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不见
这个时代的欧洲,一场战争的结束,不过是另外一场战争的开始。
沙俄的崛起已经是定局,而瑞典的败落也已经无可挽回,只是人们总不会认命。
转眼间,卡尔十二世再次陷入了和挪威的战争之中。
四年之后的那个冬日,当“国王倒下了”的惊呼响起时,整个战场完全乱了。
他的卫士们看到,飞射的霰弹之中,卡尔十二世的脑袋上炸开了一个大洞。
可即便是已经死了,他依然站在那里,靠在战壕上。
依然睁着眼睛,只是他的眼睛,终于无法再看向前方。
而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走向前,轻轻将已经不再年轻的卡尔十二世抱在了怀里,然后慢慢将他放倒在地上,却把他的脑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任由他的鲜血和脑浆,在自己的身上流淌。
当那些士兵们想要接近时,却被胡子全白的骑士拦住了去路。
看到那骑士身上的徽章,卫士们震惊地瞪大眼,再次看向了那白色的身影。
岁月不会对任何人留情,但他仿佛依然是当初的模样,现场的一些卫士,二十年前就曾经见过他。
他的容貌几乎没怎么改变。
只是,容颜再怎么不变,他也已经不再是少年。
两缕白发,已经爬上了他的鬓角。
谷小白抱着怀中的学生,像是二十年多前成为他老师时那样,轻声安慰着他。
“别怕,别怕,别怕……老师在这里,老师在这里,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只是,他不敢去看那依然睁着的眼。
那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采。
怀中的人已经死了,已经失去了一切的生命和灵魂存在的痕迹。
其实,他已经不会怕了。
真正怕的,是那安慰人的人。
谷小白见证过无数次的死亡。
但他依然无法正视这种死亡。
如果你知道一个人会死,也知道他如何死去,却无法改变一切,甚至无法在他死亡之前和他再见一面,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甚至,那洞穿了的脑袋,在提醒着他,死亡真的只是如此残酷的夺去一切。
这个世界上,甚至都没有瓦尔哈拉。
没有地方能让这死去的人的灵魂归去,没有地方能寄托他的哀思。
死亡,就是一切的终结。
没有浪漫,没有震撼人心,没有灵魂的飞升,没有。
一切都没有。
只是一个人的消失。
他昂起头,闭上眼睛,想要哭,却没有泪水。
我的琴声呜咽,我的泪水全无。
音乐在行进着,如此的压抑!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黑暗!
在那压抑、痛苦和黑暗之中,只有一点点的亮光。
那是一个人在不断地喃喃低语:“别怕,别怕,别怕……”
可正因为这一点点的亮光,才更让人绝望。
原来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只能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怕。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这真的是小白的音乐吗?
是那个无所畏惧,无所不能,无往不利的少年的音乐吗?
为什么如此的悲观、绝望、压抑?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一个才刚刚成年的少年,是怎么写出来这样的曲子的?
这曲子,压抑得所有人恨不得大喊大叫,大声嘶喊。
但到这里,这个主题才不过刚刚展开而已。
在恒久的低沉之后,又一次死亡来临。
转眼,又是7年过去了。
在自己的寝宫里,曾经无敌的彼得大帝,也已经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他已经命不久矣。
他的帝国已经扩展了巨大的版图,可远没有达到他所想的范围。
他文成武德,却不过依然是凡夫俗子,无法远离死亡。
他病入膏肓,他的帝国也已经驶向他不想看到的歧途。
他的身体和心灵在承受双重的煎熬,痛苦如影相随,无处不在。
他曾经向上帝苦苦哀求,他大赦了天下所有的囚犯,也曾经派人去到处寻找某个人,许下了自己无法兑现的承诺。
但他终于知道了当初卡尔十二世的感受。
为什么,你不出现?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原来,我当初对你说的那句话,最终,却是说给了我自己。
这个世界只能容下一个帝王,但帝王却不会永远是同一个。
或许,只有你,永远都在。
凌晨三点,当彼得大帝神智迷离之际,他听到了一阵音乐声传来。
那一刻他意识到了。
啊,我要死了。
你终于还是来了,来为我送行。
音乐如此的凄婉,像是在哀叹自己唯一知己的逝去。
在那音乐中,彼得大帝觉得自己的身体上的痛苦渐渐消失了。
那音乐在抚慰着他的身躯,抚慰着他的心灵。
这似乎,已经是谷小白能为他做的一切。
因为……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啊。
彼得的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
小白啊小白,你送走了你的学生,今天又送走了我。
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还送走了老冯和老布。
你送走了那么多的人,这世间可还有你认识的人存在着。
当你走的时候,又会是谁送走你呢?
你走的时候,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孤独,像我一样痛苦?
会不会也像我一样害怕……
乐曲在继续。
那哀婉,又渐渐淹没在了一片低沉的痛苦之中,突然间旋律逆转,像是时光倒回,似乎这一切死亡的见证者,想要去回忆过往的岁月。
可……死亡从不会放过任何人。
公元前117年。
长安城。
面容枯槁的少年,躺在病床上。
在他的床前,是江卫和霍光。
两个人已经衣不解带地在这里守了两三天时间了,只是病床上的少年,却一直在昏迷着。
江卫在床前刚刚眯上眼睛,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江卫。”
声音有些虚弱,却很清晰。
“小白,小白!”江卫猛然跳了起来,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江卫,把他们都叫来吧。”少年躺在病床上,冷静的可怕。
“小白?小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江卫怔怔站在那里。
“去吧。”
到时候了。
生死无谓,终须命定,人间不寿,何必挂怀?
窗外传来了喧闹声,但很快又安静下来,很快所有人都聚在了床前。
少年想要说话,却已经说不出来。
“小白,小白……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呜呜呜呜呜……”
“Zh……z……”少年挣扎着。
江卫却听懂了,他大叫起来:“照夜!照夜!”
当照夜湿漉漉的舌头舔舐在少年的脸上时,少年的手想要抬起来,却终究是垂下来。
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了各种声音,然后一切都在抽离。
声音、光线、痛苦、恐惧。
死亡最终是什么?
是无力。
是虚无。
一切的生命,不过是虚妄,唯有死亡,是永恒。
他目睹了自己学生的死亡,目睹了自己朋友的死亡。
然后,这次是他自己死亡了。
二胡声渐渐衰弱,终于完全消失不见了。
最后一声,是轻微的“咚”声。
宛若线断。
长久的寂静,足足数秒的安静之后,有唢呐声响起。
这个和小号有些相似,本不是中国本土,却完全本土化了的乐器,也因为校歌赛和谷小白而享誉世界,它凄厉的音色和它本身所代表的意义,也早就已经被全世界的人所熟知。
就算是不知道,其实也没有关系,因为唢呐一响,其他的一切都被压了下去。
而那凄厉的音色,不论是表达喜庆的音乐,还是表达悲伤的音乐,似乎总是在悲喜之间。
悲中带喜,喜中有悲。
这一刻,所有人都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