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加兰2020
没有磺胺,没有青霉素,没有各种头孢……
就用这双手去捋肠子,想想伤者关腹以后的感染风险,吴洲简直不寒而栗。
这完全是赌命嘛!
但是肠道如果有破损,那也是天大的麻烦。肠内容物一旦漏出来,腹膜炎、脓毒血症、各种各样的并发症,哪一样都能要人的命。临床上,不修补好肠道就关腹,出了医疗事故,胃肠外科能给丢一篓臭鸡蛋。
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吴洲屏住呼吸,从十二指肠开始,一寸一寸地向下捋起了肠道。一捧捧鲜血淋漓的肠道在他指尖掠过,很快,身边就传来了疯狂的呕吐声:
“呕——”
红发弓箭手跪趴在地上,脑袋蜷在自己的膝盖中间,一张脸险些埋进呕吐物里。小牧师惨白着脸,努力低头避免看向腹腔,双唇抿紧,腮帮子一鼓一鼓。背后嘭的一声,像是水桶落地的声音,却是提水的那一位也跟着吐了。
吐吧吐吧,吐啊吐的就习惯了。吴洲默默地腹诽着,抬眼一看伤者,立刻魂飞天外:
“你怎么醒了!——按住他!快按住他!”
见鬼,术中苏醒!……不,这根本没什么“术中”,从头到尾就没有麻醉,这就是伤者醒了!
捋肠子呢大哥!
你别动啊!!!
几个战士嘴角挂着呕吐物,七手八脚扑上去按人。伤者在惊恐之下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顶着至少500ml的失血奋力挣扎,三个人都险些没能按住。吴洲左手捧着一截空肠,右手捧着一截回肠,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别动!别动——”
没有麻醉真是可怕……谁手头有点准数,能不能把伤者棒麻算了……
开玩笑的。真要打出个硬脑膜外血肿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治!
他连解释带劝慰,伤者好容易安静下来。吴洲沉下心去,一寸一寸地检查着肠道。没有,没有,空肠段也没有破,太好了!接下来是回肠段,这里刚才掉出去了,是最危险的一部分……
5cm长的一道裂口!
幸好发现了。如果没有查出来,径直还纳肠道的话……
吴洲已经开始脑补肠道内容物泄露、化脓、腹膜炎、脓毒血症直到死亡一系列后果了。外科就是这样,查出来缝上了啥事儿没有,检查但凡漏了一点……呵呵。
现在是没有条件缝合肠道了。不过还好,他有别的。
吴洲小心翼翼地倒转治疗轻伤药水的瓶子,往伤口上滴药水。一滴、两滴……
目光直视下,那条细细窄窄的伤处,像是开了延时摄影似的,肉眼可见地开始愈合。一厘米,两厘米……
不动了。
吴洲塞回瓶塞,努力甩了甩,再次拔出。又晃出来……一滴。
天灵灵,地灵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这世界提供治疗药水的天晓得什么神,这伤口可千万要长好啊……不,是这药水可千万要够用啊!
又长了一厘米。
又一滴……
长好了!完美!
吴洲松了口气,继续向下检查。所幸回肠的剩余部分,以及再往下的盲肠和结肠都没有破损,至于直肠,那么低的位置大概率碰不到,不用捋了。
冲洗!
关腹!
对了,这地儿没有37摄氏度生理盐水,还得他自己配……
“水烧开了没有?”
“还没有……”
看看,看看,就是这么惨烈。
摊手。
他该庆幸这还守着个破房子,有条件烧水,还能找到点儿盐巴?
吴洲深呼吸,再深呼吸,第三次深呼吸。他双手平端胸前,用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转过上半身,眼巴巴等到锅里的水沸腾起来。然后,开始现场口述,指导队友调配生理盐水:
“把开水倒进冷开水里……不要倒太多!你尝一下……不,别直接喝,倒出来喝,和嘴里温度一样,不热也不冷就行了。
好的,现在往里面放盐!别放太多,拇指第一节这么大的一堆,碾碎,往里丢,晃一晃!——再尝一口,觉得很咸,但是没有咸到发苦?那就对了,来,再给我尝一口……”
“为啥要放盐?”
小牧师终于从呕吐里缓了过来,脸上的雀斑看着都黯淡了一点,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听他开口询问,吴洲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生理盐水洗伤口不疼。”
“什么盐水?……为啥不疼?”
吴洲:“……”
坏了,说漏嘴了!这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生理盐水!
以及,为啥不疼,难道要我现场上一堂生理学课,从细胞渗透压讲到神经传导吗?
“咳,生理盐水,就是和血一样咸的盐水……你的血流在你自己伤口上的时候,是不是不怎么疼?”
“可是,盐很贵啊!”
不是吧,盐还贵?
吴洲大汗。临床上,使用范围最广的用品之一,就是生理盐水了。清创的时候用它,冲洗各种插管的时候用它,关胸关腹之前冲洗的时候还是用它。谁都是拎起来哗哗往下倒,一场大手术下来,收据单开几十升生理盐水,压根不是啥稀奇事儿。
这会儿居然跟他说盐贵……
吴洲扭头,看了看边上乱石墙、茅草顶,黑咕隆咚的房子。好吧,盐确实很贵。
“再贵也得用啊!不用这种浓度的盐水,伤口恢复会很差的!”
用淡水的话,渗透压太低,会导致哗啦啦死掉一片细胞,再弄出个离子紊乱或者别的什么的……
这些人连细胞和离子是啥都没听说过吧……
小牧师若有所思。边上忽然响起一声大咳:“咳……小格雷特,盐水来啦!”
第5章 加班加成遗体的我穿越了
盐水来啦?
吴洲扭头,看见一只粗粝的大手,捧着木碗送到他面前。战士的双手满是老茧,哪怕刻意洗过了,也洗不干净指甲缝里深黑色的污渍。黑黄的大拇指还扣在碗沿,指甲深深插入水里……
吴洲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里翻腾。可是,就这破地儿,要找个别的东西盛装生理盐水……
想也别想!
这种茅草顶的房子,脏得看不见本色的木桶,除了木碗,估计也没啥别的了!
吴洲低头啜了一口盐水,品品味道,内心悲伤逆流成河。
没有现成生理盐水可用的野外,就是这么悲催。
现煮水、现兑冷开水、现往里面放盐。放多少盐还要我当场心算呢!
他抿了抿浓度,再感受了一下温度,觉得浓度可能差一点,温度大致差不多了。至于温度比37度低个半度、盐水浓度偏差个10%……
管不了这么多了!
加盐、加盐、再加盐。谨慎起见,吴洲一连让他们加了三次盐,才调整到满意的浓度。然后,指挥这帮粗手粗脚的汉子,用烈酒擦净水袋口,拎起,往里倒——
从上腹部到下腹部,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冲洗过去。冲完一遍,双手轻柔地捧住肠道,继续吆喝:
“来把他抬起来!一个抬肩膀,一个抬脚,一个抬背!”
红发弓箭手托住伤者肩膀。
最早跪在伤者身边,托住肠道的年轻男子,抬起伤者两条腿。
用一个非常扭曲的姿势跪趴在伤者对面,一手按肱动脉、一手按胫后动脉的小牧师,也在吴洲允许之下松了手。手术,检查,清洗,一系列操作下来,伤者左臂、左腿上的血基本上已经止住,小雀斑的按压工作随之结束,转而托起伤者脊背。
“一、二、三、起!往我这边侧!”
哗啦啦啦,冲洗完腹腔的生理盐水,倾泻而下。
吴洲继续泪流满面。
没有吸引器,没有引流管,啥都没有……用麦管或者芦苇杆吸了吐?只要想到那些战士的一口大黄牙,以及万一吸不好,吐回腹腔一口半口的,吴洲就表示,还是算了。
没奈何,他只能采取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冲洗完腹腔,抬起人来,往外倒水。
水基本上倒干净,吴洲仔仔细细地最后检查了一遍。运气不错,没有什么地方在淌血,或者用吴洲习惯的术语来说——查无活动性出血。他终于松了一口气,略直起腰,手往边上一伸:
“缝合!”
……没人搭理。
没有镊子,没有针线,没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器械护士,把持针器温柔拍到他手心……
吴洲:“……”
T_T
他早该习惯的。
这儿不是医院,不是手术室。身边也没有一助、二助、器械护士、巡回护士,一帮人搭手配合。喊一声缝合,身边连个知道他啥意思的人,都没有……
“把·针·线·给·我!”
“啊?……哦!”
满脸雀斑的小牧师跳了起来,窸窸窣窣,开始掏内兜。
吴洲眼前一亮。
他原本觉着,边上那茅草屋破归破,好歹是户人家,应该能找得出针线来。谁知这小雀斑居然带着针线?那不错啊,牧师的阶层比平民高,弄的东西,应该好些……
不,等等!
这是什么破东西!
一根缝衣针,不,那长度,那粗细,根本是缝被子的针吧!
还是弯的!
弯的!
缝衣服的时候撅弯的!
还有这线!这线!不要求你是抗菌缝线、带倒刺的免打结缝线了,你这一根麻线,还疙疙瘩瘩、一点也不光滑的,是几个意思?
算了……破地方不能要求太高……
吴洲努力安慰了一下自己,飞针走线,用最快的速度缝合腹壁。一边缝,脑门上青筋一边乱跳:没有可吸收缝线,没有丝线,只有最粗劣的麻线——穿线的针还是缝衣针!直的!直的!
没有持针器,没有弯针,手里捏着根缝衣针往肉里戳,这滋味,真是谁缝谁知道……
他凝神屏气,耐着性子一层一层地缝。腹膜,浅筋膜,皮肤和皮下组织……一丝不苟地做完三层缝合,打完最后一个结,整个人虚脱似的往后一仰,一头躺在了地上。
“给他包扎起来……”
连帮忙擦汗的人都没有。
悲伤。
没有人在手术中帮他擦汗,好在手术完了以后,还有人照顾他。吴洲往下一躺,立刻有五六只手伸过来扶他,刚才被他支使得团团转、一声也不敢吭的战士们涌了上来,七嘴八舌:
“小格雷特,你太厉害了!”
“小格雷特,你什么时候会了这个?”
“小格雷特……”
吴洲:……???
他累懵了的脑子转了一转,再转了一转,终于把一段记忆泵进了脑海。是的,那些人是在叫他,他的名字是格雷特,格雷特·诺德马克,城卫队新兵……
今天是跟着小队出城巡查,外带护送牧师——就是那个小雀斑,名叫约翰——回家探亲。刚刚受伤被他救治的,是他们小队的队长,一直照顾他的卡伦叔叔。
卡伦叔叔受伤时,跪地捧肠子的是他的侄子雷蒙,长矛手;红发弓箭手汤恩;还有之前被他轰去烧水的盾战士瓦利,加在一起,就是这支小队的全部阵容。
所以……我穿越了?
果然,在急诊科疯狂加班的我,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具遗体了么……
唉,熬过了住院总,熬过了主治,没想到,在副主任医师这一关,还是倒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