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肥鸟先行
但是今年的御前会议,内阁、司礼监吵个不停,司礼监始终没有批红。
内阁和司礼监只能将最终的结果送到皇帝的御案上,请求皇帝的圣裁。
这些年来,嘉靖皇帝愈发的对朝政松懈了起来。
不仅仅是朝政,就连祭祀山川日月,列祖列宗这些事情,也都交给了勋臣代祭。
这些年来,成国公朱希忠被外朝戏谑为大明大祭司,本来应该皇帝出席的那些祭祀活动,几乎都是成国公代劳了。
只是这些年来,成国公朱希忠也日渐老迈,逐渐没办法适应在老家凤翔、南北二京、京郊皇陵之间来回折腾了。
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但是嘉靖皇帝也感觉自己老了。
前几日皇帝召见了定国公徐延德,看到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勋臣也已经老了,一向对臣子没什么温情的嘉靖皇帝,竟然拉着定国公拉起了家常。
这定国公祖上追溯到徐增寿,也就是开国功臣徐达的第三子。
定国公和南京的魏国公,都是徐达两子留下来的血脉。
靖难之役的时候,徐增寿暗中给成祖朱棣在南京当内应,虽然被建文帝杀死,但是徐增寿一脉的定国公由此显达。
而在南京的魏国公徐辉祖支持建文帝,被成祖朱棣靖难之后削爵幽禁,却没有革去他的世袭爵位,只不过后来魏国公一脉也只能留在南京。
现任魏国公徐鹏举,因为振武营兵变的事情,被革去了军中职位,如今赋闲在家。
相比之下,定国公徐延德倒是破得到皇帝的信任,经常能出入宫廷。
只能说徐达儿子们的站队功力了得,现任定国公徐延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来不对朝廷大事发表任何意见。
“你长子徐文璧也成年了吧?”
徐延德恭敬的说道:“犬子已经成年,明年就要应袭了。”
应袭就是勋贵的继承人到了二十岁,可以担任一部分职位等待继承爵位了。
嘉靖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文璧这孩子出来做点事,让他先典宿卫禁卫吧。”
就连向来稳重的定国公徐延德也是一喜,禁卫宿卫的红盔将军们都是勋臣子弟们担任,典宿卫就是御前侍卫首领,这可是相当关键的职位。
虽然说自从土木堡之后,禁卫红盔将军的地位大降,已经变成了礼仪性质的仪仗部队,但是典宿卫这份差事还是很有分量的。
嘉靖皇帝突然说道:“陆炳死了。”
徐延德再次恢复了之前那副木头雕塑的样子,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的死,如今已经是京师的禁忌话题。
自从上一次俞大猷那件事之后,陆炳名为养病,实际上等于被皇帝剥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圈禁在家。
十一月,又发生了一件事。
钦天监监正周云逸,因为天象示警上书皇帝:“朝廷开支无度,官府贪墨横行,民不聊生,天怒人怨。”
结果是周云逸因为“妖言惑众,妄议朝政”,被皇帝下令廷仗,最后死在紫禁城午门前。
而周云逸死后,一直在家中养病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突然进宫,可这一次陆炳没有从宫内出来。
嘉靖三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暴死在宫中,京师流言纷纷。
皇帝又说道:“杨慎也死了。”
可怜的徐延德搜肠刮肚,总算是想起了杨慎是谁了。
杨廷和之子,因为大礼议被贬谪到云南一辈子的杨慎,终于死了。
嘉靖皇帝拿出一张纸,念诵起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徐延德听完,几乎要拍手叫好了,杨慎不愧是文坛宗主,这首词真的是高妙!
不过徐延德可不敢赞叹,他偷偷瞄了一下皇帝的脸色,连忙低下头。
“朕已经赦免了杨家,许他家人扶棺回乡。”
徐延德这才发现,皇帝的头发中也有了白发,曾经号称寒暑不侵的道君皇帝,此时也披上了冬衣。
徐延德连忙再次低下头。
嘉靖皇帝敲打了一下铜罄说道:
“你退下吧,黄锦!”
徐延德连忙退下,只看到宦官中的第一把交椅,被宫内太监们尊称为老祖宗的黄锦,匆忙的走进了殿内。
黄锦的头发也已经白了,徐延德低下头和这位权宦擦身而过,努力让自己不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过走到殿门前,徐延德还是听到了皇帝的对话。
“修建大工和宫观的事情不能停,工部的银子不能少,让朝廷重臣,科臣言官上书,如何解决明年工部的窟窿!”
司礼监自然不敢怠慢,赶着在过年前将皇帝的命令传遍了京师各衙门。
接到了皇帝的命令,时任工部尚书,人称小阁老的严世蕃立刻在府内集会。
他的心腹赵文华、鄢懋卿齐聚府上,严世蕃来回踱步,口中骂骂咧咧。
“徐阶老贼!他户部就知道哭穷,我们工部的银子花在什么地方,他难道不清楚吗?”
一想到御前会议上的唇枪舌战,严世蕃就火冒三丈。
赵文华连忙劝谏道:“小阁老莫要生气,这一次也是小阁老表现的好机会!”
严世蕃坐在太师椅上问道:“赵大人有何良策,能解朝廷的亏空?”
赵文还连忙说道:“小阁老,您可知道今年福州市舶司到底卖了多少丝绸?”
严世蕃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市舶司是宫内的机构,他作为工部尚书当然不知道市舶司的账。
赵文华说道:“琉球使臣在福州购买的丝绸,足足有二十万两银子。”
严世蕃倒吸了一口气。
赵文华又说道:“就这样,还是因为卖的丝绸不够多,以现在的行情,织出多少丝绸,琉球使臣就能收多少丝绸。”
严世蕃也不是傻瓜,他疑惑的问道:“琉球不过是弹丸小国,又怎么能有这么多银子买丝绸?”
赵文华嘿嘿一笑说道:“不是还有倭人和佛郎机人吗?”
原来如此啊!
严世蕃恍然大悟,但是他又说道:
“可是这丝绸也就这么多,怎么也多不起来啊。”
赵文华神秘兮兮的说道:“我有一策。”
严世蕃用恭敬的语气问道:“元质兄请赐教。”
赵文华摸着胡子说道:“改稻为桑。”
“改稻为桑?”
无论是严世蕃还是鄢懋卿,都在咀嚼赵文华说出的这四个字。
很快鄢懋卿就拍手说道:“妙啊!”
严世蕃这才跟着反应过来,也抚掌说道:“妙策啊!”
严世蕃又站起来,拱手对赵文华说道:“元质兄,既然要改稻为桑,要从哪里改起?”
“浙江!”
赵文华几乎是斩钉截铁的说道。
赵文华又说道:“不过浙江改稻为桑,有一个绊脚石,胡宗宪。”
严世蕃露出凶狠的神色说道:“胡宗宪仗着是我爹的弟子,对我不假颜色,但是此人在浙江抗倭,对于我父亲又十分重要。”
严世蕃又说道:“不过若是国策,胡宗宪也必定会执行的!”
整个过年期间,严世蕃整日都和赵文华鄢懋卿集会,就连新娶的姨太太都没有“照顾”。
而与此同时,嘉靖四十年的新年,苏泽依然带着方若兰返回了长宁卫渡过。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是乘坐的新式的飞剪船,只用了十五天就从上海抵达了长宁卫。
忙完了过年的诸事,苏泽又马不停蹄的坐上船,随着林默珺出海来到了东奥岛。
此时东奥岛上也是一副过年的景象,苏泽看着日益拥挤的东奥岛,询问身边的林默珺道:
“怎么岛上的人这么多了?”
林默珺叹息了一声说道:“今年福建的形势可不太好,这些都是逃难的百姓。”
“逃难?”
林默珺点头说道:“今年福建不仅仅闹倭寇,官府也加派了很多苛捐杂税,很多地方的百姓都逃亡了。”
“这么严重的嘛?”
林默珺点头说道:“广东甚至闹出了民变,不过如今闽广囤有朝廷的精锐,被很快镇压了下去。”
林默珺说道:“你不是要搜罗移民去开发大员岛嘛?福建附近的百姓本来就有出海下南洋的传统,我就用下南洋的名义募集了这些移民。”
苏泽有些激动的说道:“现在有多少人了?”
林默珺说道:“新募集的移民我会将他们先安置在东奥岛,等到适应了一阵子之后再送到大员岛上。”
“目前在东奥岛上有两千多人,大员岛上也送去了五千人了。”
苏泽没想到这短短半年的时间,林默珺竟然有了这样的成果。
林默珺说道:“除了闽广活不下去的百姓,还有从倭国赎买的奴隶,这其中也有五百多人,也已经安置在大员岛了。”
巡视过了东奥岛,苏泽马不停蹄的乘坐飞剪船,南下去了大员岛。
从原来大员岛上居民手中买下来的地方已经建造起来了炮楼,围绕着炮楼一座小型城市已经初见雏形。
“按照你的吩咐,每一个上岛的百姓,无论男女,分发锄头一把、钜子一把;一户分发铁锅一口;五户分发农具一架,上岛的第一年都每个月给米一石,允许他们在岛上开荒,第一年的田亩收入不征粮。”
打起专门的旗帜,大员岛上立刻派出快艇,护送着飞剪船靠港。
等到飞剪船停靠完毕,苏泽看到在码头上竟然还有整齐的士卒队伍在操练。
“大员岛也没那么太平,南洋海盗和倭寇经常侵扰,也是修建了这座炮台之后才安宁了些。”
苏泽点点头,他很快在带队的军官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相公!”
张彪快步上前,他正是半年前,苏泽从振武营之变中带走的总旗。
苏泽不仅仅从军营中救走了这些带头造反的军官,还将他们的家眷也安置出海来到了大员岛,这才免受了朝廷的秋后算账。
这半年来,苏泽在南京各军营中“讲武”,随着他不断开始讲学,也从中挑挑选出来了一些进步种子。
一部分人被苏泽留在了南京各营地之中,一部分人则被苏泽偷偷运到了大员岛上。
张彪手持鸟铳,穿的是延平蓝的染料棉布军装,和上一次苏泽在南京见到的时候判若两人,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苏相公,这是我带的兵!”
林默珺在一旁说道:“如今大员岛上有鸟铳手五百人,都是脱产训练的士兵,用的都是你编写的开蒙教材,训练用的也都是上次你寄回来的操典。”
苏泽满意的点头,张彪又对着苏泽说道:“苏相公,大家都盼着你给大家讲学呢!”
张彪原本就是识字,要不然也不会被士卒们推举成讨薪的领头者。
振武营兵变之后,张彪本来是对大明有些幻想,不准备走的。
但是听完了苏泽的分析,又听完了苏泽短暂的讲学之后,这才彻底放弃了对大明朝廷的幻想。
后来苏泽送上大员的进步士卒,也和张彪讲了大明朝廷秋后算账,搜捕张彪的消息,张彪又是后怕,又是对苏泽感激不已。
苏泽当然欣然同意,他在大员岛上落成的会堂上连续讲学三场,到了第三场的时候甚至连大员岛上的原住民也都来听讲。
紧接着苏泽又参观了岛上的新开农田和甘蔗种植园,一直到了元宵前,这才和林默珺一起返回长宁卫。
在船上,林默珺欲言又止问道:
“若只是为了移民海外,根本没必要这么整军备战,阿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苏泽说道:“我这么做,静观其变罢了。”
年后,京师朝廷下旨,在浙江推行改稻为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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