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鸟先行
首先是双方陈述自己的主张,孙晖将资料递交上去,接着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堆废话,大概就是县判院已经审理过了,秦氏的罢工让工坊主常某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必须要求秦氏赔偿之类的废话。
何心隐没有任何不耐烦,他一边看着资料一边批批改改,一边听着孙晖的陈述。
何心隐看的很快,如同小山一样的资料很快就看了一半,孙晖心中一惊,他已经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何心隐看向方镜,方镜立刻站出来说道:
“大人,我方主张这银子不应该由我方赔偿,因为这场判卷让我方背负了巨大的压力,我们要求工坊主常某向我方赔偿二百两银子。”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看向方镜。
工坊主常某更是跳出来说道:“不可能!这个贱人让我受了损失!这一次一定要让她赔偿五百两银子!”
“肃静。”
何心隐还在看资料,小山一样的资料已经快要见底了。
孙晖咬咬牙,拿出了他在一审判院胜诉的关键证据说道:
“大人,这是秦氏和我方签订的契约,这是交了印花税的官契。这份契约上说了,一旦工坊发生损失,需要由雇工赔偿。”
方镜张开折扇说道:
“大人,这是典型的霸王条款,无效契约。工坊有了损失要让雇工承担,那雇主赚了钱要分给雇工吗?”
“长期以来,常某的工坊待遇低于苏州府的平均水平,工作时长也超过正常的工坊,秦氏这半年来一直矜矜业业的工作,是工坊中最勤奋的员工,却一直得不到公正的待遇。”
“如果这案子就这样判了,那日后谁还敢对抗这些工坊主?那大都督《三经新注》中的‘民本’从何谈起?”
提到了苏泽的书,孙晖咬牙说道:“依法依律也是大都督说的,我方并不是打击报复秦氏,只是主张的正常赔偿罢了!”
这时候何心隐已经看完了所有的资料,他一拍惊堂木说道:
“案件已经很清楚了,工坊主常某的契约无效,秦氏并没有故意破坏工坊的财物。之前的判决撤回,秦氏不需要承担赔偿。”
秦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连忙对着何心隐大呼“青天大老爷”。
“大人,我方主张反诉,要求常某赔偿!”
何心隐又说道:“反诉的案件另案处理。”
“另外讼师孙晖,你递交的这些资料内容多有讹误,不符合本庭需要资料格式,手续不齐全。”
衙役将小山一样的资料堆在孙晖面前,何心隐说道:“递交资料不符合规定,当庭罚款五十两银子,这些资料发还给你重新整理,本庭要留档。”
“退堂!”
孙晖绝望的看着小山一样的资料,他翻开却发现,每一页资料上何心隐都圈出了资料不符合程序的地方。
方镜凑过来,看着小山一样的资料,笑着说道:
“看来何大人给孙大状留了功课啊,那方某就告辞了!”
说完这些,方镜扬长而去,只留下孙晖绝望的看着资料,工坊主常某咆哮着抱怨着不公。
但是很快,方镜乘胜追击,在三日后提出反诉案件。
原来常某所谓的损失,根本就是和对方串通的假赔偿,是讼师孙晖帮着他出的主意,故意用延期交付的赔偿来讹诈秦氏。
方镜拿到了证据,这案子性质立刻就从普通的经济纠纷,变成了敲诈勒索了。
敲诈勒索就属于刑事案件了,这案子立刻移交给了县衙,由县衙向判院提起了公诉。
方镜都已经将证据搜集齐了,而工坊主常某和孙晖当庭还撕逼推卸责任起来,案情很快就查清楚了,判院立刻下达了判决。
常某因为敲诈勒索判处坐监一年,同时还要赔偿秦氏五百两银子。
讼师孙晖教唆怂恿常某勒索秦氏,坐监一年,同时吊销讼师的资格,禁止他再踏入判院。
接下来的《警世报》上刊登了这案子的最终结果,整个东南民情大振。
但是苏州知府何心隐却亲自前往南京,向苏泽请罪。
“何知府何罪之有?”
一身油污的苏泽还在擦拭机器,何心隐站在一旁帮忙递着扳手。
何心隐低着头说道:“属下曾经以为,只要有了完备的律法,就能万世无虞,可没想到苏州府的新律才制定这么长时间,就已经有这么多人靠着钻司法空子牟利了。”
何心隐有些迷茫的说道:“现在就如此,日后岂不是律法也要沦为害民的工具了?”
苏泽接过扳手说道:
“那起案子不是得到了好的结果了吗?”
“那起案子能圆满,是因为方镜是个有能力的讼师,如果方镜站在工坊主那边呢?”
“这些讼师都是拿人钱财帮人消灾,今日有孙晖这样的讼棍帮着工坊主敲诈雇工,明日就有更恶劣的案子发生。”
苏泽笑着说道:“看来是我们的何青天迷茫了。”
何心隐低着头。
苏泽说道:“有律法自然就有钻研律法的人,以往那些旧明廷的刀笔吏,不也会操持律法害民吗?”
“这世界上有哪里会有万世不易的东西啊,律法也是需要不断修补和完善的。”
“完备的律法好歹给百姓一个公平发声的地方,这已经比以前进步多了。”
苏泽对着何心隐说道:“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另外方镜这样的有能力的讼师,也可以用在好的地方啊。”
“让官府聘请他来做公诉人,让他处理刑事案件的公诉,难道不好吗?”
何心隐迟疑说道:“方镜这样的大状可是很赚钱的,他愿意给官府做事吗?”
苏泽笑了笑说道:“谁知道呢?也许等哪一天他赚够了钱,也想要饯行自己研习律法时候的梦想呢?”
何心隐点点头,他接着说起另外一个话题。
“大都督,上次您说过,知识产权的立法问题。”
苏泽点头说道:“知识产权立法不能太松,也不能太严,太松的话,作家的作品被盗版剽窃,工匠的新技术被滥用,就没有创新的动力。”
“但是知识产权太严,又会形成一群完全凌驾于生产者上的食利阶层,这也阻碍新技术的发展。”
何心隐点头说道:“确实如此,这个尺度把握太难了。”
“另外,大都督,您的书被人盗版了?”
“??”
湖广,汉阳,张居正迎接来了朝廷新派湖广的矿监太监。
看到七月新番的事情了,哎,人到中年,还是要好好保重。
推荐七月的《秦吏》,算是肥鸟很早看的优秀作品了。
第412章 新务救不了大明朝
不得不说,派往山东的税监焦太监是有能力的坏人。
在他的努力下,山东的银矿一锄头没有开采,第一个月的矿税就送到了京师。
隆庆皇帝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嘉奖了焦太监,再次将所有弹劾焦叔的奏章留中不发。
不仅仅如此,隆庆皇帝还再次下令,向湖广派遣矿监。
内阁和六部大臣自然是激烈反对,可是皇帝再次提出派遣矿监是祖宗之法,而天下矿藏本来就是皇帝的私产,皇帝派遣自己的家奴,也就是太监去收矿税理所应当。
对于皇帝耍无赖,群臣也是无可奈何。
这一次派往湖广的太监名叫陈邝,这位陈太监在掖庭苦熬了很多年,终于逮到了机会上位。
陈太监靠着搭上了冯保的线,这一次得到重任,担任湖广的矿监太监,他得到任命之后立刻收拾行囊,前往湖广上任去了。
陈太监一路上都住在驿站,甚至要求驿站的民夫给他抬轿子,飞快的从京师赶到了湖广。
但是陈太监速度快,有人比他速度还快。
陈邝还没到湖广的时候,就有一名破落户的读书人在路上拦住了他。
这个读书人名叫吴朝,多年科举不第,就开始做起了讼师的事情。
但是他虽然牙尖嘴利,但是没有功名,生意非常惨淡。
吴朝经常和商人打交道,倒也是消息灵通,他很快就知道了山东矿监的事情,以及皇帝向湖广派遣矿监的消息。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吴朝就在前往汉阳的要道上等着,果然等到了陈太监。
对于这给自己送上门来的读书人,陈邝也是十分的看重。
他在宫里也就是掖庭的一个小小管事太监,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征收矿税,对于湖广的情况更是完全不了解,有了吴朝主动来投,陈邝立刻认下他作为干儿子,并且委任他为荆襄矿税总监。
吴朝对陈邝这个干爹毕恭毕敬,立刻介绍起来整个湖广的情况。
陈邝最关心的还是开矿的差事,他立刻问道:“湖广有大矿吗?”
吴朝摇头说道:“从没听过湖广有什么大的矿藏。”
这下子陈邝一脸焦虑的说道:“没有矿可要怎么收矿税啊?”
吴朝显然也是做过了一番功课的,他立刻说道:“干爹,没有矿税,可以设卡抽税啊。”
“设卡抽税?这能行吗?”
吴朝显然对地方上的情况很了解,他立刻说道:“当然能行!”
“干爹您是宫中的贵人,不知道这地方上的情况,地方士绅设卡抽税,这是很常见的事情,特别是在湖广,往往一户占据要津,分别设卡抽税,各家各户还有不同的抽税商品,旁人根本插不进去。”
这下子陈邝立刻来了兴趣,他问道:“还有这种事情?也难怪朝廷的钞关税收不上来。”
在高拱的新政改革中,钞关税改革也是重要的一环。
但是除了在京畿和九边地区,就连靠近京畿的山西都收不上来钞关税。
对于这件事,地方上的官员自然是说商人狡黠逃税,又或者搬出老一套的说法,说钞关税是恶法害民,与民争利。
高拱虽然掌握吏部和都察院,但是也不可能处处都派出去御史,更不要说在言官中也有不少反对钞关税的。
陈邝也知道商税难收,可是听吴朝这个说法,并不是商税难收,而是这钱根本不到朝廷的兜里啊!
吴朝这种在地方上厮混多年的,最是了解地方上的情况,他说道:
“地方上有功名的士绅,往往会私自设卡收税,有的人聚众数十人,设置税卡如同拦路打劫的匪徒,地方官员和他们沆瀣一气,往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竟然如此猖狂?这些人怎么能取代朝廷收税?”
“不是收税,是过路费,商队从这些地方过,他们就会讹诈一笔钱,而商队如果不肯交钱,要在本地上公堂就更不划算了,士绅都和衙门的人熟悉,商人要是去告反而还要再脱一层皮,所以只能交钱了事。”
“湖广这地方士绅豪强众多,新晋的士绅都不一定有机会去收过路费。”
“比如荆州府的张家,也就是张阁老家,如今也在荆州设卡,对路过的棉花收过路费呢。”
陈太监拍案而起说道:“国家都如此危难了!这些士绅不好好报效国家,还在地方上设卡收税,每次陛下要用典银子,这些读书人还百般阻拦,这得是岂有此理!”
“这过路费!只能由杂家来收!银子也要上缴给陛下!”
陈太监和吴朝商议好了对策,到了地方上就以设立矿监转运为理由,在水陆要道上设立关卡抽税。
至于那些地方上收过路费的税卡,陈太监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是不碍着他收税的不管,挡着他收税的全部捣毁!
而今天就是陈太监抵达汉阳的日子,张居正作为明前留在湖广级别最高的官员,虽然心中满是厌恶,却还是在汉阳城外迎接这位“天使”。
没办法,虽然是内阁辅臣,地方大员,但是陈太监是朝廷的钦差,是奉了皇帝命令来湖广收矿税的。
陈太监对张居正的态度还算是恭敬,毕竟这位张阁老和皇帝关系亲近,也曾经做过皇帝的讲学,手上还捏着重兵。
陈太监和张居正寒暄一阵子之后,也觉得和张居正一起住在汉阳不自在,他也担心武昌城中的东南新军冲出来,很快就向张居正辞行,准备将矿监衙门前往荆州。
张居正本来就对荆州知府徐学谟有意见,自从丢失了武昌之后,徐学谟多次弹劾张居正,还在荆州抓了几个张居正家族的远亲,让张居正很没面子。
张居正看这个阉人也不顺眼,也就让陈太监去了荆州。
到了荆州城之后,陈太监立刻和干儿子吴朝招募地痞无赖,甚至连路霸水匪都招募到了荆襄矿司中,他们在水陆要道设置关卡,以支援建设矿坑向过往商人逼捐。
原本地方上士绅的关卡,再加上陈太监设立的关卡,普通小商人很快就没了活路。
有一个贩卖灯芯的老人,他从野外收割一种名叫灯芯草的野草,将灯芯草内的细长草茎剥开,这种草茎可以用来作为油灯的灯芯,算是老百姓日用的商品。
一担子灯芯草,全部卖出去也只能赚到一两多银子,这个老人全靠贩卖灯芯草养活一家老小。
老者挑着担子,还没进荆州城,就遇到了三个税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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