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已有些许时日没来,得云茶楼却没什么变化,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唱小曲的歌伶与时俱进,不再拘泥于长短曲,而是把业务拓展到流行曲儿。
歌伶用流行曲儿的调调,吴侬软语的唱腔重新演绎《天涯歌女》,令人脑子里跳出一个画面——江南小镇的小河边,穿着旗袍的婉约女子撑着油纸伞漫步于细雨蒙蒙的石桥上,只见一个背影,却是唯美无比。
第238章 先姚木,后周裕彤
听着小曲,漫步在江南小镇,一位婉约女子拉开门,迎进的却是一位糟老头子。
这个世界的真谛如此,所有美好背后都有一个混身老人斑,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在操控,一如枯树皮粗糙的手,干裂如风烛残年,贪婪地拂过青春洋溢的嫩背,不服老,还想活,于是,西方问生物,东方掘古墓,但求长生不老。
老人踏进雅间,冼耀文便迎了上去,“姚总探长。”
姚木面无表情地点头回应,“冼先生今天怎么会想到约我叹早茶?”
冼耀文挥了挥手,让歌伶离开,随即邀姚木在位子上就坐,为其倒上一盏茶。
“上次在姚总探长家里,姚总探长给了我‘改天聊聊’四个字,那天之后,我稍有空闲就会参详‘改天’是哪天,今天早上起床,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过来‘改天’就是今天。”
姚木哈哈大笑,竖起食指虚指冼耀文,不断抖动,“都说冼先生是个妙人,我之前一直半信半疑,现在我信了,冼先生的确是妙人。”
冼耀文赔笑道:“妙人谈不上,我只能算是一个信人,言而有信的人,不喜欢凑热闹,别人都喜欢在火旺的灶前锦上添花,我不一样,我会在灶膛里的火要灭时继续往里头添柴。”
“哦?怎么个添法?”姚木端起茶盏问道。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花开得再艳总有凋零那一天,当花落春泥,无人采撷时,它又该如何保持花香?”
“冼先生,有什么高见?”
“有鱼,也要会渔。我没有几条鱼,打渔的本领倒是学了点。”
“愿闻其详。”
冼耀文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我在尖沙咀要开一家金行,已经邀请刘总探长入股,现在也想邀请姚总探长入股,三万元,三成股份,每年的保底分红不会低于七万元,这是我的承诺,若有不足,我个人补上。”
姚木思量一会,说道:“股份比例四三三?”
冼耀文颔首,“对,我四成,姚总探长和刘总探长各三成。”
“股份一直不变?”
“这是生意,一切只按照生意的规矩来,无关其他。”
姚木在桌上轻拍一下,“好,这个股我入了,冼先生还有其他指教吗?”
“去年十月我初次去北角,所到之处无不一片祥和,市民们安居乐业,昨天我再去,只看见乌烟瘴气,过去的祥和也只能在丽池花园看见一点,不得不说李裁法先生是一个高尚的生意人,没有钻到钱眼子里。
对他,我心生崇拜,想在暗中给他提供一点帮助,尽可能拦着敲诈勒索和贩卖毒品的人靠近丽池花园,对隐藏在客人里的心怀叵测份子来一次大筛查,保持丽池花园的朗朗乾坤。”
姚木倒吸一口凉气,吃惊道:“李裁法哪里得罪冼先生,要上这么狠的手段。”
“姚总探长你误会了,李裁法先生并没有得罪我,只是我有强烈的预感,袭击刘总探长的人就混在丽池花园的客人当中,不把这个人揪出来,难保他不会袭击李裁法先生。”冼耀文依然淡淡地说道。
姚木懂了,冼耀文和李裁法的恩怨深了,大有把李裁法整死的架势。他思虑片刻后说道:“李裁法认识不少人,事情不一定会如冼先生所想的进行。”
“只要姚总探长感觉到压力,随时可以停手,我对李裁法先生的人脉非常感兴趣。”
姚木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办了。”
冼耀文端起茶盏,说道:“我以茶代酒敬姚总探长一杯,还烦请投资款早日到位,一批金条已经在运往香港的途中,等金条到位,我找几个打金师傅即可开工。”
姚木也举起茶盏说道:“明后天我就给冼先生送去。”
和姚木谈妥,冼耀文去了一趟山今楼,和岑佩佩碰了一面,听她交代对报社那边的安排。
冼耀文不希望自己的消息见报,免不了要差人去打点一下,具体的事情就由岑佩佩来办,她找了阿叶,又找了黄祖强,从山今楼账上支了一万元当办事费。
得知岑佩佩安排妥帖,冼耀文放下事情,回家就餐。
饭厅里,还没到开饭时间,只有冼玉珍凑在饭桌前写字。冼耀文凑近一瞧,只见她在练习写文章,一个字写一点,划掉,重写,再划掉,显然是不记得怎么写了,看部首形状,再联系前文,应该是想写“攀”字。
“是不是想写攀字?”冼耀文出声问道。
冼玉珍羞涩道:“大哥,我不记得怎么写了。”
“笔给我。”
冼耀文从冼玉珍手里接过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抽象的“树枝”形状,嘴里一边说道:“汉字的演变过程大致是从图形到笔画,也就是象形到象征的过程。象形就是用描摹客观实体的外形,来表达词义的一种造字方法,比如甲骨文,它的字形原理就是把实体或运动用一种比较抽象的方式画出来。”
说着,冼耀文在纸上间隔一点的距离画了一棵新树枝,然后在两根树枝之间画了两个×。
“很多树枝交叉在一起,会让你想到什么?”
冼玉珍想了一下说道:“篱笆。”
“对,篱笆,也叫栅栏,一个×代表树枝交叉,两个×代表很多树枝交叉;做篱笆需要什么?”
“树枝。”
“我不是问你用什么材料,是问你我们人类是用什么身体器官做篱笆。”
“双手。”
“很对。”
冼耀文在纸上画了对称的左右手弧线抽象图,然后把弧线一点点拉直,最终变成“大”的左右两半。
“两只手把树枝交叉组合在一起就是篱笆,我们祖先就是用抽象画图的方式来表达一个字,现在把纸上的这些组合起来就是一个‘樊’字,它最早的意思就是篱笆;攀要用到什么?”
“手。”
“确切地说是手脚并用。”冼耀文说着,在纸上画了一个人体的攀爬状态图案,然后把一根根弧线一点点拉直,“人挂在樊上,就是攀,这就是攀这个字的演化过程。”
冼耀文把笔放下,手背到身后,点头晃脑地说道:“学写字,最好不要死记硬背,而是去思考它的演化过程,比如男字,最早是由田和推着犁的男人组成,又比如女,其实最早画的是妖娆女人的跳舞动作。
大部分汉字都经过象形到象征的演变,其演变过程都存在客观规律,动词最为简单,演变过程主要是对表达手和脚的图案的简化,你只要掌握手和脚表达方式的演变逻辑,大部分动词根本用不着记,掌握规律,然后按照规律就能推敲出来。”
冼耀文在冼玉珍的头上抚了抚,轻笑道:“大哥说的对你来说可能比较难理解,没关系,明天大哥带你去买甲骨文的书,再买几张毕加索的抽象画(印刷品),让你先对抽象画有所了解。
字画不分家,只要你搞懂汉字,画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们家玉珍要做一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冼玉珍羞涩笑道:“大哥,我不行的,张老师教我这么久,我还没学会弹钢琴。”
“哪有好久,不过几天的工夫,不要心急,慢慢学,钢琴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再次抚了抚冼玉珍的头,冼耀文说道:“好了,把东西收一收,准备吃饭。”
“嗯。”
今天是周末,冼耀文本想好好歇一歇,被李裁法一搞,上午的闲暇已经没了,晚上的注定报销,下午只能睡个时间比较长的午觉。
下午三点半,他已经来到皇后大道中的郑大福,坐在周裕彤的办公室里,与周裕彤抵膝而坐。
“周经理,今天过来是给你打声招呼,我马上就会在尖沙咀开一家自己的金行金满福,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两个合伙人,是警队的重要人物。”
周裕彤闻言,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说道:“冼老板是打算在金行业有所发展?”
冼耀文掏出雪茄,慢条斯理地给自己点上,“我这人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就不跟周经理打机锋了,我对金行业没什么兴趣,开金行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巴结人,所以,金满福必须赚钱,不能亏损。”
周裕彤一听,差不多明了冼耀文话里的意思,于是说道:“冼老板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不妨直言,我能效劳的绝不会推辞。”
第239章 港币本无主
“周经理,是这样,金满福的总股本是10万股,每股1元,我已经把其中的6万股许诺出去,剩下的4万股,我打算转让给你35000股。
目前的情况是店址未确立,店铺也没注册,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而且,我和另外两位股东的资金也不会实际到账,我会拿出价值65000元的黄金充作投资款。
另外,每一股每年至少分红2.33元。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就看周经理有没有兴趣入股。”
周裕彤思虑良久后说道:“一定要用金满福这个招牌?”
“五年内不能换,五年后在商言商。”
“分红保底也是五年?”
“我的要求是五年,后面周经理自行决断。”
又是沉思良久,周裕彤问道:“另外两位股东的名字?”
冼耀文一字一句地说道:“全港总华探长姚木,九龙总华探长刘福。”
“冼老板,我有一个要求。”
冼耀文抬手示意,“周经理请直说。”
周裕彤看着冼耀文的双眼,掷地有声地说道:“冼老板你不能退股,且要永远保证金满福和郑大福的平价黄金供应。”
冼耀文嗤笑道:“周经理,不如我们把时间退回到二十分钟前,你当我今天没来过。”
“我开价,冼老板可以还价。”周裕彤不慌不忙道。
“抹掉‘和郑大福’四个字。”
“十年长约。”
冼耀文不作思考,直接伸出自己的右手,“可以。”
周裕彤握住冼耀文的手说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达成重要合作,两人无缝进入通俗意义上的垃圾时间。
“冼老板这次在国外待了很久?”
“时间不短,我刚回香港不到一个星期。”
“去了很多国家?”
“不少,从亚洲到美洲,再到欧洲、非洲,地球绕了半个圈。”
周裕彤饶有兴趣道:“不知道冼老板有没有去过国外的金行,我很想了解一下国外金饰的发展。”
冼耀文冲边上的龙学美招了招手,龙学美会意,递上一个首饰盒子,冼耀文接过打开,亮给周裕彤看,“这是我给周经理准备的礼物,在美国一个叫海瑞温斯顿的珠宝品牌店买的,不瞒你说,这是我在店里特意挑的第二便宜的钻石戒指,却也花了1000多港币。”
“这么贵?”周裕彤失声惊呼,手不自觉地从冼耀文手里拿走首饰盒,取出戒指捏在手里仔细端详,好一会,他才说道:“指环是铂金做的?”
“对。”
“铂金在西方很流行?”
“从路易十六时期开始,铂金在西方一直流行,只是在东方没流行起来。”
周裕彤点点头,“这个我知道,鸦片战争后传过来的,我岳父曾经试着进了十几两,只卖掉两三两,还是卖给了葡国人。冼老板,钻石在西方很有市场?”
冼耀文嘿嘿一笑,“这个问题我不能随便回答你,你想听敷衍的回答,至少在太白海鲜舫请我三次,若是想听认真的回答,以后我家里人来你这里打金,不仅不能收手工费,还不准扣火耗。”
“这么认真?”周裕彤吃了一惊,旋即说道:“两样我都答应,两种回答我都想听。”
冼耀文收敛笑容,认真地说道:“要说钻石,必须先说服饰。二战期间,西方服饰走进了‘男军装,女工装’的单一装扮,对崇尚自由的西方人来说,那是一段痛苦的经历。
战争结束后,西方迎来和平,之前被压抑的对漂亮服饰的追求,一下子集体爆发出来,人们,特别是女人们,渴望自己穿上独一无二的漂亮衣服,由此,西方迎来了高级时装的辉煌时期,各种服装品牌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周经理,大体上来说,西方人对待首饰的看法和我们东方人不同,他们对首饰的第一追求是好看,其次才是贵重,而我们东方人更注重首饰的价值,其次才是好不好看。
你觉得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
周裕彤稍一寻思便蹙眉道:“西方的首饰更能卖上价。”
“是了,西方的消费者更懂得为首饰的设计买单,而到你店里的顾客会先问金价,然后再问黄金纯不纯,最后才会打听手工费,你要敢收贵,就等着被骂个狗血淋头。
说句实话,单说黄金首饰的样式,你这里也没太多新花样,不是龙就是凤,顾客买回去戴个一两次,就会锁进首饰盒里用来传家,平时会戴在手上的都是大路货,别人看见,也不会关心首饰的造型,只会说,哎呀,周太太,你家是开金行的,怎么只戴一两重的镯子,你瞧瞧我的,六两六。”
周裕彤露出一丝苦笑。
“黄金首饰只看重量和纯度,这种观念已是根深蒂固,除非世界黄金开采量大幅度下跌,或者黄金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不然,金行的利润并没有多大的提升空间,郑大福想要多赚点,只能靠开分店,扩大自己的客户群体。”
冼耀文摆了摆手,“黄金对世界经济的意义我就不说了,周经理天天和黄金打交道,对黄金的认识肯定比我深。”
“冼老板还是说说,我想听听你的见解。”周裕彤眼巴巴地说道。
冼耀文轻笑一声,“说来话长,跟我们要聊的钻石关系也不大,下回我坐在海鲜坊上,吹着海风,慢慢和你说。”
“择日不如撞日,冼老板今晚有没有空?”
“已经约了人。”冼耀文嘿嘿一笑,“周经理,不用心急,黄金对世界经济的意义跟金行的关系真的不大,那是另外一个范畴的话题,你今天听和五年后听没多大的区别。”
周裕彤嘴角一抽,权势痣一抖,无奈地说道:“那就请冼老板接着往下说钻石。”
“有一家南非公司叫戴比尔斯,它通过不断合并、兼并,掌控了世界钻石产业的九成,在钻石领域目前还没有其他任何一家公司能挑战它的垄断地位。
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也不会出现一家能挑战它的公司,简而言之,钻石市场由它说了算,而它的决策层目光非常长远,严格控制钻石的供应量,使单件钻石的利润率能达到最高,而不是以量取胜。
戴比尔斯从供应端联系到品牌端,双方达成利益一致,一起托起钻石价格的稳定,钻石品牌又联系服饰品牌,同时,服饰品牌也倒逼钻石品牌,双方一起烘托时尚搭配和独一无二的概念,相辅相成。
如果你在巴黎或纽约的品牌服饰店里买衣服,询问店里职员的首饰搭配意见,她会告诉你某某品牌的首饰某某款跟这件衣服比较搭配,反过来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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