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鸟先行
方知府说道:“今日抄送的邸报上说,科道再进言立储之事,又被陛下给罚了。”
方若兰也是时常听父亲讨论朝廷时局的,她的舅舅李贽每次来信中,也会讨论国家大事。
立储,这是自从嘉靖二十八年太子薨了之后,朝廷上下都关注的大事。
若是对这段历史不了解,大部分人都认为裕王,也就是日后的隆庆帝,在嘉靖一朝的太子地位稳固,实际上嘉靖朝的大臣并不是这么想的。
嘉靖帝朱厚熜14岁即位,活了60周岁,先后有皇后4位,但是第一位皇子是在他继位十二年后才出生的。
可是这位“冲哀太子”,仅仅两个月就夭折了,嘉靖皇帝心中悲痛不已。
这时候“活神仙”陶仲文提出一套理论,就是著名的“二龙不相见”,皇帝是真龙,太子是潜龙,二龙相见必相克,潜龙当然干不过真龙。
这之后又过了三年,到了嘉靖十五年皇次子朱载壡出生,嘉靖十六年皇三子朱载坖、皇四子朱载圳出生,皇室终于兴旺了起来。
这其中朱载壡、朱载坖、朱载圳身体康健,嘉靖逐渐忘了“二龙不相见”的谶语,对三子非常的喜爱,其中对朱载壡最是喜爱,并在朱载壡三岁的时候就册立他为太子。
嘉靖二十八年,太子朱载壡行冠礼,皇太子冠礼,这是非常隆重的仪式,也等于向天下人宣布太子的政治地位,这一次的冠礼非常隆重,太子太傅崔元掌冠,严嵩赞冠,徐阶宣敕,众臣行五拜三叩大礼。
可没想到陶仲文的魔咒又应验了,皇太子朱载壡行冠礼三日后就突然得了怪病暴毙。
这下子可把嘉靖皇帝给吓坏了,因为自从壬寅宫变之后,嘉靖就不近女色了,这之后也没有再生儿子。
加上古代宫廷夭折率高,到了嘉靖二十八年皇太子去世后,嘉靖就剩下两个皇子了。
这两根独苗就是裕王朱载坖,景王朱载圳了。
因为“二龙不相见”的谶语,嘉靖不再见这两个儿子,也不再册立太子。
因为储位不定,这时候为了请嘉靖早点定名分,册立太子,大臣们又和嘉靖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而景王看到父皇不让自己就藩,也不册立太子,觉得自己有机会继承大统,也勾结大臣想要夺嫡。
这就是如今朝廷的局势。
嘉靖已经多次言明,不允许大小臣工再论立储的事情,但是架不住总有科道言官冲塔,不断上书请求皇帝建储。
方知府叹息一声说道:“礼科给事中张思敬再次上本言立储事,陛下震怒,将他贬谪出京,改任极边杂职。”
方若兰佩服这位张给事中的胆魄,要知道给事中虽然只是正七品的言官,但是也属于清流华选,还是京官,只要不犯错误升迁起来是非常迅速的。
被看现在自己爹这个知府是五品官,但实际上以他三甲进士的学历,这个级别也差不多是职业天花板了。
再往上的职位,如果上面没人,几乎就不可能突破了。
大抵上就是兜兜转转,最后换到一个富庶的地方做知府,退休前弄个布政使副使,或者京师某个衙门的闲职致仕。
而贬为“极边杂职”,顾名思义,就是偏远边境地区无关紧要的职位。
方知府说道:“这张思静和为父是同榜进士,不过他是二甲进士,得授言官,按理说他的资历也该升迁了,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得罪皇帝贬谪出京了。”
“哎!”
方知府叹息了一声,看样子是为了同科的前途担忧。
方若兰也跟着叹息一声,时局如此,当今这位皇帝乾坤独断,一言不合就廷仗大臣,贬谪出京对于言官来说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方若兰又问道:
“那这位张世叔贬谪到哪里?”
方知府愤愤不平的说道:“吏部将张思静安排到延平府做推官,岂有此理!”
这下子方若兰终于明白了自己父亲在生气什么了。
张思静会被贬为“极边杂职”的,吏部就安排他来延平府做推官,这不就说延平府在吏部天官眼中,就是所谓的极边之地吗?
延平府的四把手推官是极边杂职,那么方知府这个知府又是什么?
极边杂职的头子?
方知府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这才生了闷气。
方知府越想越破防,他愤愤不平的说道:“这些吏部的堂官!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极边杂职啊!”
方若兰想了想,如今福建倭乱严重,延平府又不是福州府泉州府那样的大府,可不就是极边杂职吗?
方若兰想了想说道:“爹,当年徐阁老也被贬谪到延平府做推官,现在不也官至内阁次辅了吗?兴许是徐阁老怜惜这位张给事中,这才招呼吏部将他安排到延平府的?”
女儿这么一说,方知府感觉好受多了!
是啊,当年徐阶得罪首辅张璁,也被贬谪为延平府推官过。
极边杂职!极边杂职内阁次辅也当过!
自己这个延平府知府!就是延平府推官的上级!
方知府总算是精神胜利了一把,心情也好了起来。
方若兰叹息一声,如今东南倭乱,朝廷还在为了建储争论,各路清军御史还在搜刮军卫,这大明朝廷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与此同时,长宁卫中,七月十日夜。
苏泽突然听到了密集的钟声,这是长宁卫召集正卒的钟声。
苏泽连忙披着衣服,拿起床下的鸟铳跳了下来。
冲出房外,只看到百户所点起了火把,果然是卫所在召集正卒!
难道是倭寇来了!
苏泽也紧张起来,他立刻穿好衣服,拿着鸟铳向百户所快步跑去。
夜色中,长宁卫正卒们向百户所集合,等到了百户所苏泽见到了慌张的小萝卜头林良珺。
苏泽一把抓住他问道:
“百户呢?”
林良珺见到苏泽,这才稍微镇定了一些,他说道:“我,我哥去了船坞!海上来船了!”
苏泽心中咯噔了一下,如今是禁海时期,除了卫所的舰船之外,海上是没有其他船的。
而其他卫所的战船,也不会夜里靠近长宁卫。
能够让卫所这么紧张,肯定是出现了不明势力的舰船。
是鹿大王打来了吗?
苏泽迅速冷静下来,他对着林良珺说道:
“你留在百户所,指引聚集起来的正卒去船坞!”
说完这些,苏泽提着鸟铳,按照记忆向卫所船坞而去。
船坞上已经灯火通明了,苏泽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指挥登船的林默珺。
苏泽快步上前问道:
“百户!来贼了?”
林默珺点了点头又摇头:“巡海的正卒发现,海上来了一支不明来历的大船,卫所打了灯火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搁浅还是什么的。”
苏泽看着海面,但是夜色朦胧什么都没看到。
他对着林默珺说道:“我也陪伱去!”
林默珺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她语气严肃的说道:
“我要操船,鸟铳队交给你指挥。”
苏泽重重的点头,他迅速登上了卫所的福船。
正卒很快集结完毕,新练的鸟铳队也登上了福船。
苏泽一边让鸟铳队检查清理鸟铳,一边眺望海上,寻找那艘神秘来船。
林默珺的驾船技术非常厉害,很快就发现了夜色包围中的神秘来船。
“点燃灯火!亮信灯!”
永乐时期大明就能组织郑和舰队下南洋,战船之间的信号灯火也是那个时候发明的,用于夜间船只传递信息。
可是对面的船并没有回应约定的信号,而是一顿乱亮,这下子林默珺的脸色更加严肃了。
“不是我大明的船,准备战斗!”
林默珺吩咐下去,福船上的气氛紧张到快要凝固了。
福船逐渐靠近,但是那艘神秘来船还是没有任何移动,难道是搁浅了?
苏泽逐渐看清了这艘船的样子,这并不是传统的大明船只样式,但是也不像是倭船。
这是一艘巨大的木质帆船,船体类似于中式的广船,但是三根桅杆和桅杆顶部的三角帆,又都是西洋帆船的样式。
等等,这是马尼拉大帆船!
第128章 葡萄牙船长
阿方索船长心中充满了懊悔,要不是自己执意在这个糟糕的季节航行,那也不会搁浅在这个鬼地方。
这艘从马六甲出发的商船,是葡萄牙王国的王室和西班牙王室的共同资产,阿方索船长也是葡萄牙王室雇员。
他从事的这段贸易是抵达东亚走私天堂月港,在月港用香料换生丝,再运送到马尼拉去。
在东亚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都是遥远国土外的异乡人,葡萄牙人至今还垄断着对明和对日的贸易,而前往新大陆的航行则掌握在西班牙人手里。
这艘马尼拉大帆船有两套船员班子,分别从事这两段的贸易。
这条路阿方索船长已经走过好几次了。
苏门答腊的胡椒和马鲁古群岛的丁香,在月港都是很好卖的货物。
而月港的大明生丝,无论是运到倭国还是马尼拉,都是能够翻几倍价值的商品。
只可惜今年的海上风暴特别大,着急赚钱还债的阿方索船长不顾船员反对,坚持在这个糟糕的天气出航,最后被卷入到了海上风暴中,在风帆被摧毁后失去了动力,漂泊到了这片海域后就搁浅了。
阿方索船长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方位,他只知道自己距离陆地很近,他只是祈祷等天亮好能够在路上找到愿意帮助他们的人。
“船长!有光!”
瞭望手急冲冲的冲进了船长室,阿方索船长捏着太阳穴,他已经放弃了教育这些马六甲土人规矩了。
若是一名合格的葡萄牙水手,是绝对不会擅自闯进船长室的。
阿方索船长也很无奈,在东亚这个地方,葡萄牙人死亡率奇高。
而葡萄牙只是一个百万人口的小国家,愿意来东亚的人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就是无路可走的破产者,他们冠上了冒险家的名头,跨越漫长的海疆来到了这里。
他们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皇室的开拓事业,也不是为了耶稣会的传教事业,他们就是纯粹的为了钱来的。
阿方索再一次诅咒葡萄牙人的堕落,他跟着土人瞭望手离开船长室,远远的看到了长宁卫福船上闪烁的灯光。
阿方索的心情有些复杂,很显然对面也是一艘船,并且在通过灯光信号试图确认自己船的状态。
但是这并不是葡萄牙商船的灯火信号,在东亚这片土地上,还拥有成建制舰队的,就只有大明人了。
虽然阿方索的航行目的地就是大明的月港,可是在这片土地上航行多年的他明白,月港的大明人和其他地方的大明人是不同的。
葡萄牙人也试图重复他们在印度洋上所做的那样,用坚船利炮轰开大明的港口,在大明进行所谓的“自由贸易”。
可是结果是失败的,大明的舰队击溃了葡萄牙人的舰队,屯门海战让葡萄人明白,东方这座帝国对自己的海疆还拥有控制力,以葡萄牙这点财力和兵力,根本没办法打开大明的海防大门。
于是葡萄牙商人们改变策略,他们先是是伪装成朝贡的使节,想要通过朝贡贸易和大明做生意。
但是伪装的事情暴露,使节团被大明朝廷端了。
葡萄牙人和倭人以及大明海商,在双屿岛进行走私贸易,然后被朱纨带领大军给端了。
葡萄牙人贿赂两广海道官员,赖在澳门不肯走,这才有了在大明的贸易港口。
阿方索船长明白,在大明做生意要非常谨慎,而且除了月港之外,其他港口都是不欢迎外国船只的。
“船长,他们来了!”
阿方索船长叹息一声,这艘船上明明有五门炮,可是如今船已经搁浅了,根本无法调转炮口。
阿方索船长只能号召船员拿起武器,可是还没等他吩咐过去,甲板上就传来了动静,对面已经接舷了!
阿方索船上的船员们遭遇风暴,在海上已经漂泊了多日,早就没有作战的意志力。
他们几乎没有抵抗,就向林默珺投降了。
“西夷?”林默珺皱着眉,没想到这艘搁浅的船竟然是西夷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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