他的心头。一个男人、一个帝王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剥夺的一干二净。尤其那个夺走了皇后心的人,只是一个狗都不如的太监!
多年的夫妻,皇后一瞬间就读懂他眼神中的含义。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忽然拭去泪水,抬手拂了下鬓发,盈盈一笑。摇曳的烛光中,这笑容显得美丽而凄凉。
“皇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爱新觉罗氏。不过很快吧,很快我就会还清我的罪孽。”顿了一顿,她用一种很轻却很坚决的语气道:“你若不在,我随你同去。”
咸丰一怔,已经有些木讷的眼珠登时略过一丝神采,颤动着抬了抬手。皇后轻轻握住,爱惜的抚摸着他枯瘦的脸颊。一旦拿定了主意。乱麻一样地心情也立刻平静下来。
“咱们大婚到现在,马上就整十个年头了。这些年来承你的眷顾,对我一直都很好。能有你这样相敬如宾的夫君,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罢了,这一切都是臣妾的错,也自知罪孽深重。还有何颜面芶活于世?此生对不住你,唯一死以报君恩。……皇上,你能原谅我么?”
咸丰整个人似乎一下振作了起来,脸颊因为兴奋而发出一种红艳艳的光。皇后心里长叹一声:这是回光返照!只见他哆嗦着抬起手指,在皇后地掌心颤颤的划了个“一”字。
这本是奴才们私下里用来暗指懿妃的,当然也早传到皇上皇后的耳朵里。皇后点了点头,道:“皇上想见懿妃,我去帮你宣来。”
走出门外。先宣了懿妃,又命侯着的太医们进来请脉。梁重恩刚在榻前跪下,咸丰就不耐烦的“呵、呵”低吼。懿妃的身份是不能榻前侍驾的,只能远远地跪着,哽咽着叫了一声:“皇上!”但咸丰仍是理也不理。
皇后奇怪,忙命梁重恩退过一旁,道:“皇上要做什么?”
咸丰眼中闪过一阵焦急的神色,仍然是用手指颤抖着划出一个“一”来。皇后道:“懿妃便在这里。可是有什么话交代,还是要见大阿哥?”
咸丰越发激动,喉咙里咕噜噜的响个不停。横过手指。仍然是个“一”。皇后的心登时猛的一沉:原来他要写的,是个“三”字!他要杀小三子!!
一时情急,不顾一切的迈上前一步抓住咸丰的手,挡住身后懿妃跟梁重恩的视线。低声道:“臣妾甘愿随你而去,旁的事情,还有什么放不下么?”
“呵!呵……”咸丰头一下一下地抽动。愤怒已极。努力的想抽回手去。皇后心里象针扎了一样,硬起心肠,紧紧的捏住不肯放。懿妃在身后惊讶的道:“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皇后挡住了咸丰手势,却挡不住他脸。咸丰隐约听到了这一句,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苦于不能说话,只好拼命的侧过脸,急切的瞧着懿妃。懿妃不敢起身。赶紧跪行至榻前,只见咸丰眼珠子乱转,一时猜不透什么意思。
皇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死死抓着他手。一颗心几乎跳出嗓子眼儿。咸丰也不知哪来地力气,身子猛的一挺。这一歪头,竟碰落了枕边的一只玉匣,还有一个锦囊。这里面装的却是两枚印玺,一枚是乾隆朝传下来的“御赏”印,一枚是属于咸丰自己的“同道堂”印。皇后急中生智,顺手拿起那玉匣,递给懿妃道:“快谢恩,这是皇上赏赐你的!”
懿妃虽然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这方印玺的重量有多大,她心里最是清楚。一向野心勃勃地她只有凭了这印玺,才有揽权夺势、一步登天的机会,一时间悲喜激动,万千感慨,一齐化作热泪!当即颤抖着将印玺捧在手里,泣不成声的道:“给皇、皇上……谢、谢……”那个恩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去。
看到懿妃的反应,皇后心里大悔。连日来与懿妃地接触,对她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了。一时情急失策,把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竟交于她手上,谁知以后会惹出什么事端?只一瞬间心思转了几个来回,忙拿起剩下的那个锦囊道:“这一枚是皇上赐我的,臣妾谢恩!”
这一幕瞧在眼里,咸丰一口气登时泄了,木然的盯着皇后,万念俱灰。皇后心如刀绞,恨不能一头撞死在他面前,但此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眼睛里的神采逐渐的暗淡下去。不停颤抖的手也放弃了挣扎,颓然的垂下。
“皇上!!!”
懿妃哭出了第一声,便如同响了个讯号,自冬暖阁一路传出,至宫门朝房,朱墙内外,顿时齐声响应,号哭震天。
国有大丧,好比“天崩地”,所以举哀不用顾忌,那哭的样子,讲究是如丧考妣的“躄踊”,或者跳脚、或者瘫在地上不起来,双眼闭着,好久都透不过气来,然后鼓足了劲,把哭声喷薄而出。越是惊天动地,越显出忠爱至性。一时间别院离宫三十六,那一片哭声。惊得池底游鱼乱窜,枝头宿鸟高飞。
而唯一例外地却是皇后。她没有哭,在咸丰枯瘦的手掌从她手中滑落的时候,她便彻底的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宫墙内外仍然是哭号一片。房间里只有宝禄跟两个宫女在伺候,此时也是泣不成声。后事自有肃顺他们去料理。皇后这时竟难得的平静下来,也不哭闹,只轻声、却象是用尽了全身地力气道:“你们都下去吧。”
“主子您……”
皇后摆了摆手,宝禄带人退了出去。屋子里只有惨白的烛火,还在微微跳动。
将那锦囊打开,里面却是一枚同道堂的汉玉印玺。呆呆的瞧了一会,将玉玺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打开梳妆盒,将首饰都倒在桌上。然后打开里面的一层暗格,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去木塞,倒出一枚豆粒大小的药丸,鲜红欲滴。房间里顿时弥漫出一股异样地香气。
“此生害你,永世相还。”
……
宝禄守在门外,听不到里面的一点哭声,心急如焚。一方面是担心皇后出什么事,另一方面,皇上驾崩,这是个大事。必须马上把消息送给萧然,可这边又脱不开身。看来是没法跟皇后商量了,琢磨了一下,叫过一个相熟的小太监,让他守在这里,自己偷偷的溜出冬暖阁。看能不能在这大丧的当儿,趁乱混出宫去。
谁想刚溜到宫门附近,就看宫外开过来一大队荷枪实弹的亲兵,领头的却是郑亲王端华,左右一摆手,分成三个小队急匆匆的进了宫门。那守门的侍卫非但没有阻拦,待亲兵进门之后,反倒将宫门关上了。宝禄吓得冷汗直冒。掉头一路飞奔回冬暖阁,也顾不得皇后的吩咐,一头抢了进去。
这一看不禁惊得一跤坐倒。只见皇后两眼紧闭,脸颊泛青。正倒在地上微微地抽动。宝禄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的扶起她,大哭道:“主子,主子!你可不能寻短啊!咱们这一帮子人,怕是就要完了!”
皇后给他这一晃,竟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微弱的呻吟道:“……你……说什么……”
宝禄颠三倒四的道:“完了!杀进来了,郑亲王带着兵杀进来了!”
“啊!……”
皇后如锥刺股般猛然清醒。那天萧然说过的话,顿时在耳边响了起来。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一旦倒了下去,那么遭殃的不止是行宫里地这些人,势关天下安危,兴许大清国的亿万黎民都要被卷入一场风暴!
“不,我……不能死!宝禄,快……传太医!”
皇后中的毒,虽不是立毙的剧毒,但救起来也颇费了一番周折。梁重恩等人忙活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此时的皇后已经是摇摇欲坠,却不敢稍待,忙命人传来懿妃。这时的懿妃也正急得火烧眉毛,原来咸丰刚一驾崩,端华便带人在宫里秘密的搜捕了一大批人。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奕地头上,但是敬事房、刑慎司、太医院那边,都已经是人人自危了。而肃顺趁机宣读了遗诏,奉载淳为太子,同时公布了顾命八大臣的名单,依次是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这八个人中除了景寿还算忠厚,其余全部是肃顺的死党!
“皇后,肃六他们这是要下手了!”
“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皇后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半天,额角的鬓发已经被汗水打成了绺。
“哼,肃六这是要唱逼宫!”懿妃咬着牙道,“一时半会他们还不至于跟咱们孤儿寡母地来硬的,但是大行皇帝的梓宫何时回京,这是个大事!若是一天不回銮,他就要猖狂一天!”
“你说他会假借天子之名?可是……按照祖制,必须等回銮之后,大阿哥才能正式登基的啊。”
肃顺要想借用天子的权力,必须等小皇帝即位才成,这一点懿妃自然知道。但是这件事,却是皇后想的简单了,不禁摇头叹道:“皇后怎么忘了,四十一年前,仁宗睿皇帝也是在这儿驾崩,王公大臣遵照朱谕,请宣宗成皇帝即了位。当天恭奉梓宫回京,八月二十七在太和殿行登极大典。这是个现成地例子,肃六他们怎么会想不到?我猜他们一定会这么办!”
“既是成例,如何阻止?”
懿妃眉头深锁,来来回回的走了半天,道:“双管齐下!咱们这边用两枚印玺来一起压他。逼他回銮。一到京城,有六爷在那边,也就不怕他翻了天了。另外六爷那边,必须马上派人送过信去,最好能让他来承德奔丧!”
“奔丧!好主意!”两人一直计划到天色发白,才算是定稳了计划。给奕内奕应该就会赶到承德来。
懿妃刚走。皇后马上叫过宝禄,道:“我给你一道腰牌,不要走正门,想法子从西角门混出宫去,把消息通知萧然!”顿了顿,又迟疑着道:“可是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