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四或跃在渊
任真飞行的速度下降了一点,她发现杨续也正在朝高塔飞行。她下意识地等了他一下,她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某种凝重的痕迹。
自己或许也正顶着这样的一张脸?确实,任真从杨续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而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啊,没有细胞。那便是执念结构,都在阻止自己将那一可怕的真相想起。
或许这份阻力并非源自自己?
——还是多想想将军的事吧。
作为和姜玉接触最多,最久的那一批人。任真觉得自己对这位突兀降临在基地里的访客有着独具一格的熟悉。她能够猜得出姜玉有一个地方要去,而他为了达成那个目的,或许什么都能够舍弃。
也包括人类城吗?
或许。
人们的忠诚并不足以成为动摇他心中天平的砝码。因为人们的忠诚和期盼,对他都毫无意义。
人类城根本就没有帮到他哪怕一点,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他在以一己之力拖曳着人类城向着复苏的曙光前行。所有的科技,所有的器具,从头到脚都源自他的伟力。他若是有所图谋那或许还算是一件好事,但很可惜,他目前还没有获得哪怕一点助力。
——他将大家……将所有人都视作器具。
——珍贵的,脆弱的,需要好好保护,然后放在橱窗里就可以的器具。
——他出于自身的愿望愿意拯救这破碎的人类世界。而他也只注重‘拯救’这一点。他没有,也不打算对这个即将被他拯救的世界抱有哪怕一丝感情。
结论很清楚,认知很清晰。然而,无从改易。姜玉的意志宛若渊海一般庞大,想要对他有哪怕丝毫的影响,都至少要处于一个相对靠近的距离。
心的距离。
但却没有人能够靠近那颗孤高的心。任真知道人类城里有许多妙龄少女都期盼着那个位置。但只要她们试图踏出一步,便会立刻知晓那里并非是凡人所能够触及的区域。
——感觉……就像是重整了世界政府,组建了救世军的队长一样啊。
——走到了那么高位置,又要时刻面对灭世危机的队长他们。心中已经容不下太多的新进之人靠近。仅有的感情都被耗费在了故旧的同伴身上。而剩余的所有心力,都要用以面对自身的责任和需要背负的危机命运。
——姜玉的身边也有那样的人吗?她们……又在哪里呢?
任真的双脚触碰到了炬火之塔的边界。一个模糊的古老理念,悄然从她的心底涌起。
太上忘情,并非无情。而是情已纯化,只在旧有之心,而它者皆不可近。
她抬起头,看向王座上的将军。将军的身侧并没有哪怕一个人在那里。随侍的王座使者不过是承载了他力量的智能傀儡。而没有任何一个活物或者死物,能够靠近他的那颗心。
哪怕他其实需要有人关心。
——真可怜。
一个逾越的想法悄然浮现,然后又立刻被她所掐灭。能够可怜王座之主的人不是自己,而那个人就算存在,也不会在人类城这里。
于是她只是微微低下头,聆听将军的声音。
“我感应到了危机。”将军的声音平淡,听不见有多少警惕。“一座极其强大的幻想地正在降临,而它对我们充满敌意。”
应该是‘我’,而非‘我们’。因为没人感知到这份敌意。而缘由……哪怕任真不抬头,她也感觉得到炬火的金辉光罩外侧正不住泛起片片涟漪。
“而我觉得,这座幻想地,应当源自于‘泛神庭’。”
泛神庭,熟悉的名字。啊,的确,任真记得自己的队长所率领的救世军就是去讨伐了泛神庭。那是灾祸的根源,鬼怪的起点。而诸文明圈的天界被救世军在那一战中尽数毁灭,只剩下最后,也是最为强大的天庭。
异样的感觉加深了。某种极度庞大的冲动,正在自己体内流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金色的炬火辉光在指尖闪烁,泛起和外侧屏障规格相近的涟漪。
“我怀疑你们所说的封印已被突破。真正的灾厄即将降临。”
——哦,然后呢?
任真眨了眨眼睛。她感觉自己的脸在扭曲,内心却一如既往地平静。
她看见王座上的将军愣了一下。而后,一侧的手轻轻抬起。
“抱歉,是我疏忽了。炬火为你们带来了勇气,但这份勇气,太过充裕了些许。”
辉光从两人的身上暂时地消散了。
而下一刻,无与伦比的庞大恶意便从南方的天际狂涌而至。并在顷刻之间充斥了两人的心灵。恐惧和惊骇占据了久违的身心,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战栗!
封印被突破了!?
对,被突破了!因为自己居然想起来了!
自己怎么可以,怎么能够想起来!!!
任真哇地一下便是一阵干呕,杨续也脸色铁青,下意识地扭头向南看去。被归还的情绪就此成为了强劲的冲击。而下一刻,这情绪又在金辉中被九成地消去。
“是天庭!必须,必须阻止天庭!”她语无伦次。“不,已经来不及……那个方向,那个方向是亚特兰蒂斯的方向!”
情绪被再一次地压制,而几乎是立竿见影地,两人都恢复了冷静。
——果然是器具……橱柜里的精致器具。
任真的心底,浮现出一句低语。但她立刻便摒去杂念,专注于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我们能够做什么吗?将军。”她询问。
而后,将军回应。
“讲述一下你们所知道的。”
“是。”任真点了点头。“六年前,我们的队长,世界上仅有的两位顶级灵魂者。裴羽和龚天骄率领救世军……”
“裴羽和龚天骄?”姜玉的声音中有着上扬的尾音。
“是……这是他们一直都在用的名字。”任真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我和杨续在那时……”
她又一次被打断了。
将军注视着她的眼眸,注视着她的身心。
“你……是任真?真实的真?”
“是……”
“不应该是这样。”她在将军的脸上第一次看到了凡人一般的情绪。“不该是这个……不该是这个名姓。明明应该是……”
“难道这里……不是死亡开端?!”
他的情绪在下一刻又被困惑抹平。
“……死亡开端?”他并不记得这个名词的意义。
第29章 宇宙的图景
死亡开端。
如果姜玉还有记忆,那么他会立刻回忆起死亡开端这一世界观的各项细节——它本质是挂载在无限世界观上的,宛若外传一般的存在。其剧情发生的场合在和正面无限多元宇宙相对的负面无限多元。而其具体的内容已然没有必要深入参考。
因为那是无意义的。
‘无限恐怖’这一世界观的后续剧情中,‘死亡开端’系列的设定早已被设定为尽数伪造。无论那个故事中到底发生了怎样可歌可泣抑或者虎头蛇尾的剧情,都已然被尽数归类于‘无价值’。构筑成该世界的三要素之一,已然完全坍塌。
设定,人物,剧情。缺失其一,便是外典。
然而即便剧情扭曲到不可置信的程度,负面宇宙本身也应当是存在的。而在这个被舍弃的故事中所曾经存在的那些角色,也是应当存在的。
姜玉本应知道。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保留着完全的记忆,那他在接触北溪基地诸人的第一瞬间便会立刻知道。
任真应当是任榛,杨续应当是杨旭光,李炼应当是李连。而裴羽和龚天骄,也应当是裴骄和龚叶羽。而除此以外,还会有许多和无限正传关系牵连深刻的个体。
尤其是裴骄,它被设置成伏羲的转世。而无论死亡开端剧情是否成立,他都会在未来以‘裴曦’的身份执掌轮回世界,监控主神的一切运作。且按时间轴来判断,当第一世代,也就是郑吒楚轩这一批人的世代展开的时候,裴曦早已监管了主神上万年的漫长时光。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角色。
姜玉在轮回世界第一世代中的一切活动,包括他在生化危机世界成为中洲队新人这件事本身,理论上都完全绕不开裴曦的注视目光。作为先知先觉之人,姜玉对此心知肚明。而哪怕主神展现出了种种完全不同于前世设定的异常,甚至……人性化,他都依旧将裴曦的干涉视作一个关键要素加以考量。
这个名字是一枚钥匙,一个节点,一个设置在心灵深处的警兆。无论它到底应当是裴曦还是裴骄。
而现在,姜玉却被送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地方。
一个只要他恢复完整记忆,立刻便会发现种种异常扭曲的地方。
人死了怎么会被送到负面多元呢?无限世界观中哪来的这种特殊待遇变化?哪怕是跌落到更加幽深的低维度或许也能够找得到对应的理论依据。可跨多元的宇宙传送,怎么可能会经由死亡来作为通道?
而若是这连负面多元都不是,那结论便更加夸张——这意味着自己并没有在魔戒锻世中完全死去而是陷入了极端的虚弱境地。然而若是那样,自己便应当会被主神光柱接引回轮回世界,而就算自己因为共鸣了整个阿尔达世界而状态特殊,郑吒也不会和自己一样!
他是火,不是材料!他的存在形式没有发生不可逆的变化!
自己若是并未完全死去,那就代表着有一股超越主神的伟力更改了主神的运作秩序,从而将自己和郑吒两人送到了这个似是而非的世界上。
可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是郑吒?
为什么是这个世界?为什么剧情和人物都完全坏毁,只有设定……不,就连设定也完全不一样。因为鬼怪只是死亡开端的前期主题,而真正不可或缺的要素,是深渊,是神之手,是三眼遗族,是负面多元宇宙的新生天道!而这些东西现在基本已经确定不会出现在世上!
事像三柱已然完全坏毁,脚下这片大地,已然是和‘死亡开端’世界观似是而非的扭曲伪物。
无数的疑惑汇集一体,而它实际上能够指向一个明确的解答。那便是自己和郑吒被送到此处是出于某个无上个体的强大伟力。它期望告诉两人一些事,它期望两人用自己的经历获得解答。而答案只有在寻回记忆之后方可揭晓。因为这处土地,这方世界……并非万事万物皆可直言的地方。
这个世界隐藏着一个庞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不能够在这个世界里被任何人知道。而有守秘的需求,自然就意味着泄密将要付出巨大代价。那道将两人送到这里的无上伟力并非没有对手。在这座密藏中,有着同等规格的,守护秘密的眸光。
——为什么楚轩没有和我们一起抵达?
姜玉的脑海中并未泛起这个念头。这个时间点的他,还什么都无法知道。
然而即便封禁着记忆,他的心灵深处那涌动着的思绪,也在这一刻成为了碰触守秘机制的变量。
他提到了死亡开端,他将这个名词述于口上。
于是他便看见了。
他看见了浩瀚的宇宙,看到了无数星体交织构筑成洋。看到了银河在引力潮汐中旋转,看到超星系团内的天体曜变释放出绚丽的波涛。他看见幽暗的能量海洋在真空中往复涨落,而无数的星群漂浮在这躁动而又静谧的潮汐之上。
宇宙并非是一枚小珠,它有不同类型的结构和显现方法。或者是泡沫中的山河,或者是弦上的乐章,或许是一枚根植于虚空中的程序,或许是一片浩瀚无尽的星空海洋。而无数的宇宙相互纠缠,交织,重叠,映照,一个庞大无匹的轮廓就此显露于观测者的眸光。
那是一条蛇。
银色的,无比美丽,而又无比宏伟的巨蛇。它正缠绕在一具光辉铸就的伟岸人形之上,人形的体貌不可名状。而巨蛇蚕食其血肉,吞吃其力量。
人形一动不动,人形已是食粮。人形的胸口有着巨大的贯穿伤。
像是撞伤。
像是不规整的飞石穿透胸膛。
而当窥探者的眸光抵达的瞬间,蛇的视线也随即降下。
凝视深渊之人,会被深渊所凝视。凝视世界之人,会招致世界的眸光。
当观测者的视线被纯粹的银白所淹没之时,蛇的躯壳之上,也有着诸多明显的痕迹化作了可以被记录的切实情报。
它的身上满是创伤,仿佛正经历过刀砍斧凿。银色的鳞片缺失了万千的数量。而在观测者所在的渺小世界之上,似乎也正映射着银鳞的泛光。
……
姜玉坐在王座之上,动都不动一下。
那来自天外的庞大视线擦过了他所处的世界,并未在他身上碰触分毫。
他没有被发现,某种力量庇护了他。而他视野中所见的一切也在他的记忆中急剧沉降,能力不足的时候,真相知道得越少越好。
除非他已然抵达安全地方。
而这里绝非可视作安全的地方。
自我保护的机制急剧运作,除却一些确认无害的残渣以外。一切紧要的秘密,都在顷刻间被再度淹没在记忆海洋之下。
——银色的鳞……
姜玉垂落眸光。在他面前,两位部下并未发现他的失常——他们继续讲述着救世军的丰功伟绩。讲述那批勇敢的人是怎样将泛神庭幻想地中的诸天神群尽数击坠。又是怎样带着最后的力量,义无反顾地撞向最后降临的天庭节点之上。
天庭,最后也是最终的幻想地。此世灾厄的源头,泛神庭中最后剩余的残渣。
它在数年前被救世军以遗忘封印,而现在,它已然挣脱束缚,重新回返到现界之上。
它已经注视到了这里,它已经发现了他和他脚下的力量。
它的降临点位于太平洋的南方,而那想必就是被亚特兰蒂斯所覆盖的复活节岛。越过了半个地球,而天庭现在想必正在急速扩张,恢复那被封印了数年从而停滞不前的力量。
姜玉轻轻呼出一口气。
脑海中的庞杂思绪被不断地整理归纳,哪怕存在很多不可窥测的断层,一个明确的结论,依旧清晰地呈现在姜玉的思维之上。
自己被送到这方世界必有使命,自己还未离开,那就代表还未完成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