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905章

作者:瑞根

  冯紫英刚到鄜州。

  鄜州再往南,局势就不太稳定了。

  虽然邱子雄还在延川与王左桂和苗仁美周旋,暂时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但是紧随而进的摧城营已经控制住了青涧,局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鄜州西南面是中部县,也就是后世的黄陵县,洛水、华池水、子午水、谷河、慈乌水五水汇聚之地为县城,乃是兵家必争之重地。

  中部县城还在官军控制之下,但是除了县城外,乱军十分活跃,乡间基本上都被乱军控制,除了一些豪绅堡寨外,几乎令不出县城。

  鄜州东南三十里就是洛川,鄜州正东方向八十里地就是宜君,加上中部往西南四十里的宜君,这几个县就是整个延安府乱军势力最强的地区。

  只要能解决掉这几个县,延安府就算是光复了,而延安局面一稳定,西安府东部州县的问题就要好解决得多。

  鄜州知州文廷寿算是个可用之才,冯紫英虽然才来两日,接触了几次,便能感觉得到。

  民壮训练有素,甲胄武器齐备,城防修缮完备,可以说鄜州维系现在较好的状况,他功不可没。

  不过这个家伙有些太过强项,对地方豪强士绅严厉打压,与上司潘汝桢关系也不睦,所以在鄜州已经干了五年知州,依然看不到升迁希望,一直到此番陕北大乱,才算是让文廷寿看到一丝曙光。

  看到冯紫英看完信后脸色微微有些难看,文廷寿便知趣地起身告辞,不过冯紫英还是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担心,以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不急,廷寿,鄜州的事情还没有谈完呢,接着谈。”冯紫英淡然一笑,把书信放入袖中,缓缓道:“土豆、番薯和玉米种子所剩无几,但是还是能够供应一二百亩之地,所以廷寿你要安排人好生种植培育,你鄜州旱情在延安府里算是最好的了,五水汇入,这县城周边选一些山地好生侍弄,这一季下来,我要亲自来察看情况。”

  “大人放心,别的不敢说,但鄜州还是能找出一批善于侍弄农活儿的,就是不知道大人您带来的这些种子中用不中用。”文廷寿笑着道:“一二百亩地不算什么,但是花了偌大心思,却没干出个像样的结果来,有损大人您的威望啊。”

  “哼,你少在那里和我油嘴滑舌,徐大人试验这么多年精心培育出来的,还能有差?”冯紫英摆摆手,“你只管做到位,其他不必操心,对了,你们鄜州民壮也有三千余人,我看训练有素,这花销怕是不小吧?”

  “谁不说呢?”一说起这个,文廷寿就来了劲儿,“免劳役,饭管饱,还不好好训练,说得过去么?”

  “可是强行派捐,在士绅里边可是引起了强烈反响啊。”冯紫英笑问。

  “呵呵,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既不出钱出粮,又想要求得安稳,大人您告诉我哪里找这种好办法,我也学学。”文廷寿撇嘴道:“找不到,在鄜州,就得按照我的办法来,不出人可以,按照田产和宅邸铺子数量来,有一算一,都得要给我出银子出粮,否则我就只能把你当成与乱军勾结来处理了。”

  文廷寿说得满不在乎,但冯紫英却知道这厮是真敢这么干,鄜州陈家和谭家两家就是被他以勾结白莲教匪意图谋逆为由给下了大狱,最后散尽家财才算是脱身,经此事之后,鄜州上下噤若寒蝉,再无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不过这样做的反噬力也不会差,一旦局面稳定下来之后,这些士绅绝对会疯狂报复,只不过现在乱军势大,这些士绅只能苦苦忍耐罢了。

  “廷寿,你考虑过后果么?”冯紫英问道,他不信文廷寿考虑不到这些问题。

  “呵呵,大人,鄜州的情形您应该清楚,中部县危在旦夕,中部一丢,那鄜州就首当其冲了,与其等到乱军刀斧加颈,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我自己按照我自己的路子来走,真要秋后算账,大不了我辞官走人就是,我一介举人,老家又在江西,散尽家财请一帮保镖护卫送我回江西还是没问题的,总比在这里丧命的好吧?”

  文廷寿说的是实在话。

  中部的局面现在是苦苦坚持,如果邱子雄的拜堂寨大军不能迅速在延川延长取得突破南下,中部县城估计会在半个月到一个月内陷落。

  整个延安府境内的卫军都很孱弱,延安府也就是肤施城里有一营,其余卫军均只是名义上存在,比如保安所、塞门所、安定所,都是百户所,每个百户所驻军是一部,六百余人,但实际上六百人都不到。

  还有就是靖边所、绥德卫和镇羌所以及榆林卫,但实际上除了绥德卫还有残缺不全的一营兵外,其他几个卫所都是直辖于榆林镇下控制的,是榆林边军的补充卫所,根本和地方无关,陕西都司根本就管不到。

  “难道乱军来围城了,我还能指望延安卫或者南边的西安诸卫来救我不成?”文廷寿略带自我调侃地笑着道:“当然,如果大人您和我一道被围在这鄜州城里,我估计都司谢大人还有榆林镇的边军还是会不遗余力来救您的,可我不敢赌啊,那时候您也没来,你就算是来了,但万一明日你就去了西安或者凤翔呢?我还得在这里守土有责啊,我怕死,家有娇妻美妾,舍不得啊,宁肯不当这个官,也得要先把命保着,所以只有让士绅们忍痛割肉来组建民壮了。”

  “实际上效果还真是不错,只要钱粮到位,猎户也好,泥腿子们也好,家丁也好,皮鞭棍棒之下,还是很快就能训练得像模像样的。”文廷寿笑得越发狷狂,“就是请这些士绅们去检阅训练成果时,他们的笑容就像是真的割了他们的肉一般,我都忍俊不禁。”

  是个人物,在自己面前还敢这般狂放,要么就真的是性格如此,要么就真的是置之度外,没指望这个乌纱帽还能戴下去了。

  冯紫英估计是二者皆有,把一州的士绅得罪如此之狠,肯定是骂名不断,而且又和顶头上司潘汝桢不和,那肯定吏部那里是得不到好的评价的,如果没有意外,也就只能回家赋闲,等待机会了。

  “唔,此事我知道原委了,对地方士绅还是需要抚慰的,莫要过于苛厉,……”冯紫英的话语里也显得很随意,丝毫没有觉得文廷寿的做法有多么大逆不道,文廷寿当然听得出来,心里也是有些活络,看样子这位巡抚大人还颇为赞许自己的做法?

  他却不知道冯紫英的做法可能比他更加恶劣苛厉十倍,要钱要粮还不够,甚至还要所有家当财产,包括命。

  “大人,我也想做好人,我也想与缙绅们相敬如宾,可奈何乱军势大,不给我等这种机会啊。”文廷寿摊了摊手,“而且可以说我做得已经很柔和了,城外饿死的百姓比比皆是,不断有暴民加入乱军,而这些情况只要缙绅们把粮食钱银拿出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可我没有毁诺要他们额外拿出来吧?我只要我当初承诺的做到,可他们若是做不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冯紫英默默点头,不再多说。

  待到文廷寿离开,冯紫英才细细品味。

  这厮是来求援的,但是却做得十分委婉含蓄。

  或许原来没有这个想法,但看到自己似乎很赞许他的表现,所以就有了想法。

  不过冯紫英不吝给对方支持。

  能做事的人,为什么不支持?

  鄜州稳住了,就算是中部失陷,鄜州也能顶住乱军的蔓延势头,当然,这还要看邱子雄在延川延长的攻略。

  这一趟走下来,也接触了许多官员,应该说延安府州县的官员并不像自己最初想象的那么糟糕,之所以局面如此险恶,固然有官员积弊这一主因,但很大程度也是大旱经年的恶果,还有朝廷对三边四镇边军的苛待,导致大量逃卒渗透到地方的原因。

  像潘汝桢、夏之令、许俊阳以及方才的文廷寿,表现都不差,即便是吴德贵这些人也算差强人意,不是那等尸位素餐的昏官庸官,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在各自岗位上就做得尽善尽美了。

  或者说,即便他们做得再好,有些事情仍然会发生,个人行为改变不了最终大局。

  汪文言进来,冯紫英舒了一口气:“文言,出事儿了。”

  听完冯紫英的介绍,又看了段喜鹏的信,汪文言稍一推算时间,就知道麻烦了,这么不巧?

  “山西那边怕是没有可用之兵能抵挡得住乱军的攻势,安邑的司盐城,蒲州仓城,只怕都是乱军必欲得之地。”汪文言容色严肃,“按照几位姨娘的进度,只怕正好要赶上了。”

  冯紫英喟然叹息,然后身体靠在椅背上,以手扶额,“可如今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公私兼顾,名正言顺

  冯紫英有些烦躁,自诩算无遗策,居然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就算是段喜鹏他们要负主要责任,但是自己难道没有问题?

  就没想过他们南下会遭遇各种情报的干扰进而导致误判?

  段喜鹏和冯金昌他们不是自己,在情报没有落实之前,不可能像自己那样就能遽下决断,争取时间,这稍加耽搁,通过这段路程的机会就失去了,这个时候再走就要承担更大风险了。

  而且冯紫英可以肯定,段喜鹏和冯金昌他们肯定也受到了薛宝琴和邢岫烟她们的态度影响,否则不会这个时候还在南下。

  远在山西境内,而且按照一行人南下的速度,那不是正好赶上就在闻喜到解州之间这段路上,而且在安邑与解州之间可能性最大。

  可这一段路却是乱军必来之地,一个司盐城就足以让所有乱军欲得之而后快,盐和盐课银子,数量有多少不得而知,但是陕西和河东都转运盐使司衙门所在地,紧挨着盐池,两省的盐和盐课银子也都汇聚在这里,而且还没有多少卫军守卫,不来这里却去何处?

  换了自己是乱军首领,也肯定首选这里,相比之下安邑、闻喜和解州这些城池反而可以放一放,反正也跑不掉。

  “你说段喜鹏他们可知道猗氏已经沦陷,乱军可能正在向安邑进发呢?”冯紫英悠悠地问了一句。

  “大人,恐怕就算是知晓,只怕那个时候也躲闪不及了,弄不好就是迎头碰上。”汪文言实事求是地说:“这种事情只有往最糟糕的局面去想,不能抱侥幸之心。”

  “是啊,哪怕只有些许风险,我也不敢承受啊。”

  冯紫英很清楚,抛开自己和宝琴、妙玉以及岫烟的感情不说,单单是巡抚妾室这个名头,若是落入乱军手中,只怕就要成为一桩无法向世人交待的“丑闻”,无论是冯紫英还是朝廷恐怕都难以接受这种情形发生。

  “大人,既是如此,那就必须要派兵去救了。”汪文言在看完信之后,就已经在思考对策了,“越快越好,避免出现最糟糕的情形。”

  “唔,派兵,派谁?摧城营,还是邱子雄的人马?”冯紫英沉吟着道:“怕是时间来不及了。”

  “不是,那边肯定来不及,只有潼关卫赵千山的人马,立即从风陵渡渡河,沿着蒲州向安邑、闻喜进发,同时让李桂保他们也先期过去,确保几位姨娘的安全。”

  汪文言的话让冯紫英略微意动,他也想过,但是理由呢?

  潼关卫的守军可不简单,虽然是卫军,但是其地位已经赶得上边军了,这是扼山西、河南入陕的咽喉守军,突然渡河入晋,理由是什么?就因为救你冯紫英的爱妾?那御史还不得把自己给弹劾死?

  “文言,且不说赵千山是否会答应出兵,就算是他愿意,但是也得给对方足够理由,否则我和他都要被弹劾,我也就罢了,御史那里我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但赵千山可过不了关。”冯紫英一字一句地道:“得有充分理由才行。”

  “呵呵,大人这还不简单?”汪文言却是胸有成竹:“蒲州有大仓,储粮万石,安邑有司盐城,山陕两省的仓盐和盐课银子甚巨,皆不容有失,何况朝廷不也有信来让大人要严密关注西安府东部形势,防止陕西乱军冲击晋南局面进而不可收拾么?这不就是让大人可以便宜行事的意思么?”

  朝廷来往文书,都是过了汪文言的眼的,每一字每一句他也记得很清楚。

  这是兵部来信,如何理解,那就说辞太多了,堂而皇之就可以把这个理由用上。

  防止乱军夺取仓粮、仓盐和盐课银子,进而坐大,陕西这边未雨绸缪,先发制人,难道还有错?

  冯紫英眼睛一亮,果然是妙招,好主意!

  但他随即又问道:“可潼关卫只有一营兵,一旦出征,无人镇守潼关卫了,万一被澄城、郃阳一线乱军所乘,这又如何解?”

  “可以暂时命令潼关卫留一部,另外让都司谢大人命令西安诸卫派出军队增援潼关,索性就打着要干预晋南的旗号,谁也说不上个什么来,至于说到了潼关之后如何行动,那可以再议。”汪文言轻描淡写地道。

  西安府驻扎有四卫军,西安前卫、西安后卫、西安左卫、西安右卫,加上凤翔府的凤翔所,与潼关卫,一共五卫一所,共同守御整个关中平原。

  不过西安四卫长期驻扎在西安城中养尊处优,类似于京师城中的京营,其战斗力堪忧,远不及潼关卫,也不及凤翔所的卫军,拉出来吓唬吓唬人可以,但要说真正上阵打仗,谢震业都不敢提,冯紫英和汪文言也是心知肚明。

  “文言,你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要让西安四卫出兵去平乱,那可真的有些难为人了,谢震业怕是指挥不动啊。”冯紫英有些无奈地苦笑。

  在谢震业来吴堡城向自己主动汇报时就提到了西安四卫,一说就是咬牙切齿,只说这帮废物徒耗钱粮,早就该裁撤,三边四镇需要补充兵员时,首先就排除西安四卫,坚决不要。

  “这四卫的参将游击守备千总什么的,都是勋贵子弟,要不就是和布政使司与按察使司中的要员有些瓜葛的,谢震业指挥不动,但是大人也指挥不动?”汪文言笑了笑。

  “其实谢震业也不是指挥不动,他不过是不愿意得罪这些人罢了。不过对大人来说,我倒是觉得这正好是一个机会,趁机整饬西安四卫,真要不长眼不听话的,大人可以趁势裁撤和处置,至于说勋贵,大人,西安这边的人不清楚也就罢了,可大人难道还不清楚?朝廷早就对这些所谓从龙家族腻歪透了,义忠亲王不就是这些从龙家族在支持么?这边有没有?还有承宣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里的人,也可以好好清理清理,查一查,龙禁尉肯定乐于为大人效劳提供消息,……”

  冯紫英笑了起来,汪文言果然是个中老手,轻而易举地就想出了对策,“那你觉得这西安四卫中……”

  “大人也别把这些打仗是废物但做官却都是人精的人想得太简单,谢大人只要把态度拿硬一些,自然就有人会明白过来,不明白也能联想到一些,总还是有人会来抱大人的粗腿的,这一点大人尽管放心,难道谢大人在西安四卫里边就没有一点儿人脉?我反正不信。”汪文言笑吟吟地道。

  冯紫英心中暗叹,汪文言倒是一眼把谢震业给看穿了。

  谢震业这厮或许做事不行,但是做官却是在行,对上揣摩上意,对下安插人手,都还是有些手腕的,这么急吼吼地撺掇自己要对西安四卫动手,不就是想裁撤了军将,好安插他自己的人么?

  现在自己若是流露此意,只怕谢震业更是心花怒放,巴不得立即就动手呢。

  “不过,潼关卫赵千山那里,文言,怕是还要去专门说一说的,我和此人不熟,……”冯紫英摩挲着下颌。

  “呵呵,此事包在文言身上,文言待会儿就出发,大人写两封信一封去给谢大人,一封文言带着,若是赵千山不明时务,文言再出示,必会给大人带回一个好结果。”汪文言笑着道:“不过我猜想啊,只怕赵千山会比我们想象的更识时务。”

  汪文言敢说这话,自然也是有所依仗的。

  通过这半年多他到陕西之后的调查了解,赵千山别看桀骜狡狯,便是谢震业似乎都拿他没办法,但实际上却是小顶大顺,小事情彰显性格,大事情却从不含糊,要不谢震业还真能容得下他?早还找各种由头来拾掇他了。

  而且汪文言也看得出来,这赵千山也是一门心思想要攀附上爬的,现在给他这样一个能够结交巡抚大人的机会,他岂会抓不住?那也太小瞧在下边挣扎谋生的官员们的政治智慧了。

  “那就有劳你了,这一趟下去三百多里地,你自己路上也要小心,多带两个人,……”冯紫英也不留汪文言。

  正事要紧,这一趟下去,正如汪文言所言,还不仅仅是接应宝琴她们,顺带也要让陕西卫军东出去看一看河东那边的局面。

  现在光是通过各种渠道的消息回来,但始终没能掌握一个全面系统的情况,汪文言亲自去走一遭,当然能够更客观详尽的评估晋南那边的局面。

  冯紫英有一种感觉,陕西这边的局面也许自己会比想象的更快平定下来,但是这河东那边的局势却可能比所有人预料的更为麻烦棘手,甚至可能还要和其他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件联系起来。

  自己这陕西之行任务如果能够顺利完成,可别到最后又要拖入到山西的烂摊子中去,那可就真的是成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但愿自己的这份预感别成真,冯紫英只能这样祈祷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熊熊气焰,直冲穹顶

  从鄜州夤夜南下的汪文言只用了两日时间就赶到了潼关。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沿着洛水一路南行,随行只有两个贴身保护他的护卫。

  常年在歙县县衙里经历多年,后来又在两淮都转运盐使司里劳作,所以对这等熬夜潜行的生活他并不陌生,当然,也的确有许久没有这样辛苦了。

  穿过白水和澄城之间的河滩地,这一带已经是乱军活动的核心区域了,三人都是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大路行进,在快要到同州时,不得不舍弃已经支撑不住的马匹,改为步行。

  同州的失陷让汪文言始料不及,也让他心里更是忐忑,不知道自己此番到潼关能否说服赵千山,毕竟同州失陷,直接危及到了西安与潼关之间这条咽喉要道的安全,赵千山还有这个胆魄出兵晋南么?

  让汪文言感到意外的是他到了潼关之后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说服了赵千山,甚至他感觉赵千山就是在等着自己一般。

  自己只是寥寥几句话对方就满口应承下来,根本就不问去晋南做什么,以至于汪文言不得不放慢语速先行将冯紫英意欲防止晋南乱军抢掠司盐城的盐和银子坐大的目的告知对方,但是赵千山显然是个混不吝,对这个理由似乎根本就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是冯紫英的命令,以及可以出兵晋南去打仗了。

  看走眼了,汪文言完全低估了赵千山的攀附之心和打仗的欲望,这两者结合在一起,任何事情都阻挡不住赵千山北渡黄河的急切心情。

  赵千山之留了一部人马守潼关,在汪文言看来都觉得有些托大,但赵千山却不以为然。

  “汪先生可能是过于担心了,您说的什么乱军攻占了同州,这我相信,蒲城也失陷了,这也正常,西安四卫九个营接近三万人,就这么龟缩在西安城里不出门,换了我是乱军那帮人,也要试一试捋虎须啊,这不,一试就试出来了,你不中用啊,我都不明白都司那帮人在干什么,或许谢大人真的指挥不动西安四卫?”

  赵千山满脸横肉,生得有些凶恶,但是却有一双卧蚕眉相当威武,说起话来满口豫西味道,他是嵩县人。

  一番话说得有些不客气,甚至有点儿揶揄的味道,这般语气调侃上司,汪文言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的确不太招人喜欢,谢震业恐怕对这厮也是又恨又离不得吧,摊上西安四卫一帮废物,这关中平原可用之兵就真的寥寥无几了。

  “赵将军慎言,都司之事不是你我可以讨论的。”汪文言淡淡地道:“有这份闲情逸致,赵将军还是多琢磨一下蒲州和司盐城如果遭遇乱军该怎么打这一仗吧。”

  “汪先生,赵某是个粗人,汪先生既然是奉巡抚大人之命而来,赵某就只管埋头打仗,汪先生怎么说,我和一帮儿郎就怎么打,其他不敢说,我这麾下儿郎打仗就是敢搏命。”赵千山话语里满是自豪,“吃天子饭,卖天子命,就这么简单,没得命令我不敢出潼关,有巡抚大人之命,那我就是奉旨杀人了,正好松活松活筋骨。”

  “看样子赵将军是胸有成竹啊,那我心里倒是踏实许多了。”汪文言微笑着道。

  “呵呵,兵书上也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赵某虽然困居这潼关城里没法出门,但是这周近形势我却是不敢不察的,否则这些不开眼的乱军要真的打上门来,我还糊里糊涂,岂不成了罪人?”赵千山没有太谦虚,凶狠地道。

  “打破同州的是钻天猴和胡狼张那一伙人,他们也不是凭借强攻硬打攻破的,而是早早就埋伏了内应,所以里应外合一举破城了,同州的民壮和士绅早已经失去了斗志,所以算不得什么,蒲城那边沦陷和那些乱军没太大关系,是蒲城城内的乱民自己起事,最初不过是区区几百人,但是后来组织起来的民壮连粥都喝不上,索性倒戈了,所以才沦陷的,倒是在白水和澄城活动的张妙手、白九儿,在韩城的莽张飞,郃阳的邢红狼等人材是真正的棘手人物,当然还有几个厉害的,已经过了河去河东了,……”

  汪文言不得不对这一位刮目相看了,困居潼关一隅,居然把西安府这边乱军情况了如指掌,而且还不是泛泛的了解,对这里边的具体内情都掌握得相当透彻,这就不是一般武将能做到的了。

  见汪文言狐疑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赵千山也清楚对方起了疑心,他想了一想才道:“汪先生,你不必怀疑,我表兄便在龙禁尉北镇抚司中,现在在西安府那边,……”

  汪文言恍然大悟,难怪此人几乎没有任何推辞就应承了自己的要求,这是早就看好冯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