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679章

作者:瑞根

  这一首诗之后整个气氛似乎就有些变化了,宝钗宝琴姐妹若有所思,黛玉和迎春却是目光迷离,至于说探春、湘云则是垂首不语,而惜春、岫烟乃至李纨诸女则是意乱心慌,总而言之,冯紫英在觉察到这一点时,就意识到自己得赶紧离开,否则这个局面还会更尴尬僵滞。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熬的一夜。

  人一旦有了心事,存了某种念想,那么精神状态都不会不一样,不管是期盼,还是怀疑,或者是担心,又或者是惶恐,都能让人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变成了一个参与者,这种心态的转化很重要。

  冯紫英也不清楚自己这无意间播撒的一颗种子会牵动无数人心,若是真的知晓,嗯,他会更加毫不犹豫地如此。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至于渣男,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喜新不厌旧,在这个时代是一个负责任值得赞美的高贵品质。

  ……

  永隆帝是在东书房见的张景秋。

  看到一脸沉静但是却难掩疲色的永隆帝,张景秋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八年前自己从南京被擢拔回京,皇上还是神采奕奕,胸怀万里,但是转眼间八年过去了,皇上身体却是愈发不佳,再无复有八年前的状态,听说反倒是太上皇每日养心怡性,身体虽然年近八十,身体却还不错,还有那义忠亲王,比其皇上要大三四岁,但现在仍然龙精虎猛,精力过人。

  “皇上。”

  “唔,张卿,许久没有见张卿了,京通二仓大案差不多了吧?”永隆帝其实并不太希望张景秋去都察院,但是那一轮人事变动中,张景秋算来算去只能去都察院。

  吏部、户部、刑部都被江南士人所把控,连素来强势的齐永泰都没法硬杠叶方李三人,最后只为北方士人争到一个兵部和工部尚书的位置,湖广士人则得到一个新建的商部尚书位置,除了顾秉谦算是坐稳了礼部尚书位置外,也就只能让张景秋去都察院了,否则就只能让张景秋去商部与官应震交换,对于自己来说,那就不合适了。

  “差不多了,所有案犯都基本上到案,而且也均已招供,剩余的查抄还有一些后续收尾事宜,预计到十月底就能基本结束。”张景秋对京通二仓大案不是太感兴趣,但是乔应甲很感兴趣,加上刑部尚书刘一燝也是新官上任都想要拿出点儿政绩来,所以这两桩案子办得如雷霆万钧,迅速落案。

  这都在其次,关键是冯紫英这小子首创的拍卖方式却是大大地出了一回风头,发卖出了超乎想象的收益,连带着他老爹去西北都捡了不少便宜不说,而户部黄汝良居然还心甘情愿。

  “后续估计还能发卖出多少银子?”永隆帝问出这个问题之后自己都下意识的摇摇头,哑然失笑,“朕现在都快变成守财奴了,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去了。”

  “皇上能关心财库收入,这是国家之福,有何不好?”张景秋回答道,“估计还能有三五十万两银子收入吧,冯铿与臣说也就是那个数了,毕竟前期能卖的都基本上赶着好时候卖了。”

  “唔,算是不错了,起码也能帮京营这边儿匀着点儿,黄汝良成日里向朕哭穷,还不是就盯着朕内库和节慎库里边儿那点压箱底的银子,朕就不明白了,怎么朕的户部尚书们都不思如何多想办法增加财库收入,却成日里盯着朕呢?难道堂堂大周就找不出一个能解决当下财力匮乏局面的臣子?”

  永隆帝话语里已经有了几分火气。

  本来这段时间身体就不好,每次上朝或者在东书房议事,都会这样那样的难题钻出来,动辄争执不下,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收得了口,让永隆帝疲惫不堪,这也让永隆帝越发觉得该去铁网山好生休养一番了。

  张景秋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不无感慨地道:“皇上,说到这一点,也不能不承认冯铿在这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据臣所知,今年夏收,永平府虽然在夏税上增长无几,但是在商税上比去年上半年暴增六倍,臣不知道崔大人向皇上报告了没有?”

  “永平府?”永隆帝一怔,“崔倾只说节慎库收入比去年有较大增长,但没说具体哪一府,也没提增加多少,听张卿你这么一说,这永平府难道还有什么不一般,是冯铿去年打下的基础?”

  “嗯,永平府当下不但消化掉了去年从顺天府过去的接近十万流民,而且甚至还有部分草原上去年造了白灾的蒙古流民也都进入了永平府求食,预计数量不会少于万人,这可是很罕见的。”张景秋平静地道:“以往官府早就会将这些人驱除出去,但是今年永平府却没有动静,原因就是永平府新设了多家炭厂、水泥厂和铁器作坊,对人口需求很大,而且榆关开港,江南物资从榆关直接上岸输入辽东和蒙古,商部准备在榆关设立市舶司分司,原来的几个官员都已经不敷使用了。”

  永隆帝捋须不语。

  这个情况他也听说了,永平府现在成了山陕商人最看重的地方,冶铁、制铁、石炭、炼焦,加上新玩意儿——水泥,一下子让永平府彻底改变了局面,原本不过是京东一处战略要地,粮食堪堪自给,现在却成了粮食不足,但铁料、铁器和水泥大量外运,需要从江南乃至广东输入粮食了。

  榆关港的开港,商部也提到了说榆关关税急剧增长,几乎是一月一变化,之前永隆帝还觉得可能是官应震是在为其学生——冯紫英和练国事吹嘘,但现在看来情况恐怕还真的比想象的好很多。

  商税,关税,永隆帝念叨着,他记得冯紫英隐约说过,当一个地方的工商税和关税超过夏秋田赋时,其带来的变化是无与伦比的,他还不太明白这一点的意义,但是还是能感受到似乎永平府正在成为冯紫英自己所说的试验田。

  “张卿,我记得冯铿还说过他从徐光启那里引种了一些西夷种子,在永平府和顺天府都有?”永隆帝问道。

  张景秋未能入阁,这是永隆帝最大憾事。

  好在张景秋该任左都御史,也使得对方可以从兵部的繁杂事务中脱身出来,可以从更宽泛地角度来帮助自己观察考察了解朝务,毕竟都察院可以监督任何臣僚和相关事务,在永隆帝心目中,他就是一个候补阁臣,下一步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张景秋一个大学士身份。

  “此事臣也了解过,永平府主要是在开平中屯卫到榛子镇以及北边三屯营这一线,这一线荒地甚多,而且多是原来屯卫之地,练国事和兵部沟通过,蓟镇方面也很支持,便达成了合作,种植了一批土豆、番薯,据说产量很高,但是在口味和保存上还存在很多问题,不过就目前来说,供给那些流民所用还是很划算的。”

  张景秋显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其产量虽然根据各地反馈有高有低,但是亩产高者六到七倍于麦子,低者也有三到五倍,根据土质按情况不定,无论是土豆还是番薯都是如此。”

  “哦?”永隆帝耸然动容,“如此之高?对土地可有什么特殊要求?”

  “并无太多特殊,能种小麦基本上就能种植这两类作物,甚至瘠薄一些亦能凑合。”张景秋回答道。

第三百零六章 立场

  永隆帝微微色变,这就有些不一般了。

  他不是那等何不食肉糜的昏庸之君,在忠孝王时代,为了博得父皇欢心,他和义忠亲王等兄弟都是殚精竭虑在政务上为父皇出谋划策,进而也培植自己人脉,要出谋划策就需要明晓社情民意和地方事务,所以多农务这一块他并不陌生。

  在他看来北方的中心地位日益被南方所取代,就是自唐宋以来南方的大开发,以及稻米日益成为国人主要口粮,加之南方气候更温和,作物种类更丰富,产量更高,如丝、棉、麻,相比之下,北方依然是以粟麦为主,在产量无法实现较大提高的情况下,自然难以和南方匹敌。

  如果说现在有了一两种对土质和气温都不太讲究且产量却成倍数增长的西夷作物能够在北方推广开来,那无疑会在这日益倾斜的天平上重新加上一块砝码,不敢说彻底平衡,但是起码也能有了一搏之力。

  至于说不能保存也好,口味适应也好,那都在其次,永隆帝觉得根本可以不用考虑。

  不能保存,那么可以先食用不能保存的,而能保存的麦子则用来保存;口味不好,那就适应,当你面对吃人肉或者树皮、观音土与土豆、番薯选择时,还奢谈什么狗屁口味,用脚想都想明白这个道理,真正到了危急关头,只要能填饱肚皮活下去,吃什么都不重要。

  “若是如此,那就当迅速要求北方各地迅速推广开来!”永隆帝沉声道:“这里边可有什么难处?”

  “回禀皇上,难处肯定有,而且也不少。”张景秋自然也明白这里边道理,粮食永远是困扰一个帝国的最重要因素,没有之一,永隆帝如此重视,丝毫不为过。

  “张卿你说。”永隆帝郑重其事地道。

  “一是种子问题,番薯和土豆的种苗培育还处于一个试验阶段,虽然也在较大范围的种植,但是这都有赖于前几年子先(徐光启字)在天津卫的苦心试验培育,去年开始较大范围尝试,今年在永平府就取得了比较好的效果,但是根据子先的说法,这种种苗退化好像是不可避免的,也就是说一年会比一年产量低,然后需要重新育种,另外在种植的方法上也还处于一个摸索阶段,要大范围推开,恐怕还要一些时间,……”

  张景秋耐心解释道。

  永隆帝身体微微后仰,有些遗憾,他也知道这种新传进来的西夷作物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取代稻麦粟这些已经在这片土地上种植千年的作物,但是眼见得北方面对南方的颓势,而自己的基本盘就是北地,相比之下,老大在江南那边的根基就要深厚得多,他心里真的有些焦急,也幸亏湖广和江南那些士人并不同道,而更倾向于北地士人,这才让整个局面稍稍平衡一些,否则就真的要让人坐卧不安了。

  “此事既然在永平府能推广开来,那么顺天府自然也能行,冯铿能在永平府干得这么漂亮,想必在顺天府也当有所效仿吧?”永隆帝心中虽然不敢,但是还是不肯放弃。

  “这一点皇上倒是不必担心,据臣所知,冯铿的确在顺天府也推广了这两类作物,只不过因为顺天府不比永平府,下边州县情况迥异,所以推行力度和范围还不及永平府,但是估计到明年情况会有改观。”张景秋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皇上,冯铿此子的确不凡,利用京通二仓大案在顺天府大刀阔斧雷厉风行,顺天府衙人人自危,而且他还来向臣和汝俊(乔应甲字)报告,有意要动西山窑!”

  永隆帝吃了一惊,忍不住苦笑起来,“这小子可真的是一刻不得闲么?他不知道这西山窑丝毫不比京通仓的事儿更棘手么?”

  张景秋也是笑了起来,“臣也这么告诫他,要慎重,他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永隆帝眉峰猛然一挑,随即又舒展开来,似有所感,“这小子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张卿,你觉得现在京通二仓大案尚未完全了结,又动西山窑,合适么?”

  西山窑牵扯的人更复杂,层面更高,永隆帝和张景秋都很清楚,如果说京通二仓大案牵扯的基本上都是中下级官员,不过就是利用了太上皇在位期间的怠政和永隆帝登基前期的投鼠忌器而得逞,但西山窑不一样,这些窑的背后几乎都是京师的权贵阶层。

  可以想象原本该是工部和顺天府明确的炭窑确权手续却一直拖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动静,任由这些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白手套们恣意妄为的挖煤卖炭这么多年,其几乎就是从朝廷节慎库里和顺天府衙的工商税中直接抢银子了,但工部和顺天府衙历经多少任尚书侍郎和府尹府丞,却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由此可见这背后水有多深了。

  京通二仓大案可以说是这些人贪墨所得,但是西山窑挖煤卖炭却都是从地下边采掘所出,表面上和朝廷乃至顺天府关系并不太深,如果说你这会子要深究此事,把向前上溯多年的事情翻出来,一一查究这些“非法所获利益”,并收归朝廷,可以想象,这会激起多么大的风暴和波澜,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这可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到的利益大多了。

  张景秋沉吟半晌,还是摇摇头:“臣以为现在并不合适,时机不好。”

  永隆帝心中微微一松,“张卿之意深合朕意,目前不是查办西山窑的时候,贸然出手,只会引来朝局更大动荡,这不比京通二仓大案,涉及面太深太广。”

  作为永隆帝的心腹,张景秋自然明白永隆帝在担心什么,迟疑了一下点头:“皇上所虑固然有些道理,但是也不必太过担心,内阁诸公应有计议,若有别有用心者意图不轨,断难成事。”

  这一点张景秋还是有把握的。

  皇上所虑无外乎义忠亲王以及其背后的江南势力,但是包括他在内都是江南出身,叶向高、李廷机、黄汝良、刘一燝等人是福建、江西士人中的领袖,方从哲、顾秉谦和高攀龙也是浙江和南直隶的士人领袖人物,对江南士绅一样有着极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固然目前南京云集了一大批江南士人的精英,但是他们的影响力比起叶、方、李、黄、刘、顾、高等人都还要略逊一筹,皇上正统大义无虞,叶方等人不可能违背士人精神做出那等叛逆投效义忠亲王之事,所以义忠亲王如果指望靠着汤宾尹、顾天峻、甄应嘉一干人觉得就能一揽江南士绅之心,未免也太高估自己而低估了叶方等人的影响力了。

  永隆帝微微颌首,虽然叶向高、方从哲等人在很多事情上和自己观点不一致,但是叶方二人却不会去支持义忠亲王,这一点永隆帝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也是他愿意容忍叶方等人主持内阁,甚至将自己属意人选如张景秋排除在内阁外的主要原因。

  目前朝中这些江南士人虽然和江南那边依然关系密切,但是他们却和南京那帮人不一样,他们对自己的支持态度还很坚定,张景秋的话语也就是宽慰自己不必太过担心。

  “唔,西山窑之事张卿和乔卿与冯铿再说一说,不妨推到日后时机更合适的时候来,嗯,铁网山秋狝,朕若是有时间,也会和冯铿说一说。”永隆帝想了一下才道。

  终于回归正题,永隆帝微微仰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缓缓道:“张卿,铁网山秋狝,朕希望你留守京中,所以也就在今日先和张卿谈一谈了,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也越发不济,所以朕有意再秋狝之后选储立储,以备日后不测之需,……”

  “皇上!您的身体现在尚好,为何如此……”张景秋赶紧起身跪拜。

  “张卿,不必如此,朕清楚自己的身体,这几年静心休养得还算不错,不过早年劳累耗损不小,不得不提早考虑。”永隆帝摆摆手,显得很安详,“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朕的身体支持三五年还是没有问题的,但当下朕的这几个儿子实在让朕心里没底,张弛、张骐、张骥他们都有这样那样的弱点,让朕很难放心,张骕、张骦年龄又太小,让朕难以决断,……”

  张景秋不敢接话,这个问题太沉重了,虽然这是单独奏对,但是谁能说得清楚谈话会不会走漏,这东书房外边也有皇上的贴身内侍,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万一在外偷听只言半语,那弄不好就是弥天大祸。

  “皇上,臣之身份,实在不宜……”

  张景秋推脱之语尚未出口,就被永隆帝打断:“张卿不就是和恭王沾点儿亲故嘛,朕信得过你,这点儿亲缘关系还不至于让张卿丢弃了自己的立场,朕都信得过,难道张卿还信不过自己?”

第三百零七章 择储

  张景秋心中一热,连鼻腔都有些发酸。

  皇上待自己信任如故,放眼朝堂中,张景秋相信只怕只有卢嵩与自己能比肩了。

  但卢嵩是从皇上潜邸时就一直跟随的,自己何德何能能与对方这种数十年旧人相比,之所谓知遇之恩,无外如此了。

  张景秋侄儿与郭妃家结了亲,却也非张景秋所料,但若说是郭家没有一点儿想要借重自己身份的缘故,想想也不可能,不过张景秋倒还不至于因为侄儿这层渊源就要罔顾大局的地步,那也太小瞧了自己。

  “皇上厚爱,臣敢不从命?”张景秋只能再度跪拜叩谢。

  “行了,张卿,朕也知道天家家事不宜问外臣,但是话又说回来,天家何曾有家事?”永隆帝悠悠地道:“朕百年之后,谁来继位,若是所托非人,岂不是让社稷蒙难,百姓受苦?所以朕从来不觉得这就是家事,家事亦是国事!”

  张景秋心中何尝不明白,便是历朝历代朝中衮衮诸公何尝不明白?但这种事情掺和风险太大,对文臣们来说都宁肯退避三舍。

  在士林文臣明明有更好更稳定的升迁进阶之路时,何必要掺和到这种风险太大的博弈中去呢?那个皇子上位难道还能绕得过朝中群臣?不一样要拉拢收揽?既然如此,坐山观虎斗不好么?或者等到大局已定的时候再来站队也不为迟啊。

  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但这种事情上雪中送炭弄不好就要冻死送炭人,锦上添花却是最稳当的举措,除非别无选择。

  但今日皇上这么问起来,却已经让张景秋似乎很难回避退缩了。

  “皇上有意秋狝选储,但不知皇上意欲从哪些方面来确定?”张景秋沉下心来替皇上分析谋划。

  选储是一件复杂且变数极大的大事,论理选储哪怕是皇上本人都不能有个人情绪掺杂,什么有利于帝位永续社稷稳固,那就是最合适的,无论这个皇子是否最受皇帝宠爱喜欢。

  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根本不可能做到。

  不受皇上喜欢的皇子首先要出局,除非这个皇子实力已经强大到皇帝本身不能制或者无法忽视的地步,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又或者唐玄宗李隆基,但就目前大周当下来说,皇上的几个儿子都还远没有这种强横的实力。

  问题是现在这几位皇子背后都有母妃在宫中,也都有各自优势。

  许皇贵妃身份最高,而寿王还是长子,哪怕是大周一朝并无立长的习俗,但是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仍然有相当多的人习惯性支持立长,这一点不容小觑。

  苏贵妃生育有儿子福王、礼王,均已成年,都生得一表人才,而且长年在京中举办各种诗会文会活动,与士林文人亲善,在士林中的声誉颇高,与义忠亲王世子诚郡王并称宗室中的三贤王,但福王礼王据传与北静王关系密切,而北静王又是武勋中的头面人物,与牛继宗、王子腾等义忠亲王一系的重要人物关系莫逆,这一点张景秋不知道皇上内心会如何看待。

  再一个就是梅妃所出的禄王了。

  禄王刚成年,现在在青檀书院读书,礼贤下士,作风亲和,颇受以青檀书院为根据地的北地年轻士子们的好评,而且都传言说禄王颇类皇上年轻时候为此极受皇上宠爱,加之其母梅妃在皇上还是忠孝王的时候最为得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都是在皇上身登大宝前后才被郭妃所取代。

  至于恭王,郭妃所出,今年刚满十岁,模样亦类皇上少时,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意欲效仿其兄禄王明年开年之后到青檀书院读书,也颇得皇上宠爱,而郭妃则是皇上静心养性之前最受宠的贵妃,加之有陈敬轩和自己这层关系,所以宫里朝中亦有许多人认为皇上可能会最终选立恭王为储。

  张景秋的话让永隆帝也不好回答,以何为准来选储定储?什么条件为标准?

  永隆帝自己都很矛盾。

  论喜爱程度,永隆帝无疑更喜欢张骕张骦,这二子长得最像自己,张骕为人沉稳大方,张骦年纪虽小,但是却天资极佳,而二子之母也是自己禁绝女色前最受宠的二妃,从感情角度来说,禄王恭王才是最合自己心意。

  但理智告诉自己,张骕张骦若是要立储,均有难以逾越的障碍。

  张骕虽然在青檀书院读书表现优异,也颇得北地青年士子的赞誉,但是这只是在北地士人中的青年士子立印象好,而这些士子大多都是尚未科举或者科举未中的那一批,真正在朝中的士林文臣们还是更倾向于福王礼王,毕竟这几年里张骐张骥没少在结交士林文人上下功夫,这感情水磨工夫张骐张骥是做足了的。

  至于张骦,一个年龄问题就是致命障碍,十岁之龄,若是皇上能再活十年,那也许张骦能够凭藉自己的扶持成长起来,但是三五年光景,只怕很难让张骦成长成为有足够博弈的实力,更别说永隆帝担心自己寿元未必能熬到五年之后。

  “张卿,朕在其他事情上从未有过像这件事情上如此心烦意乱。”永隆帝没有在张景秋面前掩饰什么,既然招张景秋来,就是想要推心置腹地听一听对方的建议,“禄王恭王是朕最喜爱的,但是他们年龄太小,在朝中几无印象,寿王年长,但性格轻浮,做事不瑾,福王性格粗疏,心胸浅薄,礼王做事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禄王和恭王年龄太小,难以断言,你说朕该怎么做?”

  张景秋不语。

  “朕也想等一等,等上几年再来确定,但现在朕的身体却拖不起了,不早些定储,趁着朕还能坚持几年,扶持一把,朕真怕日后这江山社稷交到他们手上会败光啊。”

  永隆帝担心的不是败光,而是担心被老大那一脉夺走。

  败光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还有宰辅们看着,自己这几个儿子也不可能再像父皇那样在位四十多年,才成了铁桶江山,连宰辅们都奈何不得,但自己这几个儿子若是表现太糟糕,再遇上国中有事,万一宰辅们觉得老大那个世子诚郡王更贤明,那就麻烦大了。

  永隆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张景秋知道自己再不做声就不合适了。

  沉吟了一阵之后,张景秋才道:“对诸位皇子的评判臣无从说起,但是臣观皇上还是纠结于选寿王、福王、礼王中一人,还是禄王、恭王中一人。”

  永隆帝点头,前三子都让他不满意,后二子却风险不小。

  “那臣就冒昧一说,皇上不妨重点在寿王、福王、礼王中选一人作为主要备选,再在禄王、恭王中选一人作为主要备选,以铁网山秋狝为契机,再来进行评估,以臣之见,皇上可以暂时不对外明示,但却可以考虑百年之后新君登基时能够深孚众望或者在士林文人中具有影响力代表性之臣子予以暗示,由他们帮助或明或暗的考察和辅佐,待到时机成熟,听取诸人意见,再来择一而定,……”

  要让张景秋真的替皇上直接选择谁作为储君,张景秋是万万不可能的,这种事情只能由君上自己决定,他能做的不过是替君上出谋划策,甚至只能提出一些如何选择合适储君的方略,这种方式堂皇大气,便是被人知晓,也无人能说出个什么不妥来。

  永隆帝略感失望,但是再一想,这应当才是老成谋国之语,臣子岂能直接建议立谁为储,那才是真的犯了大忌,自己也不可能相信。

  张景秋很准确的揣摩出了自己的心思,三个成年皇子都不太满意,两个年龄尚小的皇子呢又有障碍,那么索性在两个小群体中各选一最优者,自己再让自己心仪臣子协助自己对其进行评估和考察,最终来决定,反正时间也还有二三年,中间亦有圆转余地。

  思考了一下,永隆帝才又道:“方才张卿所言新君登基时深孚众望和有影响力代表性的臣子,所指为何?”

  张景秋想了一想,“臣之意皇上不宜局限于内阁和六部都察院诸公,亦应该从长远计,诸公年龄均不小,三五年时间很难说有无变故,亦应当选一些年富力强且才识卓绝之臣子,纳入其中,日后以备新君所用。”

  永隆帝微微点头,这个建议倒是颇有见地。

  内阁诸公中初叶向高年龄年过五十外,李廷机年近七十,方从哲、齐永泰和李三才都是年近六十,年龄不小了,而且李廷机和齐永泰也都多有病痛,三五年光景会有什么变故不好说,而且这其中多有与江南士绅关系密切者,也需要考虑这些因素,所以在选择考察或者辅佐臣子时,的确需要兼顾多方面。

  “张卿所言甚是,朕明白了。”永隆帝点点头,“此事便说到这里,张卿,说说义忠亲王那边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