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客无心随白鸥
在一番洗漱后,蔺重阳将头发重新束起,打开房门。
庭院内,一道身影执剑而舞,看到人自房间出来,亦未停下动作。
自房间内走出的人,行至琴案前,只见炉火初红,沁人心脾的茶香萦绕,使人神清气爽。
先为案上的博山炉添了香,而后将其点燃,袅袅轻烟自炉内飘出,在炉体之上流淌,使群山蒙上一层薄雾,在晨光的照耀下变得朦胧起来,宛如蓬莱仙境。
坐于案前,一杯热茶下肚后,蔺重阳将万壑松风化出,开始着手调整琴弦。
云海苍茫,白云苍狗,弦歌与剑舞相映,开启了平静而舒缓的一天。
……两刻钟后,琴歇剑止……
将泰若山剑归于鞘中,霁无瑕看着已经换了位置,开始摆放棋盘的蔺重阳,出言询问道:
“今后有什么安排吗?”
相较于昨夜,他今天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明显好了很多,与往常之时,基本一般无二。
“该做的安排,昨日皆已做好,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当能闲暇一段时日。”
出言同时,蔺重阳已将棋盘摆好,随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入座后,霁无瑕看着棋盘斟酌了一番,落下一枚黑子,轻叹道:
“若这世上之事,都能与这盘棋一般黑白分明,或许一切都会变得简单不少。”
白子落在棋盘上,蔺重阳缓缓开口:“死物永远比活物简单,棋盘之上的黑白能够分明,人心中的黑白,却永远难以分明。
比如,成见,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即便是我,亦难以避免。”
这位儒门主事大方的承认,成见与对立,哪怕到了他这个境界,亦难以避免人之常情,只是体现的地方与常人有所差异。
“不同的立场,注定了各自的选择,然而,身为棋手总是有更多的选择。”
霁无瑕借物喻事,又落下一子,她之棋艺只能算一般,毕竟,这背后没有爱好作为推动,而她亦非是喜欢算计之人。
“棋之一道,我远不如纵横子,他将棋当做一门高深的艺术,愿意用一生去研究。
为了不被弟子比下去,我也只能另辟蹊径,套用另外的理论。”
蔺重阳先是自嘲了一番,他确实没有研究所谓的棋道与学问,而后落下白子,继续说道:
“棋子,棋手,旁观者,皆有各自的无奈。
棋子身不由己,无法左右自己的行动,只能任由棋手摆布;
旁观者就算有再多的想法,也无法左右棋手的决定,更无法参与到棋局之中;
棋手看似掌握自由,但若是想赢,依旧跳不出多少年来的定式,不管有多少选择,皆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
棋盘上厮杀不断,看着陷入劣势的黑子,霁无瑕无奈道:
“死物也不见得比活物简单。”
被逼至这样的局面,在过往的生活中,并非是少数,谁让儒门的娱乐活动匮乏,她亦无法整日练功修剑,自然会在闲暇时,接触其他的事物。
“人言世事如棋局局新,然而,能够掀翻棋盘让一切重来之人,终究是极少数。”
说着,蔺重阳不动声色的卖了个破绽,使原本处于劣势之中的黑子,迎来了转机。
霁无瑕却没有继续关注棋上胜负,落子很是随意:
“若是如此,就算换了棋手,他与棋子以及旁观者之间的关系,依旧如先前一样。
本质上,那所谓的让一切重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两人口中所谈,与其说是棋,不如说是苦境的现状,以及当下的局限性。
规则,将所有人囊括其中,是选择自当下出发进行潜移默化的改变,还是将一切毁灭重来,两条看似截然不同的道路,却与人间之存灭息息相关。
“而且,成局之后,必然会有胜负,不管是下棋之人,亦或者棋盘中人,皆不愿意输。”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与所言背道而驰,随着棋子继续厮杀,黑子竟是隐隐追平。
然后,就事发了。
“哦?那你是否该解释一下?”霁无瑕指了指棋盘上开始陷入劣势的白子,语气有些微妙。
最后一子落下,黑子一飞冲天之势,已是无可阻挡,蔺重阳放海放的明目张胆:
“你我之间,胜负从来便不重要。”
话语落,随着一点真元的加入,棋盘上原本黑白分明的棋子,先是变成全黑,然后变成全白,最后黑白相易,胜负逆转。
霁无瑕将棋子丢回棋盒:“你有这时间,还不如陪我过上几招。”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以你如今之境界,拆招破式已无太大意义。”
对于此事,蔺重阳自是出言婉拒,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随后话锋一转:
“不若先听一下最近发生之事,昔日我前往风之谷后……”
此时他所讲述的内容,要比昨日在昊正无上殿所讲的,要详细很多,包括风之谷血案,鸑变迦罗与伏字羲的结局,西武林的现状,侠菩提与开天六王,以及气急败坏的枭……
其中还穿插了一些,他们师兄弟昨日商量的对策,可谓面面俱到。
……
说是能闲暇一段时日,然而,以蔺重阳之性格又岂能闲得住,在德风古道停留了数日之后,便准备按照先前的想法,再去处理几件旧事。
不过,天不遂人愿,蔺重阳刚出山门,便见一名故人迎面而来。
“凝渊?”
第533章 只要放养就不算屑
清风洗尘,松籁净心,德风古道山脚下,一名身着黑色长衫的青年,拿着手中的路观图,反复确认之后,松了一口气:
“看来没有走错,夏前辈所言的德风古道,便是在此地了。”
青年的发色呈紫红相间,头上生有两只华丽的犄角,虽然不似人族,周身气质却颇为和谐,使人难生恶感。
观其外貌与谈吐,正是此番自四魌界前来苦境的四人之一,凝渊。
早在百余年前,凝渊便对苦境充满向往,因为在先生口中,那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亦是先生的故乡。
然而,他生在慈光之塔,长在慈光之塔,自小受到先生与界主的器重,便该以万千子民为重,肩负起那份责任。
身份带来了权利与责任,也带来了压力,甚至还需要让人做出取舍,凡事都要多做考量,即便不以整体利益为先,却也不能损害整体利益,甚至为慈光之塔招来祸劫。
先生曾经说过,这本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承担的东西,奈何世道如此,世道如此。
学兄亦曾与他们言说:他们这一代的人都很优秀,待他们顺利成长起来之后,在彼此互相配合的前提下,必能做出一番事业。
不过,对彼时的他们而言,慈光之塔已经足够大了,但对学兄而言,那里太小,而且,先生也不会将重心放在慈光之塔。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格外珍惜那最后的时光:
第一个十年,先生开始亲身为他们授课,讲述的内容较之先前更加全面,也更加深奥,日常的对练则是由学兄代劳,为他们的修行之路,奠定了一个很牢靠的基础。
日复一日,他们吸收着那些知识,开始铸就自己的道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有更多的收获。
那段时间里,他们还时常暗中较劲,看谁进步更快,给先生留下的印象更深刻。
第二个十年,随着他们正式结业,慈光之塔的建设也开始走上正轨,然后,他们发现,理想与现实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切基础并非是其他,而是教育,众人对火宅佛狱以及杀戮碎岛的腐朽制度嗤之以鼻,但慈光之塔原本的制度,也不怎么样。
越是标榜言论自由,越是没有自由,好在改变还来得及。
改革的基础是教育,反之,教育也是改革的一部分,只有等到慈光之塔的子民全部认字识字,拥有相应的文化基础,才能够推行下一步。
毕竟,若是连字都不认识,只能证明这个国家的文明程度堪忧。
退一步讲,连书上的经脉走向都不懂,又如何能够看得懂武学秘籍?如何能习武,哪怕只是最基础的,用以强身健体的武学,也需要与之相应的文化底蕴。
这条路很长很长,同样也很艰难,他们知道这一点,却依旧坚定不移的走在路上。
直到第三个十年,慈光之塔的大框架完成,先生与学兄离开四魌界,前往了那处名叫苦境的更广阔的天地,自此,再无音信。
在之后的岁月,他与槐生淇奥,楔子,无衣以及拂樱等人,互相配合,他们就像是先行者,一同在全新的道路上摸索,以此建设慈光之塔。
不是没人想着前往异境,而是他们不能,他们无法放下身上的责任,也不想让先生与界主失望。
直到十数年前……
一名异境之人的到来,为陷入迷茫之中的众人揭开迷雾,并且接续了先前的道路,让慈光之塔的局势,再度生变。
后来他们才知晓,那人是先生的师兄,也是先生拜托他前来慈光之塔,照顾与帮助他们。
原来,先生一直记得他们。
他们肩上原本的重担,被那位名叫夏琰的前辈分担,一时之间,他们仿若回到了昔年尚在学府读书之时。
然后,他们就被回炉了,就像当年先生给他们讲课一般。
十年的时光,不仅让他们,从过往的弯路之中解脱出来,还为他们点明了前路,不管是慈光之塔的建设之上,亦或者修行之上。
在听到有机会前往苦境历练之后,心怀期待的众人,最开始其实都有些迟疑,不止是开始,其实现在同样迟疑。
前往苦境的目的,历练反而是其次,但他们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唉。”
抬头望了眼台阶,凝渊叹了口气,随后将路观图收起,迈出脚步。
他们兄妹两人,乃是慈光之塔的贪邪扶木所孕化的生命,生来便无父无母,或者也可以说,扶木便是他们的父母,然而,扶木本身并没有灵智。
但是,他们能通过贪邪扶木,与蔺重阳进行交流,所以在凝渊等人心中,蔺重阳的地位,是极为特殊的。
一步步登上台阶,眼前场景,肃穆而悠远,宁静而祥和,是与慈光之塔截然不同的体验。
凝渊不知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接下来要见的人,他心中有太多的话,想要与对方诉说。
这一刻,坚定的脚步与迷茫的内心,在松涛声中形成鲜明的对比,直至——
“凝渊?”
一声轻唤,将失神之人自回忆中唤醒,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来到山门前。
“先生。”
心中的千言万语,在见到人之后,仅作短短两字。
“几时来的?”
眼前之人,发色虽与当年截然不同,凝渊却觉得,先生就该是这样,风采绝伦,那举手投足之间展露的自信,那一身惶惶傲骨,一如当年。
此刻,他却不知要如何开口,是该说自己来到苦境有一段时间?还是该说……
不等凝渊回答,蔺重阳继续道:“路上没有遇到危险吧?苦境这些年风气不错,走吧,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
“好。”
就这样,刚出山门的蔺重阳转身返回,凝渊跟在他身后,只留下看守山门的儒生,面面相觑。
他们还以为,这次来的人,与前次那名叫做元八荒的剑者一般,是来挑战的。
结果,看这个情况,似乎是另有隐情。
“现在该怎么办?”其中一人说道。
另一人回道:“司乐同样非是人族,又不是什么大事。”
德风古道自古以来,便在践行有教无类,只要大家学习同样的文化,是不是人族,在儒生眼中并不重要。
第534章 名与号的历史
粹心殿上,两人隔世再见,却是一如当年。
“这些年……先生过得还好吗?”
凝渊的话语有些迟疑,他本想一问,先生为何没有回慈光之塔看看,但来粹心殿的路上,看到德风古道的景貌,他选择了放弃。
毕竟,他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要拎得清。
蔺重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这些年很辛苦吧。”
于蔺重阳而言,凝渊兄妹与槐生淇奥姐妹,虽与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却宛若他之血脉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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