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四或跃在渊
萧宏律张了张口,好不容易鼓起的些许斗志,宛若烈日冰雪一般快速融化。
“……没有办法了吗?”他问。
“我试过了,但是……”叶紫的身后浮现出九条尾巴的幻影,她的力量运作了好一会,但最终还是黯然摇头。“我和那位天使长也沟通过了,她……也没有办法。”
沉默持续了更久的时光。
一直没有发言的山中队员手指抖了抖,突然从会议厅里消失。而下一刻,罗甘道也离开了会议,显然是去确保某人不要胡做傻事。
“看来我们取得了共识。”阿米尼乌斯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我们拯救不了这个世界。”
没有人站起来否定她。
“但我们或许还有希望拯救我们自己。”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物尽其用。”她说出了符合一个应用数学家轮回者身份的话。“我们前几次的努力虽然失败了,但我们也证明了收集全地球的资源,至少也能够让我们在审判日里撑够几秒。我在之前的审判日里曾经观察过,太阳爆炸的范围是黄道面而非均值球体。那我们只要榨取——”
她的声音到此为止。
霸王的爪尖按在了她的喉咙之上。
“够了。”北冰队队长沉声说道。“不要逼我杀你。”
“你不会杀一个还未付诸行动的人。几次循环,已经足够我看清你了,北冰的坎帕夫斯基。”然而她的声音只停顿了一下。“这里是会议厅,而我提出我的建言。你可以选择剥夺我发言的权力,就用你那足以压倒所有反对者的力量。”
爪子没有按下去。
阿米尼乌斯抬起手,推开脖颈上的锐甲。
“毁灭世界的是东美的海德兰特,不是我们。而我们如果运气够好,在地球的常规资源消耗完毕之前就成功逃离黄道面。那我们甚至还能够节省下灵魂之海的资源,将地球文明的数据打包。而在那之后,我们只要能够找到另一颗适合改造的宜居星球,我们便完全可以为灵魂之海内的每一个魂魄都塑造出可以使用的新躯壳。”
“这便是我的新方案,大概率我们什么都做不到。逃不出黄道面,和整个地球一起陪葬。小概率我们能够在地球资源耗尽后脱离危险区,至少拯救我们自己。而除此以外,还有极其微小的概率,我们能够活下来,而地球文明也有延续的希望。”
“现在。”她第二次伸出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我的计划就在这里,它只有我们全体共同合作才有实现的可能性。而这里是轮回者联军的会议厅……各位,表决吧。”
她举起了自己的手。
而后,西美的另一位成员,以及沙洲队的几人也举起了手。
但也就到这种程度了——东海和北冰依旧沉默,南炎更是没有用处。
“……看来表决不通过。”应用数学家摊开手。“而我猜测,如果就我们几人动手,大概会有不少人愿意动手将我们抹除——而且几个人也在这种计划里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向后一仰,靠在自己的席位上。
“既然大家都选择坐以待毙,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冥府路上有这么多同行者,想来也不会很寂寞。”
“轮回者可去不了冥府。”北冰的冈尼尔摇了摇头。“但我们也没到山穷水尽的程度……展开空想地球吧,各位。就算我们最终拯救不了世界也拯救不了我们自己,至少,我们能够挣扎到最后。”
“……安乐死?”阿米尼乌斯一声轻笑。“虽然什么办法都没有,但我们至少可以让这颗星球的人在接下来的两个月……或许不到的时间里,做一场平安喜乐的美梦?”
“……如果我们最终依旧什么办法都没有的话。”冈尼尔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至少,我们还可以让这颗星球的无辜者们,做一场最后的美梦。”
“……”沉默。
轮回者们在沉默中表决举手。
这一次,是大多数通过。而这被命名为‘黄粱’的计划,也就此在轮回者们的会议中通过。
……
夜幕无声地结束了。
在虚假的幻梦中,虚假的太阳在伪装的天幕下升起。
现界的危机预兆被轮回者们的屏障阻断在外,在被模糊的记忆中,那将全世界反复折磨的诸多苦难被剩余的幸存者们——不,渡鸦被说服,死去的灵魂也在这虚幻中获得了第二次的存活。一切就好像是回到了轮回者们降临之前的那一天一样,所有的灾祸都被遗忘,和平就此成为了世界的主流。
轮回者们拯救不了世界。
本地的住民,也拯救不了世界。
尼奥斯始终没有放弃对东美洲队的搜寻,联络,但他一无所获。
而除却他之外,轮回者中有一些人放弃,享受这最后的生活,有些人绞尽脑汁,但仍旧找不到任何可行的路。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而在东海的电视高塔顶部。上一循环的失败者在塔的顶端独自沉默。
迪迦拯救不了世界。
神都拯救不了世界。
只要遵循‘逻辑’,遵循‘道理’。都拯救不了这个资源有限,且内外阻断的世界。
那么……该怎么做?
被队友们称呼了太久的‘山中’,以至于早就忘记了自己名字的青年无声地抿紧了自己的双唇。罗甘道并没有劝解他太久,因为他自己早就想通。但在那之后,他便沉浸于无止境的思索之中。
因为他依旧觉得还有一条路。
一条……曾经有人在他面前,走过的路。
——“石坊院队长……”
他的眼中浮现出那张曾经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面容。
第43章 惊梦
记忆就像是一群养熟了的猫儿,在平日里天天在眼前打转,关键时刻便不见影踪。然而等到真正危急紧要的日子,它却又会在千钧一发的时间里突然出现,起到或许至关重要的效用。
四中之前都这样。
四中之前,将心魔完全压制,度过之前,总是会这样。
往日的碎片总会在不经意间从眼前飘过。并在关键的时刻格外显著。
“你居然喜欢奥特曼呢。那么,我以后就喊你山中啦。山中队员,你擅长战斗吗?”
少女明媚的笑容仍在眼前。那被称作石坊院流歌的女子浑身上下都是青春一词的具现。她像是蝴蝶一样穿行在新人们和养殖者,资深者之间,庇护弱者,对抗强者。并以自身的价值和能力迫使养殖者们在行动时有所收敛。
“记得跟在我身后哦,男子汉虽然要有担当,但也要学会把握时机呢。不过不用担心,就算掉队了,我也会想办法把你捞回来的呢。”
她的声音元气十足。
她的动作轻快而灵敏。
养殖者的威权和愤怒被她用各种巧妙的话术引开。而等到剧情开始的时候,她已经带着新人们离开了资深者们的视野。
她并不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但她是一个很有价值的人。
她可以将自己以及身边人的存在感无限度地降低,也可以将指定对象的存在感大幅提升,只要那个对象存在于她的视野里,她就能行。
养殖者们因此而能够容忍她,因为这份能力在团战,以及高难的剧情中都无比强力。而同样的,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将所有的新人都藏在自己的影子里。
石坊院流歌的影子里。
山中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那场世界,又如何在石坊院流歌的引导下拿到第一桶金的了。他只知道自己能够从孤立无援的险境中活下来都是因为她,也知道自己如果没有获得这份帮助,那么自己会遭受怎样的惨剧。
因为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不相信石坊院流歌,抱着慕强心的新人在试图向养殖者们投诚时落到了一个怎样的下场。那个可怜虫的惨叫持续了两天两夜,直到脑髓被取出,封装,支配,成为了只会上贡奖励点数的罐头活体。
石坊院没能救下那个可怜虫——哪怕她愿意为那个慕强之人付出双倍,甚至三倍的赎金。养殖者们哪怕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威也要将那枚罐头作为警示后来者的标识。而这也是他们用以制衡石坊院的伎俩。
养殖者们很依赖她的能力。因为有了她,即便是高难度的世界,东海队也可以安全地赚取大量的收益。
养殖者们也很忌惮她的能力。而为了对付她,他们准备了很多针对性的手段,消耗品,道具。
她有着和养殖者们相互制衡的能力。
但是……
“为什么不反抗?”山中记得自己在那时候问过她。“如果是你的话,能够和他们一较高下的吧。就算力量有所不及,至少也立于不败之地?”
他很清楚自己在那时候抱着一种卑劣的思想。他想要鼓动一个才帮助过自己的,年纪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一点的少女去和强者拼命好让自己获得更大的喘息之机。他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便被后悔和羞赧拷打得满脸通红,几乎就要忍不住掩面离去。
但阻止他的却是少女的声音。
“我打不赢。而且,我一个人也做不到的。”少女的声音中有着微小的叹息。“我想保护大家,无论怎样都要保护。可如果大家学不会保护自己,我就算打倒他们,也没有意义。”
“你会战斗吗?山中。”少女的视线从他身上远离。“就算不为他人战斗,也要为自己而战斗。你会保护自己吗?你会为了自己而踏入险境吗?”
“如果石坊院你愿意引导我……”
“可如果我不在了呢?”少女有着意志明确的声音。“如果我死了呢?这里是轮回世界,谁都有可能会死,我也有可能会死。而到了那时,你,你们,又要怎样在这里活下去?”
“我想不出。你们活不下去。所以,我什么都做不到。或者……我可以相信你?”
某种强烈的冲动充斥着青年的内心。
或许是男子汉的自尊,或许是雄性激素的过度分泌。或许是某种说不清,也不便言明的微妙情绪。从他的喉中,下意识地便吐露出充满决意的话语。
“我会战斗,你可以相信我。”青年这样子说,斩钉,截铁。
而少女定定地看着他,直到秒钟的摆动数次持续。
“好,我相信你。”她说。
她在那一刻,有着非常美丽的笑容。
于是,山中成为了山中。
青年忘记了过去的名字,而是以少女的昵称来称呼,并要求自己。他是第一个走出石坊院的庇护去面对轮回世界挑战危机的新人,而他连续好多次险死还生,都被石坊院从绝境中救下小命。
她总能救下他,哪怕自己也遍体鳞伤,濒临死去。
她总能坚持着挺过来,制衡着养殖者们,将更多的新人庇护于自己的羽翼。
无论怎样强大的敌人都可以。
无论怎样可怖的世界都可以。
像是山中一样的人越来越多——宫本,朴槿羲,罗甘道……她带领着他们跨越一次又一次的险境。而无论是怎样艰难的试炼,东海队的轮回者们都在不断增长的评价中在她的庇护下化险为夷。
那其实并不久,不过是两个世界而已。然而对于山中这样的,追随着她,和她一起并肩战斗的人而言。那却是一段足够漫长的光阴。
越是回忆,越是漫长。
越是回忆,越是沉浸。
直到养殖者们意识到了难度的提升。
直到新人之中逐渐出现了自开锁的个体,高等级的强化,拥有了足以自保的战力。
决裂的时刻终于到来,追随者们的心中充满了信心。每一个人都相信石坊院能赢,都相信只要自己继续追随着她,就肯定可以获得胜利。
山中便是其中最为坚信的个体。
他早就不是追随者中最强的了,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是跟在石坊院身边最久的。他兑换了奥特曼,哪怕只是最为初级的奥特曼,而他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沉迷,适应奥特曼的力量。
他只是想成为‘山中’,成为某人口中的山中队员而已。为此,他觉得他能够跨越任何险境。
任何险境。
只要石坊院流歌依旧站在前面,他就能够跨越任何险境。
即便是曾经无可匹敌,现在也无比强大的养殖者,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轰——’
记忆的碎片跳跃着,光之巨人的拳头贯穿了生化巨兽的心。养殖者的爪牙在血战和拼命中被他耗掉了所有的底牌,而他终于为石坊院流歌的胜利奉献出了一份有价值的力。
“安心去吧,你们消失之后,东海队只会变得更好。”
普通的感叹却换来了嘲弄讽刺的声音。它像是尖锐的刺一样扎进了山中的心里。
【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你跟了一个什么好人?】
那个人是养殖者最忠诚的奴隶,而他有着相当丰厚的资历。
【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石坊院流歌是什么人。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有多么冷血,多么淡漠。你以为她一个长得那么漂亮的柔弱女人,是怎样平安无事地活到你们这帮新人降临,还能够保住自己的自由和独立性?】
【你根本就没见过以前的她,你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她!你就等着吧,石坊院流歌很快就会露出她真正的面目。而到了那时,你就会后悔没有死在我们手里!】
山中第一次对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下了重手。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巨兽已然成为了破碎不堪的东西。他很想大声地嘲笑他,站在那具残破的尸体上说那根本就是一派胡言,他完全不相信这具尸体所发出的任何一段声音。
他在那时的确充满信心——但他的内心深处也的确有一点微小的疑虑。因为他的确不知道石坊院流歌在过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也不愿意想,为什么在自己之前,理应一直都在帮助新人的石坊院流歌,却没有哪怕一个可用的助力。
他没有想过。
他不愿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