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618章

作者:瑞根

  三法司本来才该是这类大案要案的主办机关,顺天府在这方面底气都要弱了一些,而龙禁尉那是皇上的家臣,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是内里却受到各种制约和抵制,现在一下子弄出这么大阵势,怎么能让都察院和刑部这些大佬们心里舒服?

  丢出京仓大案这个诱饵,一下子就能把各方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自己这边才能轻松下来游刃有余的处置通仓后续事宜。

  至于说后期京仓大案的风光对冯紫英来说都不重要了,那是拉仇恨的大旗,等都察院和刑部去扛吧,当然人家也乐于来扛这杆大旗,若是被顺天府扛走了,那他们的颜面往何处放?

  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得到了,接下来就是好好把这个案子办妥。

  涉及到诸多各方面的利益,要摆平并不容易,不过有都察院和刑部开始雷霆暴雨般的办京仓大案作为跟进的大动作,想必很多人也就能接受了,要不,等都察院和刑部再来把你们捋一遍?

  天气热起来了啊,冯紫英优哉游哉地靠在车厢靠板上借着晃悠的帘布看着窗外。

  仍然是一副熙熙攘攘富足安康的模样,就是不知道这背后隐藏着的种种会不会在某一刻爆发出来?

  冯紫英不确定。

  老爹的来信中也提到了今年以来努尔哈赤为首的建州女真显得格外安分,除了向北面的野人女真势力范围不断拓展,与海西女真叶赫部争夺外,内喀尔喀人也如愿以偿的加入了对辽东北部山林和草原上的争夺。

  看起来因为内喀尔喀人和叶赫部的对野人女真的争夺使得建州女真貌似没有精力南下西进,但长期在边镇打拼的老爹却还是感觉到了一些异常,那就是努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显得太本分了,老爹担心的就是对方这是在积蓄实力,等待时机到来。

  冯紫英记不清萨尔浒之战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还要几年吧?但是这个时空早已经不能用前世历史来判断了,且不说自己的加入扰动了时空,本来这个大周朝的出现就已经让历史走上了分叉线的另外一条岔道了,还能用原来的历史来分析么?

  老爹的担心也是冯紫英最担心的,诸多内忧外患都在酝酿演进中,冯紫英最怕的就是这种种风险在某一刻集中爆发出来。

  努尔哈赤也好,义忠亲王也好,白莲教也好,这些人蛰伏日久,爆发出来的力量就越强,相比之下播州杨应龙之流都还只能算是手足之患了,心腹之患,肘腋之患,要一下子都爆发起来,那如何应对?

  现在的大周朝能抗得过这样一波危机么?

  这也是冯紫英要力求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先解决掉一些必定会爆发出来的祸患的主因。

第一百五十三章 和光同尘

  汪文言有些踌躇地看了一眼他和傅试、吴耀青、赵文昭罗列出来的名单目录,觉得有点儿棘手。

  这份名单目录已经整理修改了两次,但是冯大人都没说什么,只是退了回来,要求完善,力求准确。

  他退出来,傅试、贺虎臣、赵文昭和吴耀青都在外边儿等候着,看汪文言的神色就知道只怕又被退了回来。

  通仓大案侦讯进行得很顺利,面对赵文昭这些老手,加上宋楚阳被冯紫英折服,彻底交代以求获得活命机会,所以一连串的关节都被打通,通过宋楚阳这个环节衔接起来,很多看似不通的枝节也都一下子顺畅起来了。

  几个重要案犯家宅的查封也取得了重大进展,龙禁尉、顺天府外加京营三家,另外还有吴耀青盯着,这些金银财货的查封还是出了一些问题。

  当然这个问题不在于他们,而在于冯紫英。

  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金银财货,怎么登记造册上交户部国库,这是一个大问题,关系到整个案件推进的大问题,同时也关系到这样一个临时组合起来的群体的切身利益问题,到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赵文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瞅了一眼吴耀青:“吴兄,看样子汪兄又没能过关啊。”

  吴耀青耸耸肩,很淡然地道:“赵大人,您虽然和大人认识甚早,但是后来接触缺不太多,对大人还不够了解,大人对钱银财货这些物事是不太在乎的,否则以他在永平府当同知,总督大人就在山海关外当蓟辽总督,这要捞银子,什么银子捞不到?可能你们都知道永平府那边正在大力开发当地铁矿石炭,山陕商人和佛山商人先后投入上百万两银子开矿建工坊,冯大人一手主导,您说他要想从中要点儿,这些商人还不得赶着送银子给他?他又何必来沾这点儿腥气?”

  赵文昭也认同这个观点,可是认同却不代表同意和支持。

  这下边这么多兄弟们都望着这一宝呢,您作为主事者不点头,这账目就不敢乱填啊,有些东西虽然压了下来,但是没经过冯紫英的首肯,谁敢分这些东西?

  还有,冯大人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是他们这些幕僚难道就没有一大家人要生活?真的就只靠东家给那点儿月俸?

  另外,那边顺天府衙这么多人没日没夜的折腾,虽然不太让人放心,但是实话实说,这段时间里,这些衙门里的老油子们都还是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而且冯紫英现在算是在他们心目中把威信树立起来了。

  树立威信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示之以威,结之以恩,身先士卒,赏罚分明,上下莫不从命,这是军中法则,在地方上一样行得通。

  尤其是这帮已经吴道南这个不作为的府尹和前一任同样敷衍行事的府丞共治下,已经干涸许久的这帮衙役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

  现在就是冯大人认为你可信,值得一用,就有肉吃,觉得你不可靠,不值得取信,那么你就只能靠边儿喝西北风,就这么简单,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弱化版,一干衙役公人都是趋之若鹜,使出全身本事来表现自己,以求能让冯大人看中自己。

  这还没有算京营一帮子大头兵都还眼巴巴望着呢,贺虎臣对冯紫英固然感激涕零,但是一帮大头兵这么久来熬更守夜的守人押人,帮着查封清点,警戒保卫,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犒劳?

  傅试和贺虎臣没吭声。

  傅试还在揣摩冯紫英的心思。

  他不比汪文言和吴耀青这些私人幕僚,他是官,可以说顺天府衙这边,除了冯紫英,就要以他为尊,他的建议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助手的看法,所以他不能轻易表态。

  冯紫英不是不通世故人情的生嫩,这样大一桩案子,大家伙儿上上下下干了这么久,不可能毫无收益,那日后真的就要成孤家寡人众叛亲离了,傅试相信冯紫英不至于如此不智。

  应该是这里边还有什么关节没想通,他得琢磨琢磨。

  贺虎臣对冯紫英只有感激之情,这一次来也是抱着要酬恩效命的心思来的,所以没想那么多,下边大头兵都是他的嫡系,他自信能够控制得住,便是一个子儿不给打发回去,也没有大问题。

  京营也不能顺天府衙和龙禁尉这些人比,人家是吃公门饭的,沾染久了,免不了就要锱铢必较,大头兵若是染上了这个习气,那就别想上阵打仗了,老京营的先例就在前边,贺虎臣可不想重蹈覆辙。

  “文言,怎么样?”还是吴耀青先问。

  汪文言摆摆手,示意大家出去说。

  一行人到了隔壁厢房,汪文言这才道:“大人还是没有同意,我也和大人进了言,谈了我们的考虑,这下一步还得要靠着大家伙儿继续深挖细查,现在都察院和刑部即将接手京仓一案,很快也要展开大动作,咱们要进入中后期的侦讯,花上几个月来把这个案子完美办好,都得要靠大家群策群力,尤其是下边儿人肯定要安抚好,该兑现的也得要兑现,……”

  “是啊,是这个理儿啊,那大人还有什么顾虑的?”赵文昭大惑不解,一摊手,“这都是惯例了,上下谁不知道,皇上也不差饿兵呢,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都察院也一样心知肚明,傅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傅试摇头,“这是我们下边儿想的,大人考虑得肯定更深远一些,文言,大人怎么说的?”

  “大人倒是没有彻底否定,只是说再优化考虑一些,请我们几位再斟酌一番,尤其是傅大人您现在代表顺天府衙,就应该统筹考虑,拿出一个更好的意见来,……”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傅试身上,傅试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接过汪文言手中的文案,“文言,行,我再去和大人商量一下,提一提我的意见,……”

  傅试迈着有些凝重的步伐再次步入冯紫英的房间,几人在外边候着,半个时辰后,傅试终于出来了,颇为矜持冲着几位点点头,“大人基本同意了我的意见,让我们几位斟酌着办就好。”

  汪文言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这样也好,那我们再合计合计,赵大人。贺大人,耀青,此事我们几位就斟酌着办就是了,把刑房老丁叫来,他也是个明事理懂规矩的,……”

  吴耀青笑了起来,都是明白人,一点就透,赵文昭也醒悟过来,只有贺虎臣还不太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只能歪着头听着便是。

  冯紫英的确不太想沾这些荤腥,呈上来已经查封的几家金银财货相当可观,实际上他在给都察院两位大佬汇报时已经少少打了折扣的,哪怕是他已经尽量往大处想了,但是还是低估了通仓这帮蛀虫的贪婪程度,尤其是那一位干了十一年的大使周天宝,其疯狂贪婪程度,便是冯紫英这个见识过两世贪官污吏的人,也一样叹为观止。

  单单是从他四处屋宅中起出的金银就多达十二万两,至于说各色财货就更不必提了,上等虎皮熊皮就有十二张,来自南洋的红珊瑚就有三株,其规模形状都堪称惊艳,赵文昭向一个珠宝行内人士描述了一番,人家给出的价位是一株就要价值上万两。

  至于其他绫罗绸缎、老参鹿茸、玉翠珠花就是数不胜数了,宅子铺子在京师城里就有十七处,而且几乎都是上好口岸,粗略估算一下光是这宅屋就要价值二十万两。

  也就是说单单这厮身上的民脂民膏就得要有超过五十万两,这样一算下来,通仓大案收缴的金银财货和房产只怕会轻而易举地突破一百五十万两,比起最初的预计起码翻了两番,弄得冯紫英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来撰写这个情况了。

  当然这只是估价,如果真的要将这些东西发卖,就要大大的打一个折扣,但是冯紫英估计突破百万两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小官巨贪在周天宝、安锦荣、宋楚阳几位身上简直得到了最生动淋漓的体现,相比之下那梅襄区区十万两银子不到的贪贿所得,还是一任大使,还真的觉得算是“良心官员”了。

  自己不想沾这些荤腥,但是却不能不沾,汪文言和吴耀青倒也罢了,但傅试和赵文昭以及贺虎臣那里就不好说。

  你一点儿不沾,难免就给这些人树立了一个标杆,人家怎么拿?

  所以多少也得要有一个像样的意思意思,当然这里边要把前戏做足,总要让人觉得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傅试进来也就是专门阐述这样一个想法观点,水至清则无鱼,和光同尘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生存必要。

  冯紫英站起身来,走到窗棂边儿上,挑起窗来,看着窗外,也罢,权当自己这段时间辛苦,替家里女人们挑点儿养眼逗趣的物件儿罢了,但手尾却要做干净,这方面汪文言应当会处理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子不可限量

  张瑾在向卢嵩汇报情况时也是详细介绍了整个过程,卢嵩不置可否。

  没想到冯紫英是要搞这样大一桩事儿出来,卢嵩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小觑了冯紫英胆魄和决心,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动通仓大案,而且是干得如此彻底,没有留丝毫余地。

  谁不知道通仓里边这一团子糟包?那简直就是一个烂泥潭,不知道历任多少人在里边搅和,朝廷不知道多少银子砸在了这里边。

  就这样,你一旦要动,那就意味着要触及无数人利益,没有一个合适的方案,那就瞬间树敌无数,以冯紫英现在这样的势头和声誉,有必要去趟这塘浑水么?

  可冯紫英就这么做了,而且做得这么义无反顾,龙禁尉也就罢了,还说动了皇上把京营也出动了,一口气抓捕了几十人,涉及到京城内外无数人。

  让卢嵩有些惊讶的是,这样一剂猛药下去,引发的反弹竟然不像自己最初担心的那么强烈,各种攻讦责难肯定少不了,也会有无数人动用各种关系来施压和圆转,但是内阁保持沉默,皇上的态度暧昧,既允许了京营协助,也下旨申斥了顺天府办案鲁莽草率,影响到京师稳定,但是也仅仅是一份申斥而已,再无后续其他跟进了,这也是一个很离奇的现象。

  要知道以往若是皇帝露出了某种倾向意图,那些不甘寂寞的御史们多少都会有几个跳出来发起弹章,但这一次都察院竟然保持了诡异的沉默,便是有一二御史上书,但是那都是隔靴搔痒,甚至很有点儿打掩护的感觉,这让卢嵩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直到今天,都察院联手刑部,在通仓大案十六天之后的昨日夜里,突然对京仓相关官员商贾也采取了同样的措施手段进行突然袭击,卢嵩这才明白过来。

  都察院和刑部早就被顺天府和龙禁尉“拉下水了”,他们当然不会去横生枝节,甚至还要主动去抢风头,这京仓的动静要比顺天府玩得更大,才能不负他们都察院和刑部作为三法司两大佬的名头,否则被顺天府压一头,这如何能忍?

  直觉告诉卢嵩,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冯紫英早有安排设计好的套路,先动通仓,搞得风风火火,一举赢得无数风光,然后再把京仓的情况交给都察院和刑部,本来就已经按捺不住的这两家哪里经得起这般诱惑,还不迫不及待地扑上去要把场面找回来。

  “干得不错,赵文昭那边,你就继续让他干下去,难得这样一个机会,连皇上都在问我,我们龙禁尉当然不能缺席。”卢嵩思考良久,才淡淡地道:“按照顺天府那边的要求,做好我们的事务,其他不必太过积极,……”

  张瑾也听明白了,顺天府都在开始主动后撤一步了,龙禁尉自然没必要去招来太多关注度,低调做事,闷声发财就足够了,虚名对龙禁尉不是好事,龙禁尉也不需要这个。

  张瑾离开之后,卢嵩才忍不住吁了一口气。

  对于冯紫英的不拘一格,他现在是领教到了,和龙禁尉合作是很多文臣不愿意做的,哪怕是虚与委蛇,很多文臣都不屑,认为有损自家名声,但是冯紫英却不在乎,单这一点就能让人对他高看几分。

  现在冯紫英更是主动地后退一步把风头让给都察院和刑部,这一手就简直称得上精妙无比了,寻常官员哪个舍得把这样的政绩拱手让人?

  通仓一案收获如此之大,而京仓线索又掌握在自家手中,可以说只要继续下去就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冯紫英居然说让就让了,而且让得这么彻底,全数交给了都察院和刑部,脱身得干干净净,只是把通仓这一案办好就行了。

  这份舍得的气概,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连卢嵩自忖自己处于冯紫英这个位置上,这个时候上,只怕都难以如此大气的放手。

  明知道继续干下去吃独食会面临很多压力和明枪暗箭,但是利益和政绩太大了,让人无法割舍啊,但冯紫英却能这样巧妙而又决断的一招脱袍让位,就把都察院和刑部推上了风口浪尖,顺天府趁势就躲在了后边儿了,只管消化通仓一案所得的实利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卢嵩只能用这样几个词语来形容冯紫英在这一案中的表现。

  关键这个家伙才二十岁,想一想以后的前景,卢嵩都忍不住想要好好结交一下对方,无论于公于私,这个人都值得一交。

  卢嵩很清楚,皇上身体欠佳,虽然现在看起来还能维持,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自己这个龙禁尉指挥同知只怕也未必能干得了多久了,只要皇位易人,龙禁尉的掌舵人都是要换人的,新皇都必须要用自己的私人来掌握龙禁尉,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则。

  自己也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孙子也有几个了,虽然还年幼,但是这个时候结交冯紫英这个明显还能干上三四十年的新贵,日后人家真的出将入相了,这份薄面兴许就值钱了。

  想到这里,卢嵩心思不由得又放在了几个皇子身上。

  寿王,福王,礼王,禄王,还有恭王,现在看起来禄王最得宠,但是毕竟年龄却小了一些。

  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如果皇上身体还能坚持三五年,也许还有机会,但若就是这一二年里有不测,那禄王的可能性就小了,毕竟从文臣角度来考虑,还是希望有成年皇子继位更稳妥。

  当然,换一个角度来说,内阁诸公也许并不一定喜欢一个成年皇子,年幼一些也许更有利于他们把持朝政,这么说来,禄王,甚至是恭王更有希望?

  卢嵩下意识的摇摇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真不是说说而已,便是皇上也要尊重文臣们的态度。

  禄王活泼,却被李廷机一句举止轻佻,望之不类人君,据说把梅贵妃气得在宫里哭了好几回,后来又传李廷机辟谣,说从未说过这等话,梅贵妃又转怒为喜,还专门遣人送了重礼到李廷机府上,李廷机居然也收了,听说是为了安梅妃的心。

  单单是这一件事情就能看出像士人领袖外加内阁重臣的影响力,便是皇子们见了他们也一样要战战兢兢。

  皇帝登基之后也一样需要尊重礼遇这些士林领袖,像缪昌期这等长期抨击朝政的,还不得给他一个商部侍郎当,人家还看不上,以不习惯北地气候为由拒绝了,只要索要了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职位,皇上还不得捏着鼻子认了。

  像冯紫英这种北地青年士子的翘楚人物,在朝中打磨十年,岂不是入阁拜相理所当然的热门人物?到了那个时候,只怕真的就是门庭若市,谈笑有鸿儒,来往无青袍了。

  细细地琢磨了一番,卢嵩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目光里多了几分寻思的神色,也许的确该调整一下思路考虑考虑了。

  ……

  冯紫英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尽了。

  他是有意选在这个时候回家的,否则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守在丰城胡同两边胡同口上,这段时间实在是不胜其烦,哪怕是京仓大案前几日里一口气刑部拿下了四十余人,超出了当初顺天府衙拿下三十余人的记录,但是仍然有无数人簇拥在自己府邸边儿上,只求一见。

  拖了这几日之后,大家都意识到冯紫英短期内似乎没有回家的意思,就住在顺天府衙里,所以人才渐渐少了下来。

  即便是如此,白天仍然有许多人希望碰碰运气,听说府里门房的帖子都塞满了,每天瑞祥和宝祥都要回去一趟,把帖子名字抄回来,冯紫英要知晓一个大概。

  真要有能耐的,人家就能直接进顺天府衙里来,甚至帖子都不用,这后期冯紫英在府衙里也收了不少帖子,但是他都是一概搁置,暂不见客。

  这个时候见客纯粹是徒增是非,没有必要,等到整个案件进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才说得上具体如何处置这些相关人员。

  重要案犯自然是要上三法司会审的,但到那时候主要就是大理寺了。

  现在顺天府衙和大兴宛平县衙监房里已经人满为患,以至于不得不把原来羁押在监房中的一些不太重要的人犯都先行释放回家,以便于腾出监房来容纳这批涉案人员。

  傅试和赵文昭都向冯紫英提出来,需要尽快消化掉这些涉案人员,一些不太重要的,或者说态度老实的,便可以具保放回去,腾出精神来尽快把一些重要案情查清楚。

  冯紫英也同意了这个建议,根据情况陆陆续续处理了一些人员,但是绝大部分仍然羁押在监舍中。

  所以这才又引来一波热潮,都希望能把人早日保出去,否则在这监舍里滋味可不好受,这些人要么是官员吏员,要么是商贾,平素养尊处优,哪里经受过这等折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回家

  “大爷回来了!”

  整个冯府一片欢腾喧闹,下人们奔走相告,大小段氏都罕见的带着沈宜修、宝钗、宝琴、二尤以及一干丫鬟们迎候在角门内,弄得冯紫英都有些惶恐起来。

  “母亲如何这般,这不是要折杀儿子么?儿子就在这京师城里,不是每日也在让瑞祥宝祥带信回来么,哪里就有这般金贵了?”

  冯紫英赶紧下车给母亲和姨娘见礼,旁边沈宜修和二薛、二尤脸上也都满是关心和期待,丫头们也是激动无比,还有些雀跃。

  “那可不一样,这一二十天里,你没回来,娘可是想念得紧,天天听见外边儿各种传言,那《每日新闻》上也是语焉不详,只说顺天府衙查处通仓大案,涉案人员如何多,却不肯多说具体内容,你隔着为娘也就几里地远,却如隔千山万水见不着面,这不是让为娘心里发急么?”

  段氏拉着冯紫英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儿子好像还真的瘦了一些,这二十天都住在那府衙里边,吃的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还要熬夜审案,日夜操劳,难免辛苦。

  虽然也让瑞祥宝祥送了些吃的去,但是冯紫英却叮嘱不许府里其他人去,以免动摇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