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鸟先行
“改稻为桑,最后还是要换成银子,严党之所以要派人来福州市舶司,就是为了抓住最后这个环节。”
“鄢懋卿这次来,必定会要让丝绸涨价,还会强行让琉球朝贡使臣买下更多的丝绸。”
“这件事就是公公和鄢懋卿谈判的筹码,一定要咬紧不放,鄢懋卿就在福州市舶司翻不出花来。”
陶公公立刻明白了苏泽的意思,鄢懋卿是为了改稻为桑多换银子来的,查账和勒索只是次要任务。
只要自己硬挡着鄢懋卿,那他查账和勒索就只能放一放,不敢深入的找陶公公的麻烦。
等到最后满足鄢懋卿的条件,那鄢懋卿肯定会妥协,不再深入查账。
“高啊!”
从市舶司衙门出来,苏泽只觉得疲惫。
这就是他觉得大明朝变法难救的原因,为了做成一件简单的事情,整个体系就在不断的内耗,不停的算计,还要协调多方利益。
当权者的利益多了,百姓的利益就少了,大明一次次变法,好处却吃进了利益集团的嘴里,无非是从一张嘴到了另一张嘴里。
等到大家都吃撑了,吃不上饭的百姓就揭竿而起,大明朝也就没了。
福州市舶司刚开始的时候,给朝廷开源了不少银子,可转眼间就有别的势力来摘桃子。
方望海的钞关厅也是如此,钞关税法才好好施行了多久,如今就已经快要废了。
苏泽返回府中,自己的岳丈方望海正在院子里看书。
年后方望海干脆直接上奏章,说自己在福州病了,直接不肯去南直隶了。
方望海也不管朝廷怎么回,反正他不愿意再去南京户部了。
“汝霖你回来了,市舶司那边怎么说?”
“陶公公如惊弓之鸟呢。”
“哈哈哈!”
方望海笑完,有些物伤其类的说道:“我也差不多。”
接着方望海拿着说道:“汝霖,你这本书中所说的‘重商主义’,和洪武爷的禁海政策区别在哪里?”
这本《重商主义》,是苏泽所写新书的草稿,正好方望海没事做,苏泽就先让他帮着校对。
苏泽提出的重商主义,算是比较原教旨主义的重商主义,重点就是通过对海外倾销,来加强赚取外国金银货币,同时还要限制本国货币离境,限制外国商人从本国获得货币。
在掌管了钞关税厅一段时间后,方望海的财政能力大大提高,他一眼看出了重商主义的价值,是解决如今大明朝银钱短缺的良方。
但是方望海还有一些疑惑,他问道。
第302章 鄢懋卿!冒青烟!
方望海问道:“汝霖这一套重商主义不错,可若是这世上所有的国家,都用这么一套重商主义,天下又要如何呢?”
方望海和苏泽接触久了,也明白世界上不仅仅有大明一个国家。
他提问,让苏泽彻底愣住了。
他惊讶的看着方望海。
其实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苏泽惊讶的是,方望海竟然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
要知道,从穿越以来,苏泽又有系统,其实内心是有优越感的。
他虽然从没有表露出来,但是他一直都将自己定义为“引路人”,认为是这个这个世界的启蒙者和领导者,是能够把握历史走向的“先知”。
就算是面对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批人才,比如高拱张居正这些,苏泽都是有心理优越感的。
但是今天苏泽才发现,自己这个岳父,竟然能够问出这样深远的问题,还是自己小觑天下人了。
也对,方望海毕竟也是科举卷了几十年的卷王,又做过户部侍郎这样的职位,又长期受到苏泽的影响。
这也让苏泽惊喜,自己这枚火种,终于点燃了这个世界了。
苏泽回过神来说道:
“若是每一个国家都奉行重商主义,那最终都会用战舰和火炮来对决,赢家轰开弱者的国门,将弱者变成商品的倾销地。”
方望海一惊,没想到苏泽竟然说出这样的结果。
苏泽看向方望海,重商主义理论的零和博弈,正是从大航海时代到二战,人类所有战争的根本动因之一。
战争的原因很多,但是在大航海时代,开启了全球化大时代以后,殖民地和市场的争夺,都是战争的主要原因。
方望海能够从重商主义看到世界大战,这就足以说明他的见了!
苏泽耐心的说道:“岳父大人,争夺货币和市场,将会日后世界的主奏,也是无法更改的历史大势!”
方望海沉默了,苏泽说的没错,在读到《重商论》这本书的时候,方望海就被苏泽的理论折服了。
倾销货物,获得金银货币,同时限制别国货物在本国的销售,这几乎就是大明在做的事情,只是从没有人将这件事系统化,作为一种理论提出来。
如今大明如同一座吞吐白银的巨兽,通过海外贸易鲸吞白银。
方望海说道:“所以汝霖要在福州重启朝贡贸易,你是要让朝廷开海吧?”
苏泽点头又摇头说道:
“重商主义,光是开海还是不够的。”
“不够?”
苏泽说道:“岳父大人,您还记得要限制外国货物进口,增加本国货物出口吗?可是商人重利,出海本来就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谁又会空着船回来呢?”
方望海开始思考起来。
“比如,比如这前往南洋的商船,出大明的时候肯定是载满了丝绸和茶叶,到了南洋也绝对不会空手回来的,船上肯定会拉满南洋的特产,比如糖或者粮食回来贩卖。”
方望海点点头,这条南洋贸易他心知肚明,福建又不产粮食,之前他主政南京户部的时候,为了江南的粮食饥荒,联合市舶司向上海码头运粮,这些粮食其实就不是福建产的,而是伪装成琉球朝贡使团贸易的商人从南洋拉来的。
苏泽这个反问很有意思,无论是在南洋将大明的商品换成银子,还是南洋粮食在大明换成银子,都是做生意,光是贸易,似乎无法让白银流入大明。
方望海问道:“可是丝绸比粮食值钱,白银自然就流入大明了?”
苏泽点点头说道:“岳父大人说的没错,现在我说一个概念吧,如果一个国家,流出的白银超过流入的白银,那就是出超,也就是白银的流出国。如果一个国家流入的白银超过流出的白银,那就是入朝,那就是白银流入国。”
“大明和南洋,大明就是入超,南洋就是出超。”
这两个概念并不复杂,方望海连忙点头表示理解。
苏泽说道:“想要入超,出口更高级的产品,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更高级的产品,自然就是丝绸、茶叶这种能够卖出更高价格的产品了。”
“这是因为比起农产品,丝绸和茶叶都是经过人工加工,更复杂的产品,这一些更高级的产品,就是如今大明能保持入超的原因。”
方望海连忙点头,但是苏泽又说道:
“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国家的产品永远是最好的?就拿佛郎机来说,他们产的鸟铳和佛郎机炮比大明的好,如果和佛郎机贸易,又一定能保证入超吗?”
方望海愣住了,他虽然也有“大明天下第一”的刻板想法,但是他也明白苏泽说的没错,佛郎机产的枪炮确实要比大明的质量好很多,甚至在南直隶的时候,戚继光这样的一线将领还希望朝廷能外购鸟铳。
苏泽说道:“保持商品的竞争力,是执行重商主义的一个办法,但是要保持入超,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方望海说道:“禁止一切外国货物进口?这做不到吧?”
苏泽摇头说道:“禁海这么多年来,结果是什么岳父大人也看到了,我的办法是设立海关。”
“海关?”
苏泽点头说道:“就和钞关税厅一样,海关的作用,就是利用税收,来调解进出口。”
“对大明能够生产的,能够满足需要的商品征收重税,让从外国进口同类产品的利润变小,就能迫使商人不再进口这一类的商品。”
“对大明急需要的商品可以减税甚至免税,就可以加大这一类商品的进口。”
“出口同样如此,对于大明自己都短缺的商品出口加征重税,就能限制这一类的商品出口。”
“而对大明过剩的产品则鼓励出口,这就是海关的调解作用。”
“海关,不仅仅可以提高帝国的税收,也是执行重商主义非常重要的工具!”
听完这些,方望海说道:“妙哉!”
他主持过钞关厅,对于苏泽说的这一套烂熟于胸,他很快明白通过税收来调解商品进出口的好处。
虽然商人逐利,这样依然会有大量的走私出现,但是关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方望海失落的说道:“若是我能执掌户部,必会奏请朝廷开海,用汝霖的海关之策,可惜了。”
苏泽倒是对方望海的伤感不以为意,他说道:“也许明天会更好?”
方望海点头说道:“是啊,也许朝廷会有开海禁的这一天。”
苏泽只是心中暗暗冷笑,后世对于隆庆开海的印象,是大明全面开放海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隆庆开海,只是在海上贸易无法阻止后的小规模开放,从隆庆开海选择的开放港口——漳州月港。
放弃福州、泉州、广州这些优良的港口不用,只开放漳州月港这个并不优良的港口,只不过是大明朝廷实在无法违抗海洋贸易的大势,不得已做的妥协而已。
“隆庆开海”其实只是顺水推舟的将名存实亡的“海禁”扫入历史的垃圾堆而已,仅仅只是回归正常的罢了,却被后世史书大书特书,更是将执政仅仅六年的隆庆皇帝,认为是能改变大明命运的明君。
可即使只是开放月港这么一个小港口,大明强大的手工业,依然产生了巨大的经济效益。
晚明从月港流入中国的白银,十六世纪七十年代年均约28.5万两,八十年代年均约88.9万两,到 1600年以后年均达到100万两的规模,从而为明代货币白银化提供了重要条件。
而如今,大明的工商业,要比苏泽穿越前的世界线有了巨大的发展。
大明朝的棉纺织业已经用上了水力骡机这种机器,大明的棉布已经开始倾销北方地区,更是通过朝贡贸易开始倾销朝鲜。
在登州府,一个出口棉布的航线正在逐步形成。朝鲜国原本薄弱的手工棉布产业,几乎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而在南方福州,棉布通过琉球朝贡的幌子,也开始倾销倭国和南洋,几乎摧毁了倭国的棉布手工经济。
苏泽穿越造成的“改稻为桑”,在一定程度上也增强了大明丝绸行业的竞争力,江南地区已经有更先进的水力缫丝机出现,产能也在积蓄。
就连制糖、制盐、印染等等这些行业,在《天工开物》的启发下,也有了爆发式的产能发展。
这就是如今的大明,在饱受倭寇侵扰的情况下,依然爆发出强大的变革动力!苏泽种下的种子,顽强的破开土壤茁壮成长。
《重商论》这本书,其实就是苏泽在给海洋贸易提供理论基础!
大明需要更多的白银!
这是大明朝高层都看到的问题,大明需要白银,而《重商论》就是提供白银的方法。
而商人阶层也一定会拥抱这本书,这本书也让商人看到自己在帝国中的价值,商人不再是韩非子所说的《五蠹》之一,而是能够给大明带来白银的利国利民阶层。
苏泽知道这本《重商论》的价值,而今天更惊喜的是,他看到了自己播撒下的火种,给大明精英阶层带来的改变。
力量还在积蓄,但是已经看到了光明。
三月五日,巡查御史鄢懋卿抵达福州。
从苏泽穿越之初的嘉靖三十三年,到今天嘉靖四十一年,已经过去了八年了。
嘉靖三十三年,鄢懋卿奉旨在福建清军,那时候苏泽还是孓然一身,长宁卫一穷二白。
嘉靖四十一年,鄢懋卿比八年前老迈了很多,苏泽站在迎接的队伍中,看着鄢懋卿和福州府内的诸多官员打招呼。
不过此时的苏泽,早就已经对这些朝廷大员失去了畏惧,他站在士绅的队伍中,看着前排官员迎接鄢懋卿这位钦差。
作为被查的对象,陶公公热情的和鄢懋卿拉着手,官场上客套虚伪让苏泽更是感到无趣。
而所有人,都试图从鄢懋卿和陶公公两人的脸上,读出一丝一毫有用的信息。
只是两个老狐狸都是千年的狐狸,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曾经在福建敲诈军户,大敛钱财的鄢懋卿,住进了看起来破败的福建巡案衙门,不过一进去之后就知道别有洞天,衙门内的回廊上都绑着丝绸,鄢懋卿脸上挂满了笑意。
大明朝的巡查御史是临时职位,但是在各省的府城中,都有巡案衙门,是这些钦差下来办公的衙门和住所。
虽然这个衙门平时都是空着的,但是福州布政使衙门都会定时整修内部,比起八年前这里更加的豪华。
鄢懋卿脸上满是笑意,福建虽然兵祸连连,但是福州府依然繁华,这一切都让鄢懋卿放心了。
也不枉费自己累死累活从京师赶来福州,这一趟不捞回本,就对不起自己这么一路辛劳了!
苏泽当然没有资格陪同进府,他在城门口迎接完了,就返回了自己在福州府的家。
不到一会儿,陶公公手下一个小太监突然登门拜访。
听完了小太监带的话,苏泽皱起眉头说道:
“鄢懋卿谈起我?要让我帮他调教戏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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