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660章

作者:瑞根

  “那可多谢鸳鸯你的夸赞了,爷不是圣人,做事儿哪能不得罪人?得罪人难道还能不被人骂几句?爷能理解。”冯紫英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但求于朝廷于百姓有益,其他的爷就顾不到那么多了,问心无愧足矣。”

  冯紫英淡淡地几句话,落在鸳鸯耳中,却如淡中知味,常里识英,发人深省。

  鸳鸯知晓自己是无法和冯紫英之间说朝中政务的,但是冯大爷的话如何,她却也明白,对朝廷好,对百姓好,那还有什么说的?冯大爷成日里都是忙的朝廷大事,至于说他在府里有几个相好,那重要么?不过是些无足挂齿的碎末小事,不值一提,只可笑自己却还在那里寻思琢磨。

  京通二仓大案的查破,京城上下一片叫好。

  几十年上下都知道二仓那些官吏贪墨无度,吃得钵满盆肥,但是要么是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要么就干脆置于一旁,无人问津,久而久之大家也就麻木了,觉得理所当然了。

  谁曾想冯大爷一来顺天府就拿这个开到,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烧到了这里,委实烧痛了很多人,但是更多的却是大快人心,拍手称快。

  而朝廷却还能收回及百万两银子,这是何等好事?

  骂爹骂娘的不过就是那些贪墨官吏的家眷亲友罢了,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见冯紫英有些感触,也知道冯紫英这段时间殚精竭虑,十分辛苦。所以鸳鸯心中也渐渐软了,小声道:“奴婢爷没说什么,就是觉得爷在府里客房这样,而且红玉来了司棋又来,太过放浪,府里若是传开了,对爷名声有碍,前段时间傻大姐又捡拾到了一个绣春囊,没准儿人家就要把这个罪名栽在爷头上呢。”

  “绣春囊?”冯紫英讶异地问了一句,“这玩意儿现在很流行么?你们荣国府里边都喜欢玩这些新潮玩意儿?”

  鸳鸯双颊绯红,白了冯紫英一眼,“爷说的什么话?府里谁喜欢这个了?”

  “呵呵,我可是听说去年就捡了一个吧,今年又捡着了?这玩意儿都是成了亲的夫妻图新鲜玩一玩,藏在床头枕下没啥,落在外边儿就有碍观瞻了。”冯紫英颇觉好奇,“贾琏走了,二嫂子也出去了,府里边还有谁?你们府里那些老夫老妻的下人,年龄都不小了,不会还要玩这个调调吧?你说是宁国府里捡到还靠谱一些。”

  鸳鸯沉着脸点点头,“所以才会让太太她们很生气,尤其是珠大奶奶是寡妇,三姑娘还未出阁,见了这些东西,爷说像什么?”

  冯紫英笑了起来,“那能是谁?别赖在爷身上啊,我可一两月才来你们府上一回,司棋和红玉爷还不至于用那等玩意儿来玩情调。”

  冯紫英也有些纳闷儿,《红楼梦》书中“绣春囊事件”最后栽在了司棋和她表弟潘又安头上,但实际上认真读过《红楼梦》一书的都清楚,司棋那个时候刚和潘又安挑破恋情,还处于初恋阶段,那个阶段的人怎么会如此脑残拿一个带着催情味道的绣春囊来见面?想想也不可能。

  但在司棋那里搜到了情书信物,那么也就不必再要其他证据了,目的达到了就行,就像入画那里的她哥哥得的赏赐,晴雯也趁机被撵出去,总而言之各方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完美收场。

  但今世情况却不一样了,司棋跟了自己,根本就没有把她表弟看上眼,虽说荣国府里也还有那么多下人夫妻成对的,但是下人有几个闲情逸致会去玩这个情调?

  说来说去还是当主子的可能性更大,但要说主子,有过男女之事,或者说现在还有这个兴致的,这荣国府里还真没几个了,除非就是那些个像自己这样的偷欢私情的,但谁能像自己这样放肆?可以说荣国府里也只有自己才有这种方便的特权,其他人都断无可能。

  鸳鸯也不言语,低垂着眼睑。

  “鸳鸯,莫不是你也有怀疑对象?”冯紫英似笑非笑,“会不会是宝玉?”

  鸳鸯一哆嗦,“不会,宝二爷哪里敢……”

  “呵呵,袭人早就破了身子,我不相信你这个她的多年闺蜜还看不出来?还有宝玉屋里十来个丫头里边,除了袭人都还有破了身子的,算算年龄都是十八九了,换了别家,人家孩子都生下来了,也不奇怪,……”

  冯紫英说得很随意,鸳鸯却是脸色难看,“袭人虽然被宝玉收了房,但是断不敢要这些东西,宝玉也应该不是这样的性子,……”

  只是这话说得却没有多少底气,起码对鸳鸯来说是如此。

  袭人被宝玉收房都好几年了,便是其他几个鸳鸯熟识的丫头里边,除了麝月是个老实人还是个黄花女儿身外,那碧痕也明显是破了身子的,媚人也是,秋纹倒是隐藏得好看不出来,但鸳鸯觉得多半是秋纹本身模样要逊色于其他几个,加上性子也不太好,所以才没被宝玉收房罢了。

  只是府里边不少人都还觉得宝二爷还是七八年前那个脸若银盆目若秋水天真烂漫的少年郎,成日里和姐姐妹妹们嬉笑打闹,无忧无虑,鸳鸯却知道宝玉只怕并非如此。

  包括老祖宗和太太大概都未曾想这几年外界世事的变幻,依然给了宝玉这个荣国府二房的嫡子心境很大触动,尤其是贾琏和王熙凤和离外奔,环老三乃至贾兰、贾琮读书渐入佳境,贾芸、贾蔷这些远方外支子弟的名声渐起,种种变化鸳鸯这个府内地位最高的大丫头都看在眼里,同样这些变化都让贾宝玉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用其他方式来排解心中忧烦。

  想到这里鸳鸯也只能叹气,如冯大爷所言,都是快二十岁的丫头了,论理在外边儿早就嫁人甚至孩子都生下来了,宝玉作为她们的主子爷,收房偷欢,其实也说不上什么。

  冯紫英也笑了起来,也不解释了。

  昨晚一顿酒,冯紫英已经意识到贾宝玉还是成熟了许多了,和秦钟、蒋琪官几个还在藕断丝连,这边儿屋里丫鬟也都近水楼台先得月,府里人还用老眼光看人,那就没法说了。

  更何况宝玉的一些心思也慢慢开始透露出来,冯紫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如果不是,那说明宝玉恐怕还是有些悟了。

  只是悟了又能如何,性格决定命运,宝玉从来就不是那种坚韧不拔能吃苦的性子,自小养尊处优,从未被人拂逆过心意,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世界并非荣国府这关起门来如井底的一片天地,要想刻苦奋斗既找不到门径,又吃不下这个苦,更不愿意去面对那些俗务,奈何?

  一句话那就是眼高手低,心有余而力不足。

  鸳鸯终于走了,冯紫英的无心感触让鸳鸯终于没有那么生气了,再加上冯紫英的刻意讨好,总算是把鸳鸯哄得回心转意,虽然脸上还有嗔色,但冯紫英却知道不过是女儿家的面子放不下罢了,毕竟本来是来看望情郎,却未曾想被逼得躲在床后,看了一床情郎和不算闺蜜但也算一起长大的熟人的妖精打架大戏,紧接着还有另外一场自己闺蜜和情郎的大戏继续上演。

  这个时代就是对男人,对有身份有权力的男人太优厚了,作为既得利益者,冯紫英都不由得发自内心的感慨,这个时代,真他妈好。

  一夜不归宿,屋里的女人们自然都要问一问的。

  冯紫英这方面的历史非常好,虽然京师城里的士子们酒会文会大多是选在一些名园中,但士子们酒后去青楼中放荡一番的也不少,只要不留宿,就没问题,当然留宿青楼的士子不在少数,只要不被御史们现场拿住,也没问题,大家心照不宣。

  不过冯紫英却几乎从不去那等场合,甚至连一等一的酒会文会都懒得参加,这也是既让沈宜修和宝钗她们安心,但是又有些遗憾的,毕竟那些文会往往都是宣播士子名声的最好舞台,而自家郎君却不屑于去那等场合,名声已经大到了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了。

  “相公可真的是和贾家有缘啊,去荣国府几回都喝多了,或者是荣国府家的酒特别好喝?”沈宜修看着窗前抱着女儿的丈夫,忍不住打趣道:“听说那衔玉而生的贾家郎君却是个不读书的?簪缨世家若是一直这般,那也是经不起雨打风吹的。”

  一句话让坐在一旁的宝钗、宝琴,以及侍立在一旁的晴雯、莺儿几个丫头都是微微色变。

  沈宜修言语中语气虽然很中正平和,但是对于贾家的这种情形自然有几分轻蔑。

  对宝钗她们几个来说却不一样,贾史王薛四大家同气连枝,便是现在也还是姻亲关系,来往密切,宝钗宝琴自然是有些心里发堵,而晴雯却是原来给宝玉当个丫鬟的,感触自然更甚。

第二百六十一章 薛宝琴的两不误

  沈宜修没有贾史王薛同气连枝的感觉,但冯紫英却不得不照拂薛宝钗薛宝琴姐妹俩的心境,略作思索道:“怎么说呢?贾家要说也并非没有读书的,只是正巧遇上宝玉不喜欢读书,像宁国府上代的贾敬也是进士出身,宝玉的兄长贾珠也考中了秀才,只不过身子骨不好殁了,环哥儿也是个读书的料子,我看他明年考举人问题不大,日后考中进士也很有希望。”

  冯紫英公允的评价让宝钗宝琴心里都舒服了许多,毕竟贾宝玉不喜读书是事实,贾家这一代的确只能看贾环能不能读出来了,指望宝玉是指望不上的。

  从宝钗和宝琴的观点来看,她们自然也是倾向于喜欢读书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仍然深深烙在她们心目中,便是日后她们的儿女,她们也会一样坚持必须要读书,这是农耕时代社会的最佳选择。

  便有亿万家产的商人也不及一个举人出身,这是这个时代坚定不移的看法。

  “既是如此,那贾家就该好好培养那个能读书的,不能读书却还无所事事,那不就成了一个纨绔?相公说贾家郎君还和长公主之女联姻了,难道长公主不清楚这里边的情况么?”沈宜修却不知道这里边的猫腻,信口问道。

  “呃,宝玉也不是不能读书,对诗词歌赋他还是有些造诣的,只是不喜经义,不通时政策务罢了。”冯紫英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若是诗词歌赋做得好,起码也能有个好名声,日后捐个官,凭贾家的人脉,也许能找个清闲职位。”沈宜修笑了起来,“相公也说这位贾家郎君相貌不凡,想必长公主也是看中了这具好皮囊了。”

  沈宜修的话让薛宝钗和薛宝琴都有些羞恼,却又不好发作。

  这话并不针对她们,但是她们刚入荣国府时,也还是觉得宝玉的确生得相貌堂堂,英气勃勃,只不过接触久了,这才慢慢褪色。

  冯紫英也不知道沈宜修怎么今天就这么针对贾宝玉了,以往自己也曾提起过贾家,但沈宜修却是半句都懒得提及,今日却是句句针对贾家,多半是和自己昨日未归家有关系,昨晚本来该在长房这边歇息,却耽搁了,只是自己昨日一夜风流,这个时候还真有些心虚气短。

  “宛君,口下留情。”冯紫英淡淡地来了一句,“贾家也是冯家世交,便是宝玉读书不成,也于人无碍。”

  “是于人无碍,但是贾家一门双国公,还出了一个贵妃娘娘,现在的情形可不大好,两房嫡子好像都是如此,相公你这当世交的,难道就不该好好教诲提点一下么?”

  沈宜修当然是生气的。

  昨晚是她最佳怀孕时间,本以为相公回来,今日又休沐,正好可以无拘无束地恩爱一回,没想到到最后却来了一个留宿荣国府,再一问是和贾宝玉喝醉了,这如何不让她恼怒异常?

  再一问晴雯,那贾宝玉是个什么情况,心里就更是不待见,一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子,还自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成日里沉迷在厮混高乐中不能自拔,莫要把自己相公带坏了。

  被沈宜修这一怼,冯紫英就知道沈宜修是真生气了,挠了挠脑袋,这才讪讪地道:“嗯,娘子说得有力,日后我自当谨记。”

  这一语双关,想必对方就应该明白了,沈宜修深深地看了冯紫英一眼,这才稍微缓和了一下脸色,不做声了。

  薛宝钗和宝琴也已经看出了沈宜修不过是借题发挥,心中堵着那口气纾解了不少,只要不是针对贾家,她们倒也没什么,但人家说话也都在理,堂堂金陵四大家之首,一门两国公,还有一个贵妃娘年在宫中,却落得当下这般寥落情形,实在有些难以交待。

  薛氏姐妹回到自己府中,也免不了要说些知心话。

  “没想到沈家姐姐也有如此凌厉尖刻的时候,相公都有些要求饶了。”宝琴忍不住叹息,“不过宝二哥的确也做得不妥,他自己喝醉了也就罢了,怎么还把相公也灌醉了。”

  “宝琴,你莫不是也听到了一些什么?”薛宝钗淡淡地道问道。

  “姐姐是说贾家来借银子的事儿么?”宝琴讶然,“沈家姐姐不至于因为这个生气吧?再说了,现在各房自管,除了日后三房的家资是婆婆代管着,谁管得了别家事儿?难道贾家借银子还能从她长房出不成?我倒是觉得多半是从相公的私房银子出才是。”

  宝钗叹了一口气,“贾家为何没落到这种程度?前日里母亲去了荣国府,在姨妈那里住了两日方才回李阁老胡同那边,我昨日回去看望母亲和哥哥,母亲就在说现在荣国府里边青黄不接,又面临着宝玉娶亲,八月十五娘娘还要回来省亲,可谓左支右拙,也难为大嫂子和三丫头了。”

  “哼,这有什么奇怪的?再大的家当,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消耗折腾,而且家里边还没有两个撑得起场面的。”宝琴却面带不屑,“琏二哥跑路扬州,不管不顾,二嫂子和那位赦老爷都是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装银子的,本来就已经是靠裱糊着过日子了,还要去建大观园这样大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花架子,这不是恨自家败得太慢么?”

  “贾家败落如此之快,难道就只有这个原因?”宝钗要考考宝琴,连相公都说宝琴聪慧,是个当家的好料子,她要考一考对方。

  “沈宜修说贾家子弟不读书,才导致贾家没落,小妹觉得只是半个原因,不读书也没关系啊,我们薛家两个哥哥也没读书,但你起码要审时度势,找准合适路子做事儿啊。大哥哥坐镇大观楼,好歹也是每日都有收益的,我哥哥成日奔忙与海上,风里来雨里去,还有姐姐也运筹帷幄,京师、金陵、扬州的田庄和铺子有稳定收益,而且还入股了海通银庄,小妹不才,永平府的铁厂和水泥营生也有入股,现在西山那边炭厂小妹也觉得很看好,……”

  薛宝琴侃侃而谈,“再看看贾家那边,贾环读书就不说了,宝玉只知道玩乐,老祖宗偏爱二房,琏二哥干脆就离家自立门户了,可贾家上千号人,难道就真的找不出几个能做事儿的人?看看贾芸贾蔷这些远房子弟都是在替相公做事就知道贾家毫无规划,毫无章法,说句不客气的话,二位老爷都是浑浑噩噩没个计划的,没个正经门路去经营,上千号人都人吃马嚼,每个月都还要伸着手要月钱,还摊上大观园这样的大窟窿,要我说,这个败落速度还算慢了呢。”

  “开源节流,永远都是开源最重要,读不出书来没什么,但要去做事,都不经营,不做事,只想着吃现成,这种日子谁都想,但能行么?”

  薛宝钗知道宝琴有做生意天赋,永平府那边的营生在她还没嫁入冯家时就在积极活动,是通过薛蝌去办的,只不过薛蝌被相公安排去做海上营生了,所以这些事务就交给宝琴了,算是薛家二房这一支的营生,既算是薛蝌的,也有宝琴私人一份。

  不过京师这边薛宝钗没想到宝琴也掺和进去了,估计是那些山陕商人要开发遵化铁厂,需要焦炭,宝琴又要用她在薛家那边的股子收益去做这笔营生了,这丫头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宝琴,真没想到你还真的是有心啊,你忙得过来么?”宝钗没料到宝琴在自己眼皮子下边儿也能把这营生做起来,平素也没见她出门,而且大家都还想着早日怀孕生子,没想到这丫头却是两不误。

  “姐姐,你身边张德辉父子我看也是实诚可靠的可用之人,我们薛家二房这边也有几个能用,虽然大部分被我哥哥带走去了永平府,也还留了两个给我,我便一个放在了永平府水泥营生上,一个带回京城了,平素就在李阁老胡同那边住着,这段时间山陕商人那边有意开发焦炭厂,我让他进去跟着学着做事儿,虽然只占一个小股子,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学着做事儿,日后学会了,也能自己单独做。”

  薛宝琴也没有瞒宝钗,“我专门问过相公,就说这铁厂和焦炭以及水泥营生前景如何,相公也说了,铁厂不用说,这钢铁和铁器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关键在于成本降低和市场开拓,而水泥呢更是到处都要用,供不应求,焦炭厂主要是为铁厂供应,相对简单,而且不需要在外边儿去经营折腾,只需要和铁厂联手,所以小妹就选了这焦炭营生。”

  “那若是你怀孕了,外边儿这些营生怎么办?”宝钗侧首问道。

  “嗯,小妹也想了,日后各房肯定都还有人要进来,只可惜二姐姐这方面怕是不行,那岫烟却是个精明能干的,只可惜她就算是要进咱们冯家,估计也愿意去三房。”薛宝琴很坦然地道:“若是不遂,那就简拔培养一个丫头来应付外边儿,姐姐觉得金钏儿怎么样?”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初寒

  冯紫英当奶爸带孩子的日子没一会儿,外边宝祥就来通传,兵部郑大人王大人来了。

  冯紫英愣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兵部王大人是指王应熊,郑崇俭不用说了,但王应熊到兵部之后跟随孙承宗去了西南,这一年多时间一直不见人影,这一回终于回来了?

  连忙出去到了书房把王应熊请了进来,三人坐定,冯紫英这才上下打量郑崇俭旁边这个黑瘦了许多的同学,“看你样子,沐风栉雨,不太好过?”

  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王应熊摇摇头,脸上颇多感触,“岂止不好过,是太难了。”

  “紫英,怕是要出事。”郑崇俭一句话说明来意。

  “出事?出什么事?”冯紫英一个激灵,望向王应熊,“西南那边么?不是说孙大人已经稳住局面了,杨大人的荆襄镇正在整合固原镇一部么?”

  王应熊脸色有些难看,一时间没有说话,斟酌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道:“杨大人动作过于猛烈,固原镇一部不太配合,将士鼓噪不已,整合进行很不顺利,尤其是听闻令尊前往西北担任三边总督之后,这些固原镇的将士看到了希望,更是不愿意被整合进荆襄镇,要求回归固原镇。”

  冯紫英皱起眉头,这却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问题,固原镇这一部原本以为到湖广已经一年多了,杨鹤的荆襄镇接手之后,再怎么也该消化掉了,没想到居然如此棘手。

  “杨鹤无能!”一脸晦暗的郑崇俭气冲冲地道:“一年时间了,荆襄镇战斗力仍然孱弱,远无法和王子腾的登莱镇相比!要说登莱镇士卒大多来自山东,论适应还不如荆襄士卒呢,可比起打仗来,荆襄镇却是一败再败,让其整合固原镇,却始终泾渭分明,他自己就在里边划了条道,荆襄镇就此以本镇自居,而固原镇的士卒觉得杨鹤偏心,其实他们,所以更不愿意配合,就弄成这样。”

  冯紫英沉凝不语,杨鹤是御史出身,练兵打仗都非其所长,荆襄镇之所以由他来负责,那也是考虑到他出任郧阳巡抚,巡抚地方之余抽调荆襄山中流民来组建,既能安抚地方,又能把郧阳山区中最不稳定最可能民变的这部分精壮给抽离出来,降低郧阳山区爆发民变的可能性。

  都以为这些流民精锐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成军,没想到杨鹤却做得如此差,这文人统兵就是如此,若是没有一二熟悉军务的武将辅佐,的确不易成型。

  看看王子腾的登莱军,这厮虽然野心勃勃,但是练兵布阵却是一把好手,登莱军在他手中迅速形成战斗力,若非此人心怀不测,故意在其中作梗,冯紫英以为播州叛乱早就应当解决掉了。

  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西南战局始终没有能有一个统一的指挥。

  杨鹤的荆襄镇,固原镇一部的援军,孙承宗的地方卫军,王子腾的登莱军,组成太过庞杂。

  论品轶,肯定当是以王子腾为尊,但王子腾的不可靠让朝廷无法让其统帅整个西南大军,论军务娴熟,肯定是兵部出身的孙承宗最擅长,可是孙承宗如何能统帅得了御史出身同时还兼任郧阳巡抚的杨鹤?

  “非熊,你以为呢?”冯紫英觉得还是先听听王应熊的看法,毕竟他才是来自最前线的,此番回来,肯定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关键还是王子腾的登莱镇。”王应熊不太赞同郑崇俭的观点。

  杨鹤固然无能,但就算是他能整合好固原残部,那又如何,只要登莱镇掣肘,让其他两部无法专心应敌,西南战事就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是现在又调不走登莱镇。

  可以说当初朝廷想以登莱镇以毒攻毒来剿灭播州杨应龙叛军成了一个最大败笔,弄得现在朝廷想要动王子腾也投鼠忌器,深怕逼反了王子腾,尤其是当下局面越发微妙的时候。

  “那朝廷就该早下决心,把王子腾调开,派人接手登莱镇!”郑崇俭沉声道。

  他和王应熊都已经正式进入朝廷核心部门,在兵部呆了这么久,也已经觉察到了王子腾的问题,当然也同样清楚当今皇上、太上皇和义忠亲王之间的复杂关系。

  “说易行难,王子腾手握重兵,从一开始就着手控制登莱镇,一兵一卒都是他亲自招募,统兵将领皆是他从京营以及宣大带过去的心腹,朝廷如果派员接手,他不答应怎么办?”王应熊摇头。

  他是在湖广那边见识过王子腾在登莱镇的威信,换个人你想要接手登莱镇纯属做梦,弄不好就是一场兵变,甚至王子腾直接竖起反旗要求清君侧都未可知。

  “那就断其后勤补给,……”郑崇俭话一出口就自己摇头。

  现在登莱镇就在湖广,其后勤补给主要依赖湖广,而湖广就是大周主要产粮区,逼急了他,直接控制湖广也不是不可能,那才真的要命,弄不好反过来要断朝廷的命脉了。

  “怕就怕一旦逼反了他,他和播州杨应龙联手,那就是弥天大祸了。”王应熊脸色阴沉,“我去了西南这么久,仔细研究过战事,其实荆襄镇虽然打得不行,但是孙大人整合的卫军却还打得有声有色,只是兵力不足,而荆襄镇配合不力,而登莱镇其实根本就没有打播州土军,……”

  冯紫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登莱镇没打播州土军,那在打谁?”

  “打的都是湖广边缘地带的其他土军,稍微有些不服从登莱镇命令的土司,王子腾就以对方和播州杨应龙勾结为由进行征讨,犁庭扫穴,迄今为止已经征讨了五六家土司,均已剿灭,而且还择其精锐作为登莱镇的附庸辅助夫子和劳役部属。”王应熊闷闷地道。

  “啊?兵部和朝廷难道不知道么?”冯紫英震惊。

  “知道,但是湖广边缘地带那些土司本来也的确和播州杨应龙有往来,就看你认不认为这是勾结,包括四川和贵州那边的土司都是如此。改土归流提了很多年了,但是一直未曾落实。这些土司都是关起门来称王称霸,地方上官府根本管不住,所以登莱军这么做,地方官府自然是拍手欢迎,也愿意大力支持,而朝廷对此似乎也不反对,也就成了现在这副情形,一份份剿灭战功报给兵部,兵部还不是捏着鼻子认了。”

  王应熊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说登莱镇和播州土军一仗没打,但是屈指可数,双方似乎有某种默契一般,你进我退,打的仗规模也都不大,缴获更是寥寥无几,占领的地方基本上都是播州方面主动退却的,而王子腾以后勤保障不足为由一退兵,播州方面就卷土重来了,甚至控制区域还扩大了,原来一些周边不是杨应龙控制的区域,现在反而被杨应龙控制了。”

  冯紫英微微色变,原来王子腾竟然是这样在玩平叛?这岂不是变相的在替播州扩张势力?

  思忖良久,冯紫英这才问起王应熊此番回来的目的。

  王应熊也说了此次回来向兵部和朝廷报告的内容。

  西南战局现在就处于一种僵持状态,杨鹤的荆襄镇整合不力,内讧不断,固原镇残部对此极为抵制,要求回归旧部,杨鹤坚决不允,但又怕激化矛盾,引起兵变。

  孙承宗整顿卫军颇见成效,但是朝廷给予他的权力只有那么大,加上耿如杞在重庆府筹集的部分民壮,但依然不足。

  王子腾在通过剿灭湖广多地土司,势力得到极大膨胀,其以民夫、民壮等名义的附庸人数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人,其中不少都是原来各部土司的土军,这支力量在得到了官军军官的收编和后勤保障之后,实力不可小觑,尤其是王子腾私下许诺他们表现良好可以考虑纳入官军体系,这极大的刺激了这些本来就一穷二白在土司手下也过着食不果腹的山民们,于是都十分踊跃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