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罗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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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九月十三日。
北京嵩祝寺。这座坐北朝南，建筑规模宏大的古刹是章嘉呼图克图在北京的驻地。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整个嵩祝寺，满满的都是烧香磕头的善男信女。收布施钱的喇嘛扛着黄色的钱箱，忙得满头大汗。
此时在嵩祝寺西路的正堂之内，几盏清茶，飘散袅娜变幻的香气。罗耀国身穿一袭长衫，也没有戴帽子，同一个披着红色袈裟，三十多岁，长了个端端正正国字脸的胖喇嘛相对而坐着。两个人一边品茗一边聊天，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传出。
这个大喇嘛据说是释迦牟尼的弟子尊达尊者的第十九世转生。他的前世第十四世名叫阿旺罗森曲殿，出生于青海，清康熙朝代表达赖喇嘛入京，康熙皇帝亲临听经，封“灌顶普善广慈章嘉呼图克图”，这是章嘉封号的由来。传到他这一世正好是第六世，所以又称章嘉六世。
满清皇帝还让他主管内蒙四十九旗、青海二十九旗的教化，他所管辖的寺院在内蒙境内就有三百多所，此外在青海、西藏、热河、辽宁、北京、五台山都有他主管的寺庙。在这些寺庙中出家的喇嘛号称有数十万，都算是他的出家弟子！在内蒙的蒙古人心目中，他就是那个一句顶一万句的主！就是在外蒙古他的号召力也仅次于哲布丹尊巴。这次罗耀国就是来请他出马，主持外蒙大局，就任即将成立的蒙古省的省长的。
罗耀国和章嘉六世寒暄的场面话说完，终于开始说起了正事儿。就见他一脸诚恳：“大师。这两日蒙古出了大事变了，灭佛的蒙古人民革命党已经被推翻了。现在主持库伦大局的王仲义将军虽然是共产党员，可他也是信佛的。他希望能请大师就任蒙古省长，主持蒙古的民政以及恢复蒙古的佛教信仰，教化蒙古信众。此外大总统也希望大师能够出任此职，为国家统一尽一份力量。”
胖胖的章嘉大师一笑，双手合十颂了句佛号，笑道：“我佛慈悲，这下漠北蒙古的苍生总算是有救了。只是……小僧一介出家之人，如何能够执掌一省民政呢？再说这位王仲义将军毕竟是共产党员，他们共产党好像也是无神仙论者吧？而且漠北蒙古的苍生素来是信奉哲布丹尊巴的，现在哲布尊丹巴八世已经圆寂三年，应该早就转世了吧？”
这个胖喇嘛看来是被蒙古哲布尊丹巴八世的下场给吓坏了，一听到外蒙的王仲义也是共产党员，自然不敢去当什么劳什子省长，一个劲摇着胖脑袋婉拒。
看这喇嘛的态度，罗耀国心想：“这下可怎么办呢？他不出面还有谁能拿来做大旗呢？不行得再好好劝一劝。”
“大师。大总统只是希望您可以出来担任省长的名义，并没有让您长住在库伦。只需要您派出弟子去帮助漠北的喇嘛们回复寺庙，向他们宣传我们的政策，最多请您每年去外蒙巡视一番，中央政府会专门派出军队沿途保护的。此外……哲布尊丹巴的转世灵童我们也会尽快安排寻找，也希望大师能够派出使者去西藏同西藏的活佛们沟通一下。如果大师愿意帮助中央政府办好这些事情，中央政府可以恢复大师在前朝所享有的一些待遇，每年提供十万元法币的津贴如何？”
每年去蒙古草原转一圈，就给十万块钱的津贴！眼下的法币可还非常坚挺呢。
过了好半晌才听喇嘛咳嗽了一声，笑道：“既然大总统都发话了，那贫僧自然也不好推辞。只是……一年去巡视一下蒙古而已，省长也只是挂个名。还有别的要求吗？”
果然是个识时务的好喇嘛。罗耀国含笑点头道：“明天春天，我们想在漠北蒙古搞一次民族自决，要让蒙古人民通过投票选择继续留在中国。不知道大师可有把握说服蒙古的喇嘛们支持中央吗？”
章嘉六世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他可不是那种整天呆在庙里只知道念经的和尚，章嘉呼图克图康熙时代起就是个政治和尚，他这个章嘉六世也不例外。自民元以来历任中央的统治者也都将他当成安定蒙藏的重要棋子，而礼遇有加的。现在正是他这颗棋子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大师……这次蒙古的民族自决也是黄教在蒙古重新确立统治权的一次良机！漠北蒙古被人民革命党统治了五年，现在各地的寺庙早已破败不堪，僧众也都遭到囚禁，生活困苦不堪。咱们自然也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如果您能带领他们为国家统一出一份力，那这安置僧众，修建寺庙，添置各种物品的经费中央都不会吝啬的，而且也都交给您来办理。”
一席话说完，罗耀国笑吟吟地望着章嘉六世，等候着他的答复。
又是一连串的馅饼砸了下来，章嘉六世愣愣地看着对方，心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号散财童子呢？整个漠北蒙古少说也有几万个喇嘛，几百处寺庙，他们居然肯掏钱安置修缮！这钱还不是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一座庙怎么也要一万块钱吧？几百处寺庙几万喇嘛没一千万恐怕安置不妥帖的吧？这一千万……都给我来支配？其中的……”
……
看到大喇嘛一副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模样，罗耀国就知道事情已经成功了。话说回来，这些满清的皇帝治理国家不怎么样，这愚民教育和帝王之术可真是一流了！看看这个蒙古和西藏的体制给他们整成什么样啦？
藏传佛教黄教最大的四个活佛，达喇喇嘛、班禅额尔德尼、哲布尊丹巴、章嘉呼图克图，两个管西藏，两个去忽悠蒙古人。而且哲布尊丹巴和章嘉都是藏族人，他们转世都是在西藏和青海，也是由那里的僧侣抚养长大，然后再去内外蒙古当活佛供蒙古人崇拜的！他们心里面真的会有蒙古民族和蒙古的利益吗？还不是只有自家的小算盘。
而满清政府要控制内外蒙古诸部以及青海西藏这么一大片辽阔的疆域，只要将这四个和尚给管住了，哄好了就行了。眼下满清虽然已经寿终正寝了，可是这蒙古西藏的体制却还在发挥余热。现在的中央政府要想用最低的成本控制蒙古西藏，最好还是暂时沿用一下满清的旧例，把这四个和尚给控制起来，再用他们去麻醉西藏蒙古人民的精神……好像很反动的样子？
“请将军转告大总统，就说贫僧代表喀尔喀蒙古的百万苍生感谢他老人家的大慈大悲了。贫僧一定会让喀尔喀蒙古的僧侣牧民知道，这一次佛教能够在喀尔喀蒙古再兴，完全是总统的恩德，让他们永远牢记大总统的恩典。”
此时章嘉六世已经从巨大的惊喜中清醒过来了，一连串的肉麻话像不要钱似的扔了出来，就差高呼大总统万寿无疆了。
第0358章 三方对弈
“中央社库伦消息，民国十六年九月十一日夜至十二日凌晨，中国共产党所属之中国工农红军第三方面军二路军，在库伦城内同蒙古民族分裂分子所控制的蒙古人民军发生激战。在中国工农红军三方面军二路军司令王仲义将军的部署指挥下，四万中国工农红军将士奋勇杀敌，血战一夜，摧破蒙军两万。经此一战，所谓蒙古人民军者已经精华尽失，据称包括蒙古人民军总司令乔巴山在内之蒙古分裂分子高层，在次战中几乎全灭！截至目前为止，蒙古首府库伦已经牢牢控制在中共手中。”
“中央社北京消息，孙大总统颁布嘉奖令，褒扬中国工农红军第三方面军二路军之爱国壮举，奖励法币一百万元。授予王仲义将军陆军上将军衔，授予一等白鹰勋章，奖励法币十万元。此战中红军三方面军二路军所消耗之军械弹药，大总统责成陆军部从优补给。”
“中央社北京消息，孙大总统颁布总统令，委任王仲义将军为督办蒙古军务边防事宜，委任章嘉活佛六世为蒙古地方最高民政长官……”
“中央社北京消息，国务院蒙藏委员会已经作出决定，将拨款一千万法币用于修缮蒙古地方之佛教寺庙，重新安置被蒙古分裂分子所迫害之僧众，恢复蒙古地方之佛教信仰。并且要求西藏地方政府及达赖喇嘛尽快开始寻找哲布尊丹巴之九世灵童……”
“中央社北京消息，孙大总统近日表示，中华民国中央政府尊重蒙古人民的民族自决权，并且愿意保护蒙古人民之佛教信仰不受侵犯……如果情况允许，中央政府将在民国十七年春季之后在蒙古地方举行全民公投，以决定蒙古之主权归属。中央政府欢迎包括苏联在内的一切外国政府派代表前往蒙古地方观察公投。”
民国十六年九月十五日。对蒙古事变保持沉默多日的北京中央政府，突然高调介入。宣布了一连串的命令和嘉奖令后，竟然还同意在明年春天举行关于蒙古主权归属的公民投票！一时间差不多让全世界都惊得目瞪口呆了。谁也搞不清楚这孙中山的葫芦里到底是卖得什么药？莫非……这蒙古人民真是心向中华？苏联和蒙古人民党真的错了吗？
……
咣当一声，邓希贤一头撞进来王家岭下的那间神圣的窑洞。
窑洞里面，正在召开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如何应对蒙古事变以后复杂的国内外形势。要如何在共产国际面前表态，如何在全中国人民面前表态。
这次的蒙古事变对中共说来也是喜忧参半，莫斯科方面固然是暴跳如雷，几乎要将中共视为异己了。可是国内舆论和各党各派这两天获悉消息以后，却是一片喝彩。什么民族英雄，国家栋梁，什么扬威于塞北，什么保家卫国抗苏复蒙。总之不要钱的高帽子一顶又一顶送了上来。
更让中共诸公喜出望外的是，自中东路战争以后，中共略微有些低迷的人气，这两天也陡然高涨起来……北方各地的大中城市这两天都有群众自发上街游行，为中共的爱国壮举摇旗呐喊。而南方训政区的中共机关门前，也是堆满了鲜花和慰问品，看样子这个中共在今后一段时间的发展将会非常顺利！
邓希贤挥舞着手中的电报纸，圆圆的脸上则是轻松和兴奋。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声音响起：“同志们，孙中山和北京政府终于就蒙古事变表态啦！”
重人纷纷抬头，看到邓希贤的神情，大伙儿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也难怪，这段时间总有一些石破天惊的消息来考验大家的心脏，这回应该是好消息了。
周恩来当即笑道：“希贤，别卖关子了，快说吧，孙中山和北京政府是怎么表态的呢？”
邓希贤嘻嘻一笑：“孙中山褒扬了我们红军的爱国壮举，封了王仲义当蒙古督军，还给了个上将，一个什么白鹰勋章，还有十万法币的奖励。三方面军二路军有一百万的奖励，而且中央政府还给补充武器弹药。又安排了一个活佛来给王仲义当招牌，还要出资一千万修复蒙古的喇嘛庙，让那些喇嘛好重新回去念经。哦……最后他们也终于认识到共产国际所提出的民族自决是真理了，同意在明年春天让蒙古人民投票决定蒙古的主权！这下子在苏联和共产国际那里，我们也好交待了吧？”
毛泽东和周恩来对望了一眼，都微微讶异。孙中山褒奖王仲义，委任他当督军什么的，这些都在预料之中。可是后面的一连串举动可是有点出人意料了，特别是花了一大笔钱去讨好那些喇嘛，又要在明年春天搞什么民族自决！这个又是在唱哪出啊？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呢？
“恩来，你怎么看？”毛泽东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周恩来微蹙浓眉，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不管怎么样，有了这个民族自决，我们在莫斯科那里也好交待了。我估计孙中山现在是想利用喇嘛教的影响力来维护国家的统一。这件事情对我们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吧？这个蒙古现在怎么说都是我党的地盘，三方面军二路军眼下也我党的武装。”
毛泽东点点头，也笑道：“也对，这次的事变虽然让我党上下受惊不小，可是却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损失。而且不仅没有损失，还有不少获利啊！首先咱们在中东路事件之后的被动局面终于被打破了。经过这次事变全国人民终于认清谁才是真正的爱国者，谁才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保卫国家主权！”
“其次，我的地盘也大大扩展了。有了蒙古这样一块一百五十二万平方公里的地盘，我们可就是立于不败之地啦！而且蒙古北连苏俄，南控大漠，东邻满洲。特别是这个满洲，绝对是我党可以发展壮大的宝地！如果什么时候满洲一旦有变，咱们的队伍就可以源源不断地通过蒙古进入那里，真正担负起国家的前途命运来了！”
毛泽东这会儿已经是满脸笑容，掰着手指头盘算了片刻，一条条数出来的居然都是好处！其实还有一条最要紧的好处他没有说，就是有了王仲义的先例，斯大林今后再也不会拿着共产国际的大棒来对付自己这样的土革命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向共产国际报告呢？”一个有些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毛泽东的盘算，这是李立三在提问。这位中共领袖这段时间的日子可算是苦到家了，整个瘦得脱了形，两只眼睛也又红又肿，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熬夜熬的？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周恩来咳嗽了一声，现下这个局面，说起来还要苏联能买账或者说是要把苏联给忽悠好了才行。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个坎给过了，千万别让中苏之间再打仗了！要不然，好不容易扭转过来的形势又要逆转，党的发展说不得也要再一次进入低潮了。
琢磨了片刻，周恩来才缓缓开口：“同志们……王仲义和共产国际之间可能是有些误会……咱们作为王仲义的上级领导也应该尽量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这个……乔巴山和德米德两位烈士，没准真是被叛徒所杀害……而咱们的三方面军也真的是在平叛呢？”
“……我觉得眼下，我们和共产国际也只能先接受这个解释，以避免蒙古局势的进一步恶化。至于王仲义在平叛过程中采取的过激行为，咱们可以向共产国际保证，以后一定会予以追究的……只是现在我们是鞭长莫及。此外共产国际要求我们反对蒙古的反动封建宗教的问题……我们可以向共产国际保证，尽力去做。我可以亲自去一趟北京，去做一下中央政府和国民党高层的工作，争取让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神仙的！同志们，你们看这样向共产国际解释能行得通吗？”
……
民国十六年九月十六日。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下来，这场雨倒有些像夏日的暴雨，来得猛下得大。转瞬之间，就将被夏日的烈日烘烤得有些发烫的北京城，淹没在一片清凉的雨幕之中。
大雨几乎就将北京城整个淹没了，远望过去，一片茫茫，几十米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一切似乎都被这白茫茫、雾蒙蒙的雨给遮挡住了。耳边只能听见不断的水声和雨声，天地之间，似乎就再无它物了。
这样的天气，飞机自然是不能起降了，罗耀国也只好窝在东堂子胡同的公馆里面打发时光。最高兴的莫过是三姨太林宜瑶了，这男人终于有一天是真正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了。当然……如果某个总是闲的发慌的国务总理不找上门来那就更好了！
啪的一声儿，棋子轻轻落在了棋盘上面儿。一副棋局，正到了纠缠不清的时候儿。中腹两条大龙翻翻滚滚绞杀在一起，一时间似乎谁也奈何不了对方。只是四下却落子疏寥，大有余地可抓。
对弈手谈的两人正是罗耀国和曾琦，一局棋已经慢慢下了有一个钟点，仍然没有分出胜负。只看得一旁的林宜瑶的小嘴儿高高撅起，一双美目尽是幽怨。恨不得冲上去，一把将这棋盘给掀翻了，将罗耀国拖到卧室里面去……说说悄悄话。
林宜瑶侍立在罗耀国身后，正对着曾琦，她的这副撵人的表情自然被曾大总理看在眼里。
知道自己影响了人家小两口的二人世界，曾琦无奈地摇摇头，失笑道：“辅文兄，眼下这一盘棋正是难解难分的时候，只是……一盘棋却有三个人再下，不知道这第三个人应该怎么打发才好呢？”
听了曾琦的话儿，林宜瑶顿时就杏目圆睁，瞪了他一下，小嘴撅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