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吾独醉
宋无涯愕然,继而腾地暴跳起来,怒极大骂:“这他妈的怎么断的案?我他妈的有这样笨么?官府断案的人这样蠢么?这是在拿人命案子在开玩笑吧?或者是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白卓却并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一脸严肃地说道:“宋兄,你别急。官府这么说也是有凭据的。勘察现场的包捕头称,你是杀了人后,慌乱之中不慎撞到了墙边的一个柜子,柜子顶上放着的一个花瓶掉落下来,把你给砸晕了。你未婚妻发现你的时候,你就是坐着背靠在柜子上,现场也确实发现了花瓶的碎片。”
宋无涯愣住,我的上帝以及苍天还有包捕头啊,你们这是在合伙逗我吗?
白卓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县中百姓闲谈说起这事时,都说这叫作‘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宋无涯一脸苦笑,问道:“白兄,你说实话,我在外面的名声究竟是有恶劣?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觉得我一定就是杀人犯?”
白卓干咳了一声,温言道:“宋兄,其实你的声名也没有那么差,毕竟也没有干过什么太坏的事嘛,只是作过一些小恶而已……”
“什么小恶?比如呢?”
“比如调戏妇女,赌博酗酒,勒索良善,率众打人,横行当道,纵狗咬人之类的……”
宋无涯拍了一下额头,觉得脑子有点儿发晕,这他妈的不就是自己一直向往的古代花花恶少的滋润生活么?可惜自己没赶上那个好时候穿越过来,否则风光一阵再上刑场也能划算一些,如今是好处他人享,恶果自己受,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宋兄,既然你没杀过人,那就千万不要灰心才是。”白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宋无涯从恍惚和沮丧的情绪里拉了回来。
宋无涯深吸了一口囚室里的潮湿空气,打起精神问道:“官府是不是说,我是逼奸不成,这才杀害人命?先是杀了小真,然后为了遮掩罪过,又杀了我那未来岳丈?”
白卓点头道:“对,对。宋兄,你想起来了?”
宋无涯苦笑:“没,我猜的。官府除了能这么推断说,还能怎么说呢?我从前办案,碰到这种情况,多半也会是这个思路……咳,不说这个,关于这件案子,你还知道什么?”
白卓摇头道:“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具体案情只怕是你的未婚妻和司徒大人最清楚。司徒大人为官清正,按理说不会故意冤枉你,更何况这事关他家兄被害,就更是没有胡乱办案定罪的道理。你要想翻案洗清冤屈,只怕是难得很了。”
宋无涯低头沉思片刻,说道:“白兄,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请一个人来。”
白卓却也聪明,立刻就想到了:“是你未婚妻么?”
宋无涯点了点头,咬了咬牙说道:“白兄,不管你使上什么法子,求也好,骗也好,务必一定要请得她来此见我一面,我有话要当面问她。这里的狱卒是决计不会替我传话的,我能指望的也只有白兄你了。这件事关系到我的性命,越快越好!”
说完,他学着电视上的古人做派,向着白卓一个长揖到底。
白卓知道此事极为难办,却也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告辞去了。
白卓走后,宋无涯焦燥地在方寸囚室中来回踱步,等待着自己从未见过、如今痛恨自己入骨的那位未婚妻司徒雯的到来。翘首期盼了两个多时辰后,牢房里已经掌上了灯,也不见有人来。
宋无涯的心渐渐沉了下去,知道司徒雯今天是不会来了。想一想也是,这白卓看模样不过是一介寒儒,不过徒有一身正气,凭什么能请得动司徒大小姐?更何况她视自己为杀父仇人,恨自己入骨,又怎么肯下到这阴暗晦气的死囚牢里探望自己?
当天晚上,宋无涯几乎是一夜未眠。到了次日早上,他疲惫之极,正在昏昏沉沉将要睡去之际,却朦朦胧胧地见到一位白衣女子飘然移步走近。
宋无涯顿时惊醒过,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瞪大眼睛看着这名少女。
来者正是他的未婚妻司徒雯。只见她全身素孝,白衣胜雪,青丝如云,随着莲步款款飘移,一张精致绝伦的脸蛋艳若桃李,却也如同冰雪一般光亮照人,直教人不敢逼视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整个阴沉昏暗的囚室也因她的到来立刻亮堂起来。
宋无涯呆呆地瞪着她看,口水都险些流了下来,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自己正身处绝境,即将性命不保。
只听见一个斩冰切雪的声音在耳边冷冷响起:“听说,你有要紧话要对我说,该不会是又想哀嚎喊冤给我听罢?”
第四章 自甘凌迟
?第四章 自甘凌迟
宋无涯两眼出神地凝视着眼前这位容颜殊丽的未婚妻,心头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恍惚感,这种心境就好像是自己在得了癌症即将不久于人世后又走了狗屎运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一悲一喜,仿佛是两个恍若似真的梦,相互交缠,难分难解。
司徒雯也在凝视着宋无涯这位熟悉而陌生的杀父仇人,心底骤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恨意,却又夹杂着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与惋惜。这个人与自己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尚好。两人是自幼定了亲,理所当然的视对方为自己将来的伴侣。
后来,宋无涯渐渐变得浮浪刁滑,不务正业,她失望过,怨愤过,但最终毕竟打算认命。一来是因为父亲对他的宽容与庇护;二来是她觉得自己的这位未婚夫婿虽然浮滑无行,但毕竟并没有大的过恶,本性并不坏,将来未尝没有改过的希望。
然而,所有的冀望与所有的旧情都在那个血腥凄惨的夜晚彻底改变: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她并不愿相信,也不肯接受这个令人震惊的惨变,但是证据俱在,由不得她信或是不信。或许正是因为心中暗藏着那么一丝不可言说的旧日情份,她心中的恨意更加浓烈。
此刻,眼前这位蓬头垢面、身着囚服的男人只是杀父大仇,仅此而已。
两人的目光交错片刻后,只听见“啪”地一声响,宋无涯忽然抬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司徒雯嘴角斜翘,露出鄙夷的笑容,冷冷地道:“怎么?你托人请我来,就是为了做戏给我看?你以为抽自己一巴掌,我就能原谅你?这也未免太可笑了些吧?”
宋无涯低着头苦笑道:“只是有蚊子咬。”其实他抽自己一个巴掌既是提醒自己不要在这个紧要关头走神儿,也是为了惩罚之前的那一个“自己”:有了这么一位美如天仙的未婚妻,居然还去眠花宿柳,连半老徐娘都要勾搭调戏,真是混帐得没了边儿。
司徒雯的口气放缓了些,说道:“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次来,绝不是对你的态度有任何转变,完全是看在你那位姓白的朋友的份儿上。他为了请我过来,硬是在我家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夜,不停地辩说不是你杀的人。真没想到,你这种不值一钱的混帐,居然能结交到这样肯为你用心的朋友,也算是我看走了眼。所以呢,这大清早我就过来瞧上一瞧,看看你究竟有何话说!”
宋无涯叹了口气,道:“司徒姑娘……”
这个陌生而有距离感的称呼让司徒雯觉得有些诧异,目光刷地射落在他的眼睛上,想从那儿找到几分愧疚的表露:如果不是愧疚,又何至于如此表现得如此生份与疏离呢?
“你说。”司徒雯面色平静道。
宋无涯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开口说道:“据我分析,你爹真不是我杀的,我真的不是凶手。”
司徒雯冷笑着打断了他:“哈哈,据你分析?你自己做下的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这还要分析?”
宋无涯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司徒姑娘,我知道我空口无凭地说我没杀人,你定然不会相信。我只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你叔父司徒县令再次提审我,我一定会当堂重新厘清此案,查出真凶。”
这句话隐藏的用心挑起了司徒雯的恨意,一双妙目突然喷出火来,指着宋无涯愤恨地大声道:“真凶就是你!你居然指望着借由我攀上我叔父来翻案,死了这条心罢!”
一言既毕,转身就走。
眼看一线生机转瞬即逝,宋无涯大声发誓道:“如果真凶是我,那我就是猪狗不如。也不用聘请什么神刽子手‘割不死’刘老头儿,我甘愿自己动手凌迟自己,自剐三千六百刀,一刀也不会少。割下的这每一片肉,瘦的腌好了给你当零嘴吃,一天一片够让你吃上十年;肥的煎出油来让你当灯油点,也够你点上一年半载;头骨由你拿去上漆做成马桶,骨架给你晾衣服晒袜子,以消你心头之恨!令尊待我亲如子侄,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若是得知我因为他老人家而含冤受刑,只怕也会魂魄不安!”
这一番言辞说得十分之激烈坚决,司徒雯听得浑身一颤,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诧异地凝视着宋无涯,似乎刚刚认识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这人以往在自己面前除了油嘴滑舌就是推诿逃避,全然没半点男子汉的模样,也从来都不曾表现得像现在这样大义凛然、敢作敢当。
可那又怎样呢,这个男人杀了爹爹!
司徒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转身继续走远。
眼看她快要走出视线,宋无涯情急生智,脑中灵光闪动,大喊道:“我不知道今天你有没有去刑场,但你总该听说过,天雷没有劈死我,还把我劈活了!天都知道我冤!”
这话原本只是情急乱喊一气,居然却立马起了效果,司徒雯娇躯剧震,终于停下脚步,看上去是被这话所打动了。宋无涯暗道,我靠,这也行?看来古人还真他妈迷信!
司徒雯微一沉吟,咬了咬牙,森然说道:“好!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恳求我叔父再审此案。如果你拿不出凭据证明真凶另有其人,这又该怎么算?”
宋无涯大声道:“如果我证明不了是真凶另有其人,那就还当真凶是我,我也同样甘愿自剐三千六百刀!”
这话一出口,宋无涯有些后悔,自己并不掌握案件的详细情况,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按理说,刑案不同于民事案件,该当是由公诉机关,也就是由官府来承担举证和调查责任,这个道理古今一般同。凭什么一定要自己这个被告来查,查不清楚就算自己罪名成立?但是他也明白这是事势所迫,自己不赶紧答应下来,只怕连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司徒雯面色冷淡,一字一句地道:“你记住你说的话。”
然后,她深深地看了宋无涯一眼,继续道:“天雷什么的我是不怎么信的……我答应帮你这最后后次,是因为我不希望凶手是你,我爹……也更不希望是你……”
提及亡父,司徒雯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随即强自收敛去悲色,冷着脸转身离开。
看着她渐渐走远的倩影,宋无涯心里打起了鼓,司徒雯虽然答应去恳求她的叔父司徒县令了,但是事情还是很不乐观。前世的警察经历使得宋无涯很深刻地懂得,除了被告以外,没有任何人喜欢翻案,更不用说是断案定罪的官员本人了,这个道理古今并无不同。
司徒雯离开监牢后,过了两个时辰,两名官差打开牢门,将宋无涯提出县牢,押着他前往位于县衙。看样子是要立刻重审了,宋无涯暗暗一喜,这可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快得多。
县衙就在县牢的隔壁,不过百十来步远。县衙大门呈外八字形,正中间是一堵影壁。影壁后面是一个仪门,仪门共有一大二小三个门,中间的大门礼制规格最高,平时不开,在知县上任接印及举行重大典礼时才会开启;其次是大门东边的一个小门,叫“人门”,也叫“喜门”,供平常出入之用;有“人门”就有“鬼门”,押解人犯及带走死囚,则只能走西边的那个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