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鸟先行
苏泽和于宗远交谈也是不卑不亢,他既没有和其他读书人那样端架子歧视于宗远,也没有像三人这样畏畏缩缩,倒是和这位于二公子平等交流,让于宗远非常尽兴。
三人更加佩服苏泽的气度,不过一想到苏泽面对白知县都能侃侃而谈,能和于宗远这个武将之子对谈倒也不足为奇了。
于宗远又让人拿上了美酒,此时宴客一般都用黄酒,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三人很快就不胜酒力倒在了桌子上。
当年苏泽跟着导师跑经费的时候,半斤白酒都喝过,这点低度黄酒根本喝不倒苏泽。
于宗远更是觉得苏泽豪气干天,恨不得当场就和苏泽烧黄纸结拜兄弟了。
等到吃喝差不多了,于宗远这才说道:
“苏兄弟能不能再给我算一卦?”
苏泽等的就是于宗远这句话,他叹息一声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于兄弟还是说一个数字吧。”
“八!”
苏泽又是装模作样掐算了一番,然后睁大眼睛说道:“于兄弟,贵府怕是要有灾殃啊!”
第074章 打探消息
俗套,实在是太俗套了!
说完这句话,苏泽感觉自己都要被俗吐了。
可是俗套的,也是最有效果的。
听到府上要有灾殃,于宗远立刻一抖。
刚刚他还想要向苏泽求教,如何咒死自家兄长,继承于家的家业。
这会儿苏泽却说于家大祸临头,于宗远又怎么能不急。
“苏兄弟,到底是什么灾殃?可有避祸之法啊!”
苏泽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样子说道:“灾自北方来。”
这下子于宗远打了一个激灵,更是用崇敬的眼神看着苏泽。
这些日子,于宗远在吃了父亲家法之后,也看出了父亲的焦虑。
于宗远从小到大还没见过父亲这副样子,他偷偷听了父亲和兄长的讨论,只听说北方来了个御史要来福建清军,父兄都为这北方来的御史钦差愁容满面。
没想到苏泽一“算”就知道了灾殃从北方来,这下子于宗远对苏泽的“道行”更是深信不疑了。
其实御史清军这事情,在县里也传开了,只不过于宗远被蒙蔽了,相信苏泽是算出来的。
苏泽又眯着眼说道:“这避祸之法,暂时算不出来。”
“算不出来!?”
于宗远站起来,苏泽则淡定的说道:
“我这梅花术数,是用《易经》中的道理测算天机,既然要算,就要先明因果。”
苏泽说的神神叨叨的,但是于宗远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了想,将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
“家父接到兵部一位世伯的消息,朝廷要派遣御史清军,凡是永乐年后因犯案充军子弟的后代,不得担任朝廷军职。若是承袭军职的,不仅仅要革职还要追回俸禄。”
苏泽没有太多的表情,这个情报在上次进县城的时候,海瑞已经告诉他了。
月初就通过邸报通告全国了,于家是世袭三品的指挥使,在朝廷中肯定有些亲朋故旧,他们应该会得到更多的消息。
果然于宗远继续说道:
“朝廷派往福建清军的,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鄢懋卿大人。”
听到鄢懋卿三個字,苏泽的眉头一跳。
姓鄢,不就是族谱中那个“钦差御史焉巡诸卫”,只是这个鄢懋卿可是明史上单独有传的人物啊。
单独有传,不是因为这位鄢懋卿鄢御史做什么大功劳,而是因为这家伙是个超级酷吏!
鄢懋卿依附严嵩,嘉靖三十五年开始总管四盐运司的盐政,他勒索盐商,每年花费达千金,虐待杀戮无辜之人,百姓怨声载道,苛敛淮南财物,几乎导致激变。
但是因为他能敛财,嘉靖皇帝不仅没有理睬御史对鄢懋卿的弹劾,还将他升任刑部右侍郎。
最后还是严嵩倒台,鄢懋卿这才被清算倒台,发配戍边。
原来到福建清军的是这么个贪官污吏,按照历史上,鄢懋卿是两年后攀附贿赂严嵩父子,这才得到了总管四省盐政的肥差,看来这笔贿赂严家父子的钱,是在福建清军时候攒下的啊!
这下子麻烦了,如果来的是个普通的御史,这事情还有个说法,如果是鄢懋卿这样的酷吏贪官,那长宁卫也是在劫难逃啊。
也难怪于家这样的世代指挥使都心中惴惴不安,原来是因为鄢懋卿这家伙要来福建。
于宗远继续说道:“这位鄢大人是本朝二十年的进士,我那位兵部的世伯传来消息,鄢大人是走了小阁老的门路,才来福建清军的。”
于宗远叹息了一声,他虽然只是一个三品武官的次子,但是也知道小阁老的“威名”。
于宗远就曾经听过,一名丁忧去职的知府,重新起复的时候为了能谋得一个好差事,花费了千两白银打点,最后连小阁老的面都没见到。
于宗远也见过自己父亲的属下,为了能出城设卡“劝”捐,花费重金“孝敬”自己的父亲。
随便想想也知道,这位鄢懋卿御史大人,为了能下来清军花了多少钱,等到了福建又会如何的刮地三尺。
苏泽还是闭着眼睛问道:“你家准备如何应对?”
于宗远顿了一下,这是他偷听到父兄密议的内容,并不方便对外人说。
但是想到苏泽“神通广大”,于宗远决定还是说出来,他也是为家族好!
于宗远说道:“我爹想要派兄长去一趟福州府,先去都司衙门打听情况,那位鄢御史到了福建,肯定也要先去都司衙门。”
“只不过兄长已经有军职在身,不适合离开南平县城。”
大明朝的卫所制度等于是卫戍军区,有军职在身的,如果没有特殊公务是不得离开卫所驻地的。
比如延平卫的职责就是守卫延平府,而于帧这位指挥使为了让长子接班,长子已经有了军职,如今是延平卫的草料大使。
其实于指挥使随便搞个公务,将长子派往福州府公干也就行了,但是如今正是清军御史就要到任的关键时刻,于指挥使又怕这事情留下话柄,又迟迟不敢将长子派出去。
苏泽看着于宗远说道:“于兄弟,你家门之灾,破劫之人要落在你的身上。”
于宗远指着自己说道:“我?”
苏泽点头说道:“我已经算过了,你才是于家破劫之人,所以应当由你去福州府,为府上分忧解难。”
苏泽又看着于宗远说道:“若是能过了这道坎,你于家自然还有几代的富贵,而伱所求之事,转机也在这福州之行中!”
于宗远的呼吸急促起来,自己所求的不就是家族继承权吗?
这苏泽果然有道行啊!又看出了自己所求,又指出了帮助家族破劫的办法。
苏泽当然不知道于宗远想要争夺继承权,他只是按照“算命”技能的话术忽悠于宗远。
鄢懋卿抵达福建的第一站肯定是福州府,忽悠于宗远去打探消息,也是为了能够得到第一手情报。
长宁卫可没有延平卫那样的资源,可以想办法打点御史。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先搞清楚鄢懋卿的脾气秉性办事风格,才好对症下药。
于宗远连忙满上酒,一口干掉后说道:“多谢苏兄弟!这次事成归来,于某还要宴请苏兄弟重谢!”
说完,于宗远掏出一只锦囊钱袋,塞进苏泽的手里就立刻下楼,匆忙回府。
苏泽打开锦囊,里面竟然是一块重达二十两的束腰银,苏泽不由的感慨这位于二公子真是人傻钱多的好工具人啊!
【酒楼算命,“算命”技能+5,Lv1,25/100】
第075章 治本经
明代南方多好黄酒,也都以黄酒作为好酒款待客人。
黄酒这东西比白酒好入口,也比白酒醒酒快,等到于宗远结账离开后不久,陈朝源、熊岳和林清材三人就慢慢醒了过来。
林清材摸着怀里的拜帖,对着苏泽说道:“苏兄,这于二公子在延平府声名狼藉,恐非良友啊。”
苏泽不以为意的说道:“这个我晓得,林兄放心,苏某心中有数。”
林清材还是担忧的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和苏泽也才相识两天,也不好随意指摘苏泽怎么交友,只好再次叹息一声,扶着另外两名同学,和苏泽一起返回了县学。
因为四人中除了陈朝源住在城内,熊岳和林清材都住在城外,特别是熊岳家住在武夷山下,比苏泽的长宁卫还远。
所以他们今天都在校舍住一个晚上,等到明天清早再回家。
回去的路上凉风一吹,众人的酒也醒了几分,都是读书人聚在一起,到了校舍反而睡不着了。
四个人当中除了苏泽,其他三人都是从小读书的,陈朝源更是已经读了二十年的书了,四书和四书章句都已经通读,他治的本经是《易经》,如今在攻读易经的阶段。
既然都是读书人,科举自然是第一话题了。
陈朝源参加过好几次童子试,又是年纪最长的,自然是他先起话题。
“苏兄,你还没选本经吧?”
苏泽点点头,刚入学的时候海瑞考较过大家功课,苏泽当时就坦言自己还没有选修本经。
陈朝源说道:“我痴长几岁,就自称兄长了,为兄劝你千万别选易经。”
“这是为何?”
陈朝源感慨一声说道:“酒宴上我听那于二公子说你精通梅花术数,怕是你要钻研《易经》,所以才出言提醒你,为兄几次参加童子试,都折在了这《易经》的题目上。”
县试的考试内容在明初比较随意,到了成化年间格式才相对固定,不过基本上第一场都考经义。
一道《四书义》,一道《五经义》,这题目的答题格式就是八股,就是考察对四书五经的理解。
四书义是所有人通考的,因为四书是所有读书人都要学的。
五经义则是五道题目,考试的时候题目写在木牌上,你选择的本经是什么就写哪道题的答案,本经是科举前就选好的,在考场上不得更改。
县试第二道是考律和判,说白了就是司法考试和知名判决的判例。
第三道是考策,也就是史论,就是一篇小的策论,并不规定要八股文格式。
听起来很复杂,实际上到了成化年以后,县试基本上都是第一道刷人,第二道第三道考试基本上就不刷人了。
律判和策这种东西,反正在后面的考试也不重视,到了乡试会试的时候,看中的也是第一场对考察经义的八股文,只要前面考试过关了,名次都不会太差。
所以在科举考试这件事上,也有点像是高考选修,因为选修物理化学的可能要和选修地理生物的一起比综合比分,所以在选修本经这件事上需要非常慎重。
陈朝源叹息说道:“咱们南平县修《易经》的读书人实在是太多了,延平书院的那位山长就是《易学》大儒,我当时贪图《易经》的字数少,抄读便宜些,如今悔之晚矣啊。”
众人纷纷沉默了,大家都是寒门子弟,当然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易经》。
朱熹为《易经》、《尚书》和《诗经》都做了注疏,就是说这三经是有官方意识形态的标准答案的。
《春秋》用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礼记》用古注疏,这其中有和官方意识形态相悖的地方,没有名师指导师没办法入门的,寒门弟子一般都不选。
而《易经》字数少,这年头无论是买书还是抄书,对于寒门子弟都是一笔巨大的支出,所以像陈朝源这样选修《易经》的寒门读书人是最多的。
因为选修的人多,所以《易经》在科举考试中格外的卷,考的题目也越来越偏越来越难。
陈朝源四书学的已经不错了,每次都是在这《易经》的考题上丢分。
“那以陈兄之见,应该治那本经?”
陈朝源说道:“《诗经》!”
看到其他二人也点头,苏泽问道:“这是为何?”
“《诗经》有朱子集传可以自学,治《诗经》的南平读书人要比《易经》少一些,竞争也没那么激烈。”
苏泽问道:“请问陈兄,这南平县内治哪本经的人最少啊?”
陈朝源低着头说道:“那自然是《春秋》了。”
“这《春秋》微言大义,虽然字数不多,但是左氏、公羊、谷梁三传及胡安国、张洽传实在太多了,卷帙浩繁,普通读书人根本读不起,更不要说其中精妙之处,也不是没有名师指导的人能学的。”
果然如此,这也和苏泽想的差不多。
看起来公平的科举考试,其中也藏着不公平。
就不说科举作弊这种场外因素,名师指导的和自学的就差距极大。
选修五经的时候看起来寒门士子有选择,实际上能自学的也就《易经》和《诗经》,这赛道都卷的不得了。
但是那些富家子弟,则可以延请名师,选修寒门士子不敢治的《春秋》《尚书》《礼记》,这就要比寒门子弟更容易考上。
苏泽知道陈朝源是为了自己好,不过他可是有系统的人,到底治什么本经,苏泽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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