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我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上去喝杯茶?”
陈威廉指了指士多店,“你的?”
“嗯哼。”
“喝荷兰水。”
“行,你自便。”
冼耀文和看店的顾嫂打了声招呼,随后上楼。
半个小时后,他坐进了陈威廉的车里,甫一上车,陈威廉就递给他一根雪茄,“冼,其实我那位客户和你来自一个地方。”
冼耀文接过雪茄,淡淡地说道:“宝安人?”
“你知道王启俊是谁吧?”
“原来的宝安县长。”被牵着鼻子走的谈话让冼耀文有点不太舒服。
陈威廉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帮冼耀文点上火,“1948年1月,王启俊来过九龙城寨,慰问受害群众,宣示主权,又在城寨成立了宝安县九龙城居民福利会,用来管理、帮助城寨的普通居民,居民福利会的成员大多是城寨的居民,只有一个人是委派的,他就是我的客户王书宁。”
“王书宁?”冼耀文故作思考,“没听说王启俊有这么个亲戚。”
其实他知道个屁,对前冼耀文来说,县长大人哪里是他一个巡防队员够得着的,对现在的冼耀文来说,王启俊太小了,要聊起民国史,起步保定、黄埔前三期,荤段子不离蒋宋孔陈,芝麻绿豆的县长当个路人甲都嫌不够格。
“有没有血缘关系我不清楚,王书宁之前有官方身份这一点是肯定的。”
“威廉,王书宁之前什么身份不重要,摩星岭的中将都混社团了,中校沦落到码头扛包,人生皆已重启,还是说说现在吧。”
冼耀文估计陈威廉已经把他的身份查清楚了,对方的话语之间,不乏敲打他的意味。
陈威廉摊了摊手,“现在比较简单,发现了城寨房地产的潜力,想要挖这块金矿。”
“居民福利会的实力怎么样,能摆平城寨里的社团吗?”
陈威廉笑道:“冼,你该去城寨里走一走,里面的事情只靠打听了解不到最真实的情况。城寨表面上有东西之分,三合会聚集在城东,居民集中在城西,居民福利会就是城西的自治会。”
“井水不犯河水?”
“表面上。”
冼耀文点点头,“王书宁是想在城西盖楼?”
“先从城西开始,等看到利益,城东自然会有人主动寻求合作。”陈威廉成竹在胸般说道。
冼耀文故作思考,“在城寨里盖楼,港府不会管?”
“城寨处在航空进出场枢纽,港府要求城寨的楼高不能超过13层。”
“这样。”冼耀文吸了一口雪茄,说道:“其实关于城寨,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如果可以实现,我们能获得的利益比房地产更有前景。”
“什么想法?”陈威廉被勾起了兴趣。
冼耀文轻笑,“都说了不成熟的想法,让我再考虑考虑,下次再找你讨论。”
陈威廉耸耸肩,“不要让我等的太久。”
“应该不会太久。”冼耀文顿了顿,接着说道:“威廉,下次有安排提前告诉我,不要再打埋伏,OK?”
“OK。”
士丹利街,街尾。
中上环之外,士丹利街是大牌档最集中的地方,也是香港真正有烟火气的大牌档发源地。
以前的香港不允许在街上摆占地比较大的吃食摊,对摊档车大小和座位多少都有严格的规定,大约在30年代,由于当时公务员的褔利制度未完善,加上未有足够的福利机构援助,因此政府准许因工受伤、退休或殉职公务员的家属经营大牌档,维持生计。
然而,大牌档在当时仅是一种公务员褔利,并未向外开放。
直到二战结束,因为有很多公务员因公牺牲,港府为照顾他们家属的生计,便再次发出牌照,准许他们在路边经营食店为生。
其后,面对人口增加,民生困窘的局面,港府又放宽了对申请大牌档的限制,让非公务员的家属也可以申请,尤其是子女多的穷困家庭,容许他们申请牌照做小本生意。
由于大牌档的牌照是一张大纸,比其他小贩牌照要大,且需装裱起来,挂在显眼位置随时接受有关人员的检查,也就有了“大牌档”这一称呼。
说起来,这个名字的出现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后来以讹传讹,等传到内地就变成“大排档”了。
[后文再出现,还是写大排档,大牌档只在这一章。]
占地设摊缴纳一点摊位费用来维持增加的治安和环卫人员薪资,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港府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收钱这个工作被交到警察手里,又被警察里的聪明人发散思维,自己也趁机收一笔,这就是“摊档陀地费”的起源。
下车之后,冼耀文扫了一眼连成排的大牌档,又扫了一眼边上的其他摊档,看见一个军装巡警从摊档收回他的帽子,把帽子往上一抖动,一个一元面额的硬币就从帽子里弹起,另一只手一抄,硬币到了手心里。
这应该就是在收陀地费了,边上的摊贩和食客对此仿佛习以为常,根本无一人关心,只是做着自己的事。
冼耀文也没有大惊小怪,开门做生意,供四方财神,喂十八张嘴,这是数千年的传承,一代传一代,说法不断在变,本质从未失传。
他只是有点鄙视陀地费这种虎狼之词,改成“订报纸”这种文雅的词汇多好,要不然以慈善的名义,改成“自愿捐款”,一听就显得高尚。
吐槽中,冼耀文心有所感,或许好运来可以制定一条慈善营销策略,比如每卖出一件好运来衬衣,会有一毫钱用于木屋区的慈善事业,发米面、改善用水,什么都行,只要是做点实事。
这边掏出一毫,衬衣怎么着也要卖贵五元,五元可能太多,不利于和其他品牌竞争,最少两元,再少没多大意思。
算了,空想无益,具体的数字还是等产品上市后仔细研究研究,不能犯拍脑袋主义的错误。
“冼,在想什么?”陈威廉见冼耀文站住不再往前,便出声招呼。
冼耀文抽了抽鼻子,“我不是在想事情,是在闻镬气,大牌档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够镬气。”
“我以前就听过镬气的说法,一直不明白镬气究竟是什么,冼,你帮我解释一下。”
“镬气是一种烹饪的火候,有点晦涩,不好说清楚。用一种你比较容易理解的说法来说,镬气就是经过高温加热,氨基酸、糖通过与脂肪接触在食物中发生反应,为烤制食物提供棕色、美味的表面。
这是法国化学家美拉德的说法,你要是喜欢,可以把镬气理解为美拉德反应或美拉德公式、发现,随意。”
冼耀文说着,摊了摊手。
“冼,比起化学的解释,我更乐意听听晦涩的说法。”
“威廉,你是剑桥大学毕业的?”
陈威廉跳脚,“冼,我再重复一遍,牛津,我的大学生涯在牛津度过。”
冼耀文坏笑,“那索迪先生一定是剑桥的,不然他拿不到诺贝尔化学奖,通过你就能知道牛津的化学水平很糟糕。”
第60章 付出与收获
冼耀文两人开着玩笑走向目标大排档,路过每一张牌照时,他都会瞄上一眼,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手下人谋点福利。
不管什么事物都存在两面性,大排档也是如此,好的一面不用多说,每个食客都能说出一通,坏的一面,噪音污染、油烟污染建筑物、废水残渣淤塞、食物卫生堪忧、阻碍交通等等。
现在的港府只看到大排档带来的就业和税收上的好处,等就业问题缓解,弊端一个个暴露出来,大排档也到了变成夜壶的时候,直接取缔不太可能,但肯定会收紧新牌发放,进而不再发放。
到了那个时候,之前的老牌就值钱了,不用自己上街做生意,只要把牌照租给要做大排档的人,每年就可以获得不菲的租金。
既然带着福利性质,想必家庭条件越差越容易申请,这个问题不大,石硖尾这么多人,找些人借用一下身份不难,申请个几十一百张,合在一起在深水埗搞个冼记美食城,天南海北的美食汇聚在一起,想必生意不会差。
为了弄出影响力,还可以举办大排档小姐、最靓师奶等噱头的选美比赛,也可以搞食神争霸赛,嗯,再找几个文化人写本食神的武侠小说,武功招式把菜名吸收进去,什么飞天烧鹅掌、蜜汁烧腊拳、干炒牛河阵等等。
男主角最好模仿一下《大力水手》的创意,只要吃了冼记的××菜,瞬间就会内力大增,男主角就叫郝运来,爱穿好运来衬衣,武林第一美女……
算了,想得太远了,我哪有时间搞什么美食城,一年撑死了赚几十万,没多大意义,就弄点牌照让手下人赚点小钱,不瞎折腾。
寻思间,陈威廉在一大排档停下,转身往一张桌子走去。
冼耀文跟着,目光对向坐在桌子边上的人,只见一个厚实,可用虎背形容的后背,看样子王书宁父母给他取名的时候,只贪名字文雅,一点没考虑他的长相,不像自己的名字,直接点出了斯文、文静又有点柔弱的长相与性格特点。
“王。”
随着陈威廉的一声招呼,王书宁的脸转了过来,又是一眼,冼耀文就知道陈威廉的老乡之说不正确,不论是肤色、眼型、发质,还是鼻型,王书宁都有非常明显的北方人特征,不是头一次见北方人的南方人绝对不会把他误认为南方人。
“陈大状。”
王书宁一张嘴,冼耀文的目光便麻溜地钻进去窥探一番,烟渍、牙结石、黑斑一点没漏,从牙齿上也能看出长期咀嚼造成的咬损,目光从嘴里溜出来敲敲两边的腮帮子,好嘛,硬邦邦的,平时没少练咬合肌。
要说什么食物这么废牙,冼耀文首先想到煎饼,通过五官和牙齿,已经可以大胆地猜测王书宁是山东人,再缩小点范围,应该是临沂、日照、枣庄一带,三地为点,画个圈基本能圈进去。
猜测不一定正确,但基本可以确定王书宁不是在宝安长大的。
这就有意思了,老乡之说只是陈威廉的戏言?陈威廉在忽悠他?王书宁把陈威廉忽悠了?
本来,王书宁是哪里人一点都不重要,合作嘛,只看人品,不看籍贯,可谁让他看过《羊城暗哨》呢,凡是和老蒋沾边的,他都得多上一个心眼,不然容易被人利用。
当然,主要王书宁不太可能是大角色,如果个头够大,他还真希望对方就是,坐下来好好聊聊走私生意的合作,中间牵条线和台湾炮艇搭上关系,到时候走私船就可以直接开到东北,把货卖给东北商人,那利润就更大了。
“王,我给你介绍,这是冼。”
冼耀文冲王书宁抱拳,“鄙人冼耀文,沙头角文昌围人士,原来在联防队当差。”
“冼先生,你好,鄙人王书宁,祖籍山东,当了几年宝安人,原来在县政府担任助理秘书一职。”
得,对名字的说道有点鲁莽了,王书宁看着五大三粗,嗓音却不粗,有点反差萌。
冼耀文笑道:“还好我和王先生不在一个系统,不然我还得喊王先生一声长官。”
“不敢当。”王书宁抱拳回礼,又做出邀请的姿势对冼耀文两人说道:“冼先生请坐,陈大状请坐。”
三人坐定,先在寒暄中下单点菜,随后,有所准备的王书宁拿出一幅手绘的九龙城寨地形图,直接进入正题。
“西南这边靠近贾炳达道的位置,有一片14000㎡的空地,最早是清军用来堆放柴垛的地方,清军撤离之后,被设在九龙城寨的衙门接手,一直空在那里,只有两个捕快一人盖了一间宅子。”
冼耀文问道:“清军很早就撤了,没在这里留部队?”
“1898年部队就撤了,1899年衙门也被英国佬吓跑了,之后的47年,九龙城寨没有任何代表政府宣示主权的机构,直到我过来。”
“喔,你继续。”
王书宁又在地形图上指了指,“我和其他人已经谈过,他们同意我用这块地盖房子,只是要分点好处给他们。”
“什么章程?”
“事先一人5万,后面拿三成。”
“几个人?”
“9个。”
冼耀文脑子里过了过,问道:“你想要多少?”
“100万。”
“怎么拿?怎么还?”
王书宁舔了舔嘴唇,“最好一次给我,用一年半,连本带利还180万。”
冼耀文转脸看向陈威廉,“你怎么说?”
陈威廉犹豫了一会说道:“我担保一半。”
冼耀文颔了颔首,又转脸看向王书宁,“王先生,50万不是小钱,一刻钟之前,你我都不知道对方这个人,不存在信任基础,换了你是我,能轻易掏钱出来吗?”
“不会。”王书宁摇摇头,又带着自信的口吻说道:“冼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在城寨里到处走走。”
冼耀文摆了摆手,“这个不急,既然我们在谈商业计划,就应该有一份商业计划书,我要看到每一分钱会花在哪里,花掉的钱又是怎么加倍赚回来,让我切实地看到220万能回到我手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往下走。”
王书宁点点头,“冼先生,你的想法我了解了,我会尽快拿出一份商业计划书,下次再找你详谈。”
“没问题。”
正事告一段落,之后就是喝酒加讲段子,王书宁被冼耀文两人捧为说书人,讲述一些只能口口相传,落在纸上会变成星号,甚至会被付之一炬的段子。
在某一方面,冼耀文要称王书宁为宗师,他自认见识广博,但王书宁说的一些知识点,他是闻所未闻,那真叫一个精彩纷呈,绝对够资格树碑立传。
酣畅淋漓的荷尔蒙狂飙之旅后,夜终是落入平淡。
回到自己家楼下时,天还不算晚,一如从前,士多店门口坐满了人,黄湛森这个小鬼也在,边上还坐着那个叫李振藩的小鬼,两人听着广播,有说有笑的讨论着剧情。
这关系的转变,真让人猝不及防,之前还打生打死,现在亲密无间了。
看上几眼,上天台和叶问打了声招呼,接着回到屋里,拿出九龙的地图研究起来。
陈威廉和王书宁打的借款而不是参与投资的主意,其实他蛮中意的,借款比较轻松,不管赚多赚少,连本带息还回来就是了,投资就需要操心所有环节的事情,粗略评估,在九龙城寨投资地产应该不太可能带来大几倍乃至十数倍的回报,反正他是想不出来该怎么赚到十倍以上。
既无暴利之可能,借款模式的性价比还是比较高的。
相比在九龙城寨搞地产,其实他更看好另一个生意,那就是在城寨里建立一所综合性医院。
港府不承认内地的医生资格,也不认可中医,从内地过来的医生想凭借自己的专业技能混饭吃,只能去九龙城寨,在席间他已经旁敲侧击过,王书宁说城寨里面有不少牙医、西医、皮肤科及中医开诊所,生意都还不错。
吸纳各科医生中的精英,盖一栋干净整洁的医院,招一批温柔漂亮的护士,从形象上和其他小诊所区别开,在收费上又可以比小诊所稍低,相信可以把大部分生意都抢过来。
另一方面,社团经常火拼,估摸着每天都有人被砍伤,这些人正规大医院是不可能去的,只能找黑诊所救治。
这个生意也要争取把它抢下来,直接找社团坐馆去商谈,给他们超级VIP待遇,治疗费打一狠折,逢年过节再送点礼,若有伤重不治,视治疗费多寡,可以送纸折的房子、妞,也可以送乐器班子、哭丧大孝子。
临死前,想来上人生最后一炮也是可以的,跟王书宁商量一下,每天派一队妞在医院三班倒,二十四小时待命,只要价格收贵一点,相信他肯定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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