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招待客户?”
“嗯。”柳婉卿心虚地点点头。
冼耀文意有所指道:“不是凑巧吧?”
“不是,我听见她们说中午要来这里吃饭。”既然被猜到,柳婉卿只好大方承认。
“想跟唐瑛多接触?”
“嗯。”
“唐瑛边上那个是谁?”
“她嫂子谭端。”
“知道了。”
轻轻颔首,冼耀文带着柳婉卿沿着大厅的另一边走去,一路上,用余光观察每张桌上的菜色,几个菜,都是什么菜,有什么新菜,都在他的观察范围内。
德兴馆虽然已经包给李氏父子,但公司还占据三成利润分红,他估计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七八个月,十之八九账目会变得不可信。
人性如此,一段时间的日子越过越红火的正能量后,负面情绪就该萌生了——自己起早贪黑地干,好不容易做点流水,却要把大头交出去,一开始的冼先生好人终会变成冼扒皮吸血鬼,收工后喝点解解乏,骂他冼耀文顺顺气,哪天遇到点不顺心的突发事件一激,也就该对账目下手了。
只要不过分,他会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道,过分了,该收拾就得收拾。而界定过分与不过分,他需要数据支持。
既然今天过来吃饭,他就顺便做点数据收集。
绕远一圈,从背对唐瑛和谭端、正对孙树澄的方向来到空桌前就座,让柳婉卿坐着,冼耀文来到孙树澄身前。
“树澄。”
自打冼耀文两人来到空桌前,孙树澄已经看见,先是幽怨,满是期待的西餐期待值大打折扣,昨天美国大高个,今天柳姨太,我是什么?
幽怨过后,就是猜测,是巧遇还是有意,她还未有答案,冼耀文已经站在她身前。
“你怎么来了?”
虽然已经想到冼耀文有可能跟她打招呼,但事情真的发生,孙树澄又开始局促不安。
因为唐阿姨和端阿姨是爹爹的朋友,她不知道她们两人是否知道自己姆妈有了新丈夫,且是年纪如此小的丈夫。
她之前可以理解姆妈,却认为这是羞于向人提起的事,犹如当年姆妈和爹爹离婚并长途跋涉数千里穿越火线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她爱上一个身在陪都的国军将领,一个有妇之夫。
这件事她不会对其他人提起,哪怕她有了同姆妈抢男人的心思,她也不会向男人提起。
“来办公室拿点东西,路上正好碰到你柳阿姨,就叫她过来一起吃饭,本来打算吃工作餐,听她说你在这里吃饭就过来了。”冼耀文往桌面瞟了一眼,随即看向唐瑛,“容太太你好,我是友谊置业的冼耀文,也是树澄的继父,打搅你们用餐了。”
唰!
孙树澄的脸色大变,一股尴尬,一股失落同时冒起,尴尬是为姆妈,失落是为自己,继父之实一对外公布,她就是再叛逆,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行越轨之事。
他是什么意思?彻底断了我的念想?
唐瑛和谭端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之前已经听说费宝树另结新欢,也听说新欢疑是冼耀文,但听说只是听说,心头还有所怀疑,现在当事人就站在眼前,而且观其面庞,年纪应该比树澄还小,这,这……
唐瑛心说:“费宝树真结棍,找个这么年轻的,一定很开心吧。”
谭端心说:“费宝树真不要脸。”
“不打搅,冼先生请坐。”唐瑛快速消化完消息后说道。
“谢谢。”
冼耀文微微颔首,在孙树澄边上的空座坐下,继而对唐瑛行注目礼,“唐女士,请容许我这么称呼你。”
“无碍,冼先生可以这么称呼我。”唐瑛淡淡地说道。
“唐女士,是这样,你大概知道我的主业是制衣,中华制衣从事衬衣生产和品牌运营已有半年余,目前差不多上了轨道,前些日子我有了新想法,推出一个女装品牌。
有了想法,我便开始搞调研,法国、意大利、英国、美国一些女装品牌我都做了细致地研究,也研究了国内的一些品牌,例如唐女士之前参与过的云裳。
经过细致比较,我觉得云裳的模式比较符合中华制衣的定位,所以,我想冒昧地问唐女士是否有兴趣同中华制衣合作成立一个女装品牌,成为‘Investor’和‘Design Director’。”
陆小曼也好,唐瑛也罢,在她们正当年时并不能列入顶级美女的阵营,她们有偌大威名主要还是因为与有名的人玩在一块,一帮名人混在一起,自然会吸引吃瓜者的目光。
而她们之所以能与名人玩在一块,一是因为家世,二是因为“才”,唐瑛的才一是戏曲,二是英语,三是用英语唱戏曲,她曾经登台用英语唱京剧《王宝钏》。
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是唐瑛引以为傲的,正因如此,冼耀文夹了两个单词,一个用等同标准普通话的牛津腔,一个用类似京片子的伦敦腔。
“冼先生年少时期在国外度过?”
“不是,我在宝安乡下长大,来香港之前,我从未踏出宝安。”冼耀文自嘲道:“至于我的长相,只是源自一段在宝安离奇,在香港却蛮常见的荒诞往事,不说也罢。”
唐瑛莞尔一笑,冼耀文的说话风格和七窍玲珑心令她舒心。
“冼先生,我年纪大了,思维已不如年轻时灵活,心也老了,时髦的衣服看不懂了。”唐瑛示意她身上穿的旗袍,“你看我这一身,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款式,却是我殚精竭虑的成果。”
冼耀文淡笑道:“唐女士,我在一本古早的杂志上看过一篇文章,内容关于唐女士的穿衣打扮,说你喜欢拎路易威登的包包,穿赛琳的衣服和菲勒格慕的鞋子,用香奈儿五号的香水。
年中的时候,我去了巴黎,见了不少法国时尚品牌的老板兼设计师,也参加了设计师组织的沙龙,和设计师、巴黎的名媛都有过愉快的聊天,他们的年龄从二十出头至七十出头不等,三十五至五十五岁时他们当中最活跃的年龄段。
在沙龙上,我和一位西班牙裔的设计师聊得非常愉快,他叫克里斯特巴尔·巴伦夏加,有一个用自己姓氏命名的品牌,已经经营了三十一年,他跟我说,该死的老巫婆好像要回巴黎重新开业,真是一个令人厌烦的消息。
他说的老巫婆叫加布里埃·香奈儿,香奈儿的创始人,她今年已经六十七岁,却打算从瑞士重归法国,延续香奈儿品牌,这对唐女士应该算是一个好消息,你喜欢的香奈儿五号大概用不了多久又会重新上市销售。”
顿了顿,冼耀文接着说道:“唐女士,今天不多打扰,找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请你在户外喝下午茶,先告辞,三位用餐愉快。”
冼耀文甫一离开,谭端便问孙树澄,“树澄,你姆妈在哪里?”
“端阿姨,我姆妈在国外。”
“你已经说过在国外,我是问你在哪个国家。”谭端的语气变得严肃。
看着谭端的脸,孙树澄惴惴不安道:“在巴黎。”
“做什么?”
“工作。”
“什么工作?”
在辈分的压制下,孙树澄只能如实回答,“服装。”
“冼耀文安排的?”
“嗯。”
“你姆妈给他做小?”
唐瑛拉了拉谭端的衣袖,劝道:“嫂子,不要问树澄这种问题。”
被唐瑛一提醒,谭端意识到自己问一个晚辈这种问题有点过分,她合上嘴,歇了心思。
见状,孙树澄舒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位子的冼耀文,接着往下构思女装品牌的计划。
其实之前他根本没有想过在中华制衣旗下建立一个女装品牌,刚才对唐瑛所说是他几分钟之前在脑中临时勾勒的一个想法,邀请唐瑛,再邀请能把银行经营得有声有色,多半精于算计的张幼仪,然后给陆小曼写封信,从她那里要个授权,搞个重组云裳公司的噱头还是挺有搞头的。
说服唐瑛问题不大,无非是多费点口水,张幼仪嘛,直接谈利益,有利可图应该会答应,陆小曼更不用说,早在报纸上看过报道说这位前才女因抽鸦片牙齿掉光,而且还是个花钱小能手,给她每个月寄上一两百万,她应该不会介意借用她的名号。
捋了一下思路,冼耀文对柳婉卿说道:“张幼仪还是经常去工地吗?”
“今天就去了。”柳婉卿不爽地说道:“问钢筋、问混凝土,看墙壁、地面的厚度,什么都问,什么都看,简直是老妖婆,难怪徐志摩不要她,换了是我也不要她。”
冼耀文呵呵一笑,“说话不要这么刻薄,客户不可能每一个都好说话,总有几个难缠的。你啊,有些东西舍不得放手,就应该配个助理,把难缠的客户甩给她伺候,给她发一份受气补贴,她会乐呵呵地替你受气,你呢,保持心情愉悦,也方便唱红白脸。”
“公司又没说我能请助理。”
“公司看你一次次跑工地非常开心,也没有忙不过来的迹象,凭什么增加一笔开支给你配助理?”
“要我自己提出来?”
“当然了,你身为一个偏向于营销的经理,要学会怎样把事情做好又不会让自己太累,你的岗位高层只在意功劳,不会在意苦劳,不能替公司赚钱,就是每天加班到凌晨,我照样把你开了,理由太费电。”
柳婉卿白了冼耀文一眼,“你又说公司不会乐意增加开支。”
“写份增岗申请报告给我,写明增加这个岗位的必要性,或开源或节流,你给出的理由能说服我就会批。”
“哦,我晓得了。”
“点菜吧。”
柳婉卿抬手招了招,嘴里说道:“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晚饭外面吃,明天你能早起给我做一碗地瓜粉蛋面。”
“没听说过,不会做。”
“半斤地瓜粉打三个鸡蛋,加点水,搅拌均匀,锅里抹点油下锅,煎成饼,不要太厚,也不要太薄,四层馄饨皮的厚度刚刚好,起锅,把饼切成一条条一公分左右的宽度,后面就跟下面条一样,不要放其他辅料,搁点葱花就可以。”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我在上海见过,我会做。你晚上跟谁吃饭,骞芝看不到你要不开心了。”
“跟女人吃饭,我会打个电话回去。”
冼耀文回答得坦然,柳婉卿反而没多想,“早点回。”
“嗯。”
吃完饭,冼耀文便往筲箕湾过去。
冯强树胶在筲箕湾路407号,一栋七层的扇形厂房,扇面正对的位置是一片空地,坑坑洼洼,到处积水。
瞄上一眼,冼耀文走向厂房的大门。
第417章 牛仔裤与帆布鞋
“Bonjour。”
塞纳河畔,一家叫左岸的咖啡馆前,在用心擦拭一辆哈雷摩托的孙树莹不忘向新来的客人打招呼。
高三的那年夏天,她交往过一个男朋友迈克尔,他黑色的皮夹克、浓密的头发和坚毅的下巴,令他在一群穿着蓝色校服的年轻人中显得与众不同、份外自信。
每个周末,迈克尔都会来家里接她,带她去跳舞、看电影或去餐厅吃饭。但她最难忘的不是这些,而是坐在他的哈雷摩托车后座上那段刺激的时光。
她总是侧身坐在迈克尔身后,这听起来很危险,甚至有些鲁莽,但坐在流线型的真皮座椅上,紧紧抱着男友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自由。
这种体验与坐她家的别克或是摇摇晃晃的人力车完全不同,摩托车发动时隆隆的响声和温暖的震流让她兴奋不已。她们伴着轰鸣声风驰电掣,路面从她们脚下几公分的地方呼啸而过。
如今,她对迈克尔的记忆已经淡忘,哈雷摩托却是一直烙印在她的回忆里,曾经某个午后的花园里,她和冼耀文聊完文学,聊起过摩托车,没想到冼耀文给了她一个惊喜。
从诺曼底回到巴黎时,姆妈给了她一封信,冼耀文留给她的,在信里他交代她做一件事,在塞纳河畔买下一间历史悠久的咖啡馆,改名为左岸。然后就是告诉她巴黎哪里可以买到哈雷摩托,以及交代了该找谁拿钱。
咖啡馆买下了,哈雷摩托也买了,她成了骑哈雷摩托的咖啡馆女老板。
“Bonjour。”
一辆卡车停在不远处,卡车司机来到孙树莹身前。
“Bonjour。”孙树莹停下擦拭的动作,起身对卡车司机说道:“西尔维,一共运来多少张藤椅?”
“我亲爱的伊莎贝尔,今天的运气非常不错,‘Maison Gatti’正好新做了一批藤椅,你需要的都已经运来。”
西尔维对眼前的东方女孩充满好感,不是因为女孩漂亮,而是因为她的肤色。
大概在一年之前,一个没招谁没惹谁的白天,他开着卡车唱着歌走在路上,忽然出现一个劫匪把他给劫持了,当时,他以为完蛋了,但是没想到劫匪不仅没有伤害他,还信守承诺给他留下一百英镑。
他没有按照劫匪的建议给妻子和孩子买礼物,而是以一百英镑为启动资金,购买了一辆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卡车,成立了一家运输公司,名字就叫做早安越南(Bonjour Vietnam),以纪念给他带来好运的“越南圣诞老人”。
孙树莹往卡车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西尔维,能麻烦你帮我把藤椅搬下来吗?”
西尔维笑道:“当然,这是早安越南的服务之一,如果能喝到你煮的咖啡,我搬的速度会快很多。”
孙树莹微笑回应,“我刚买了一袋越南咖啡豆,给你煮一杯越南咖啡。”
“Bonjour Vietnam!”
西尔维大笑着呼喊一声,转身走向卡车。
看着西尔维的背影,孙树莹恍惚了一下,她总感觉西尔维身上偏绅士的表现方式有点熟悉,一时却又无法分辨熟悉的点在哪里。
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风顺,哪怕是戴高乐也一样。
1946年,法国进入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时期,这段时期,法国实施议会制,该宪制与二战前的第三共和相似,在领土上大致恢复过去的殖民帝国。
与第三共和一样,第四共和奉行议会制,国会拥有最高权力,但也遭遇相似的问题,比如内阁短暂及频繁更换,政策计划面对困难。
临时总统戴高乐于1946年1月20日被迫辞职,他期待公众的支持能够让他重新执政并推行其宪政理念。然而,立宪议会因为害怕戴高乐增强总统的权力导致独裁,选择由工人国际法国支部的古昂来取代他。
1947年4月,戴高乐在斯特拉斯堡宣布成立政党“法兰西人民联盟”,但在国会只占极少席次,戴高乐重归高位之路阻碍重重,他的信心遭到重度打击,他萌生了退出政坛隐居的想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家美国公司找到他,邀请他成为该公司衬衣品牌的法国代言人,拍摄一组“Gookluck·浪漫总统”的宣传照。
费宝树不知道公司的人是怎么和戴高乐谈的,她只知道谈成了,而且是谈成了一对,戴高乐的妻子伊冯娜·戴高乐将为公司的另一品牌“王妃与绅士”代言。
此时,她正跟随广告拍摄小组在左岸咖啡不远处的塞纳河畔,为戴高乐拍摄系列当中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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