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客无心随白鸥
以她当下之阅历,除了那些典籍记载外,很难对苦境江湖,有一个直观的了解。
“这要怎么说呢,苦境地大物博,一流的剑者自是有不少,甚至像你我这般的铸匠,都有数名用剑的好手。
不过,纵观当今天下,蔺兄确实是在剑道一途走得最远的那个,哪怕说一句剑道唯一顶峰,亦不为过。”
提及好友,江南春信神色轻松了不少,甚至还有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毕竟好友的第一支与第二支佩剑,皆是出自于他之手。
若非他与好友皆非张狂之人,这个时候,就应该来上一句:
剑道尽头谁为峰?
“多谢信君解惑。”
冷滟倒未曾觉得江南春信夸大其词,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他的了解,并不比他对他差。
不涉江湖,并不代表她不懂,这莽莽红尘,便如那一册书,每个人都在上面,占有相应的内容。
一篇又一篇故事,化作一首又一首诗,其中一词一句,皆是耐人寻味,有生死百态,也有爱恨情仇。
在这孤寂的傲峰之上,通过翻阅典籍,让冷滟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那是一种不同于常人的通透。
“抛弃外部因素,蔺兄还真符合冷姑娘对剑主的要求,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江南春信引经据典,不疾不徐的说道:
“天地之间,万物万象的地位相等;圣人眼中,亦无男女贵贱之分别。
这里的不仁,乃是大仁,是包容。”
冷滟赞道:“正因心怀大仁,方能包容一切,信君高见。”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当初在儒门时,看的书多了些,蔺兄曾创出过一部剑诀,便阐述着这方面的内容。”
却见开物天工摆了摆手,并未接受这份赞誉,作为儒门司工,虽然只是挂职,但他当初还是看了不少书的。
而他之所言,亦勾起了冷滟之兴趣:“愿闻其详。”
“杀身成仁,从尸从二;千人千心,灵于万物。
不杀之杀,心仁剑皇;大仁不仁,天仁剑极。”
这段内容被刻在万象真藏内,可以说是公开的信息,只不过,没人能看懂,没人能练成罢了。
“怪不得信君会如此说,看来,我没有看错。”
显然,冷滟听懂了其中一部分,进而坚定了她铸出天之神器的想法。
“不过,这部剑诀始创于一千五百年前,以蔺兄之才情,后续亦创出过互补之剑诀,这些年下来走到了哪一步,我亦不清楚。
据另一位好友的评价,蔺兄之剑,乃为越道踏天之剑。”
作为补充解释,江南春信缓了口气,随后再次出言,提醒道:
“而且,蔺兄功体特殊,一般的剑器经不起他折腾。”
冷滟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沉默了片刻,过程之中,真元轻吐,将地上的剑胚一并收起。
而后,她看向江南春信,语气认真道:“这样吗?剑器不会有问题,与蔺先生之功体属性应当也契合。”
两人都是铸剑的行家,只言片语,便能推断出很多信息。
“等等,你不会……?!”江南春信讶异道。
凭心而论,他其实不太赞成冷滟的做法,但他又不太好出言阻止对方,因为这是她之理想。
“嗯。”
“若冷姑娘当我是朋友,便听我一句劝,最好不要这么做。”
“为何?”
最终,江南春信还是决定出言,他知道,好友绝对不会同意,冷滟则有些不解。
一时之间,天火居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倏然,封闭的石屋大门缓缓打开,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其中传出:
“因为一支剑,牺牲一名无辜,非君子所为。
因为一支剑,牺牲一名朋友,为人所不齿。”
随着话语落下,蔺重阳之身影越过空间,出现在天火居之内。
“蔺兄,舍得出来了?”江南春信招呼道。
“以此物作为辅助,应当能解决如今的难题。”
出言同时,蔺重阳将手中之晶柱,交给了一旁的江南春信。
以两人的默契,无需太多解释,当江南春信接过晶柱,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果不其然,是好友先有了突破。
不过,事情既然被重新提起,若是没有得到一个结果,便不会轻易结束。
冷滟出言请教道:“在剑之一道,先生如今走到了哪一步?”
“此事不太好说,我已经将能走的路,走到了尽头。”蔺重阳语气很平静。
“尽头?”
“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以及,天地能够承受的上限。”
“对于天之神器,我想知晓,先生如何看待?”
话题,重新回到了最原始之时,如今,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参与人员,在相同的地点,讨论着相同的事物。
谁又能想到,在另一个时空处于漩涡中心的天之神器,此时,却这么不受待见。
“用剑者战无不胜,是剑利,还是人强?”
第552章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若是剑利,人当如何?
若是人强,剑有何用?
当着两大铸匠的面,蔺重阳拿出了另一位铸匠好友昔年提出的问题,一个非常简单,却又不简单的问题。
人与剑,或者说人与兵器的关系,自古以来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了一支神兵利器,而不惜性命。
将手中晶柱收起,江南春信心中轻叹,这个问题的答案,会随着人的实力,阅历,眼界以及心境变化而有所不同。
然而,不管怎么回答,标准答案都有且只有一个,当这个问题被提出来的那一刻,胜负,便已经注定了。
“人需要与自身契合的剑,剑需要能发挥它力量的人。”
没有用多少时间,冷滟便拿出了答案,她的信念并未改变。
“人不需要一支剑,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剑却需要一个人,来证明自己的锋锐。”
蔺重阳神色淡漠,清冷的声线,讲述着残酷的事实:
“不用剑的人依旧强大,没有人用的剑只是废铁。”
他的表现,印证了江南春信所述,冷滟并未再进行论证,而是询问道:
“先生不也佩剑吗?”
她可还记得,对方曾说过一句:「我佩剑已经够多了。」
“于我而言,用剑能做到的事情,不用剑同样能做到。”
只见蔺重阳颔首以应,直面事实,那一抹淡漠亦随之退去。
再次出言时,冷滟那轻柔的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但是,先生终归是佩剑的。”
“修行初期,有剑利加成,会让刚起步的路更好走;
修行中期,人与剑互相成就,才能将路继续走下去;
修行后期,万般伟力皆归于自身,剑亦因人而强。”
随着一字一句落下,只见两支长剑化现,落在了他身侧,蔺重阳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
“天之神器,其之意义,乃是助人证道。
所谓明心证圣,明意征圣,这一步,我早已经走完。”
甫落地,便见应龙一分为二,三支截然不同的剑器,立在蔺重阳与冷滟之间。
不世神皇,轻狂霸道,一往无前;
君子之风,方雅清正,谦和礼让;
志圣配天,明晰澄澈,靖平战祸。
截然不同的剑器,此时此刻,却散发着如出一辙的剑意。
于至仁至善之中极尽升华,于证道证圣之后反求己身,衔华而佩实,是谓——
征圣!
眼前所见,乃是一人三剑,感知之中,却是浑然如一,让人难以分别,究竟是人驾驭着剑?亦或者剑成了人的一部分?
江南春信感慨道:“真就让我猜对了。”
对于眼前所见,开物天工没有丝毫意外,以好友之才情,在修行上向来无需怀疑。
一旁的冷滟,亦未感到意外,甚至……
先前之时,她根据感应到的剑意进行推测,只能算是管中窥豹,如今得见全貌,反而越发坚定了她之信念。
这样的境界,比她从前推衍的更为完美,必然能真正驾驭天之神器,使其发挥前所未有的威能。
冷滟的剑痴,不在于剑招,不在于剑道,亦不在于剑理,而在于剑本身。
她能毫不犹豫的以自身之骨为材料,将其铸造成剑,再赠予合适之人,便是因为如此。
对她而言,那是最合适的铸剑材料,阳铁,天之铁,以此铸就天之神器,便是此身存世之意义。
“人活在世上,总有几件必须要做的事,在见到先生后,天之神器已经无法另择他人。”
她记得江南春信的提醒,却未曾改变自己,就如同蔺重阳之坦然,冷滟亦是如此。
拂袖将剑器尽数收起,蔺重阳正色道:
“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无需你为了一支剑,去牺牲自己。”
轻言牺牲,与轻贱人命何异?哪怕,他有让人死而复生的手段。
然而,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手段,更不可轻言牺牲,更何况,眼前之人何其无辜!
不过是一句天命,一支剑,一条人命便只值这些?何其荒缪!
冷滟亦认真道:“作为朋友,我希望先生能够支持我。”
“作为朋友,吾不希望汝走上这条路。”
在江南春信无奈的叹息声中,天火居之内的气氛,逐渐变得严肃,各执己见的两人,谁都不愿意退让。
眼下情况,若是寻常之事还则罢了,偏偏都与他们所行之道关系匪浅,让步,哪有那般容易?
江南春信有些后悔,或许便不该前来傲峰,将这名世外女子,卷入红尘之中。
不过,此事因他而起,便该由他一手周全。
“冷姑娘,蔺兄,两位好友啊,可否先听我一言?”
行至两人中间的江南春信,出言打破了,那开始变得针锋相对的气氛:
“蔺兄,冷姑娘的情况你也知晓,这不同于常人的躯体,对我而言是便利,对冷姑娘而言,却是枷锁。”
正是因为江南春信的插入,让现场气氛迅速缓和,严格来说,这本就是一件可大可小之事,而以蔺重阳之性格,必然不想,也不会让它变成大事。
“江南兄想如何?”
却见江南春信转身,先与冷滟对了一眼,随后转过身来说道:
“若冷姑娘的问题能够解决,届时,希望蔺兄莫再拒绝。”
“别忘了,你手上尚有工期。”蔺重阳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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