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52章

作者:瑞根

  之前冯紫英也是抱着旁听观摩的心思,谁曾想话题却渐渐延伸到自己身上,进而还变成了后半段的主题,这让冯紫英也始料不及。

  要说一点儿回京师的心思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是要说让自己马上就会京师城,冯紫英的确有些不太愿意。

  永平府那边的确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他担心一旦回了京师,只怕许多事情就会走偏,而魏广微自己并不真正了解,一趟江南之行也只是让自己和对方勉强熟悉,但对方具体思路想法如何,他心里没底。

  更何况他还有些担心,前世历史中他记忆不多的晚明历史中,这位“外魏”可也是一位臭名昭著的角色,和“内魏”魏忠贤并称,作为阉党中的中坚力量依附于魏忠贤,这说明此人节操堪忧。

  当然世界线已经偏移,历史也发生了改变,大明会发生的事情,到大周就未必了,所以冯紫英在下江南那一回一路上也仔细观察过魏广微,还真没见出有什么其他异样。

  但出于保险,冯紫英还是希望能有一个自己了解和信任的人来接替自己的未尽工作。

  练国事虽然现在是吏部员外郎,但是冯紫英相信自己可以说服对方来接手自己的事务,只需要想起描述一下未来永平府的前景,再看看自己在永平府一年的表现和收获,练国事绝对无法拒绝。

  想到这里,冯紫英又有些迷惘,自己回到京师城就任顺天府丞,一切工作又要从头再来,而且他也很清楚,顺天府与永平府截然不同,工作重心都完全两样,如果说永平府的考核主要是赋税和治安,那么顺天府官员的考核就主要是治安和教化了,赋税反而无足挂齿了。

  冯紫英遗憾的是自己刚刚将一副无比美妙的图画完成最基础的勾勒,正需要浓墨重彩的描绘一番的时候,却告诉你需要重新去一张已经被涂抹得花花绿绿的纸板上去作画了。

  这种感觉甚至给冯紫英带来了些许沮丧和颓唐情绪,虽然他也很清楚自己这种情绪和心态都有点儿问题,这甚至连挫折都算不上,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走得太顺,觉得什么都在掌握之中,才有这种心态吧。

  但现在现实还是给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能清醒一些,小看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

  昨晚在沈宜修那边住的,今晚就要回二薛这边了,但冯紫英还是先回了书房,他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虽然一切都尚未敲定,自己要出任顺天府丞也需要诸公与江南士人那边商量,但冯紫英确定自己离开永平府只是时间问题了,没准儿自己甚至比朱志仁还先走都未可知。

  宝钗和宝琴还在外房里说着话。

  都是知根知底一家人,自然就不像在外边儿那么讲究。

  二人都是坐在炕榻上,暖和的炕榻下腾起来的热气让整个全身上下暖意融融。

  这外衣当然不必穿,二女都只穿着内穿绫绣小袄。

  宝钗是一件鹅黄底子夹杂着玄色滚边绣着鸾凤彩纹图案的,富贵气息中洋溢着几分安逸。

  宝琴却是鲜红色的赤缎绣袄,胸前却是两朵并蒂莲盘曲缠绕,一直延伸到了领口上,但是这绣工就不一般。

  虽然说着闲话,宝钗目光却落在了宝琴的这一袭绣袄身上,绣工花色自然不是宝钗关心的,她也知道这是宝琴最得意的一身,乃是双碾街最著名的罗绮绣坊订制的绣袄,尤其是那一双并蒂莲花,更是透露出几分华丽堂皇之气,让宝琴最是喜欢。

  宝钗当然不会在意宝琴的衣着打扮,且不说她平素里便看惯了,便是她自己喜欢,把罗绮绣坊的几个女工绣师叫来府上单独订制几套也毫无问题,能为小冯修撰府上订做衣衫,那也是他们罗绮绣坊的排面。

  她之所以目光灼灼地看着宝琴身上,还是因为这身原本十分合身的绣袄,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紧绷绷的感觉了,尤其是那胸前并蒂莲所在,更是浮凸毕现,很有些惊艳的感觉。

  宝琴连十七都还没满,要四月间才满十七,比起自己要小两岁多,先前倒还不觉得,怎么这会子骤然间觉得这丫头嫁了人之后却像是抽条了一般,一个月间这身材就变化不小了?

  不是宝钗多心,而是嫁过来一个多月,之前宝钗和紫英也更多的是感情上交融,但是嫁过来之后,耳鬓厮磨,日居夜息在一起,久而久之也大体知晓了自己这位相公的一些喜好,比如这胸,相公便是喜欢更茁壮一些的,虽然相公从未说过,但是宝钗却能感受得到。

  先前她还有些担心自己身材有些偏丰腴,所以格外听不得谁说自己像杨太真,但嫁到冯府这边之后,太太姨太太喜欢还可以说是觉得自己这体格身材能生养,但是相公也经常提及说这是健康之美,看相公的神色心情倒不像是讨好自己,而是发自内心,所以宝钗心中也是格外放心。

  没想到宝琴先前还有些瘦削苗条的身材,这一个多月里便有如此变化,联想到自己相公睡觉时候总是喜欢爱不释手,宝钗一阵耳根发烧,望向宝琴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复杂的味道。

  宝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姐姐的心境变化,自顾自地说着话:“姨太太还是把年前各地送来的各种年货以及各色收入都做了一个简单分派,小妹也拿到了单子看了看,咱们二房这边和长房那边没太大差别,也就是一些最早老爷从长房、二房那边承接过来的产业有些不同,……”

  “哦?有哪些不同?”宝钗终于收回了心思。

  宝琴年龄小,兴许这结了婚呢变化可能就大一些,但是想着丈夫搂着自己入睡时的癖好,她又有些觉得……

  “长房那边在大同那边的庄子多了一些,咱们二房在大同那边的铺子要多一些,但是总体来说,收益都不是很好,还是太太和姨太太来京师之后在京师、扬州、金陵和苏州那边也都有些置业,不过那边是三房多一些,长房、二房少一些,……”

  宝钗点点头:“这也正常,长房二房要说本来就是祖产,倒是三房那边是老爷太太来京师之后那几年才开始慢慢置产的,……”

  宝琴笑了起来,眉宇间充满了自信,美眸顾盼,翘唇如火,英姿勃发间更有几分说不出魅惑,连宝钗都看得有些怦然心动。

  自己这个堂妹,怎么说呢,若是能收敛一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委实就完美了,但就是这种性子别说外人,就算是自己这个姐姐都有些吃不消,倒是相公有些骄纵,但宝钗不认为那是好事,现在还处于新婚燕尔其间,蜜里调油,这久而久之,这种性子没准儿就要不讨人喜了。

  “姐姐莫不是担心小妹会嫉妒什么?呵呵,不至于,姐姐也太小瞧小妹了,……”宝琴举手一拂垂落的发丝,泰然笑道:“府里能留多少给咱们,都是咱们的福气,至于说日后如何来经营,那才是咱们这些掌家娘子的本事,……”

  这话听得宝钗秀眉一蹙之后随即展开,姐妹一体,这话倒也不能说错了,只是宝琴那话语里过于自信的语气终归是让人隐隐有些不那么自在。

  “这等事情日后就要多靠你操心了,你这方面素有天分,你也是知晓我的,对这等营生没太大兴趣,只要能把这家中营生做起来,……”宝钗的语气里依然温润恬淡,不带半丝烟火气息。

  “姐姐不能那么说,二房还是要靠你掌家,小妹不过是协助你罢了。”宝琴这话锋陡然转了回来,双眸如星,笑吟吟地道:“越俎代庖的道理小妹岂能不明白?”

  宝钗心中略感惊诧,这丫头忽左忽右,话语里似乎也是多有试探之意,究竟是何想法?

  对这个堂妹,宝钗现在也是越来越有些吃不透了,正欲说什么,却见莺儿进来:“奶奶,二奶奶,爷回来了,不过却去了书房,香菱也问爷,爷说待一会儿再过来。”

  “哦?”宝钗和宝琴都颇感意外。

第二百零九章 宝藏男孩

  冯紫英回府之后却没有回二房歇息,而是去了书房,这原本是因为自家心情有些躁动需要冷静一下细细梳理一番的无心之举,却在后院里引起了一圈涟漪,缓缓地向四周散发出去了。

  “噢?”沈宜修刚喂完女儿,将沉沉入睡的女儿交给了乳母,让乳母带了下去,云裳小心地用浸了温水的丝巾替沈宜修袒露在外的胸房擦拭干净,又小心问道:“奶奶可有觉得不舒服,需要不需要挤一挤……”

  还别说,沈宜修身子调养不错,奶水很足,甚至有时候还会涨奶。

  现在大家主妇生育之后都基本上请乳母喂奶,自己亲自哺乳的不多,不过冯紫英一直很主张自家亲身哺乳,所以沈宜修也接受了这个建议,如丈夫所言,这能更进一步加深母女的感情。

  而丈夫几乎每日都要花上小半个时辰来抱着女儿逗弄一阵,要不就是在女儿睡着之后,坐在炕榻上陪着女儿躺一会儿,说是培养父女感情,这种做派也让沈宜修既惊讶不解,又颇为感动。

  她看得出来丈夫不是在敷衍了事,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样做,先前因为生了女儿的忐忑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反倒是担心若是丈夫一直这般宠溺女儿,女儿渐渐长大,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变得骄纵跋扈无比,若是养成了那种性子,日后却怎么嫁人?

  有时候连沈宜修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十多年后的事情,自己居然也能开始担心起来了,但无论如何丈夫对女儿的那份感情还是让沈宜修内心十分喜悦的。

  “不用了,今日还好。”沈宜修坐直身体,云裳仔细替沈宜修系上葱绿裹胸,生育之后的沈宜修身材变化不小,连裹胸都难以完全包住,一道深沟在白晃耀眼一片中格外勾人。

  “相公去了书房?这都什么时候了?”沈宜修接过晴雯递过来的银耳红枣羹,呷了一口,放下,“晚间是谁来请的相公?”

  “听说是齐阁老府上的人。”晴雯见沈宜修放下了碗,又道:“奶奶多喝一口吧,你现在可是承担了两个人的生活呢,咱们府里请来这个乳母可是捡了大便宜。”

  沈宜修莞尔一笑,堂皇秀丽中却又不失温婉娴雅的气息让晴雯和云裳神为之夺,倒也接受了建议,拿起碗再喝了一口,“我有奶,多喂喂囡囡有何不可?相公不是一直很主张这么做么?”

  丈夫在府上有很多习惯格外与人不同,就像是这自己哺乳一样,便不太喜欢乳母喂奶,再比如便是下人也不允许喝生水,都必须要烧开之后再晾凉才喝,再比如府里各处墙角旮旯和潮湿之处都要用那石灰来抛洒,女儿贴身穿的衣衫换洗下来都要用滚水浸泡之后了晾干,还比如……

  想到这里沈宜都忍不住脸上发烧,也不知道相公究竟哪来那么对奇思妙想,连女人家天癸之事都能想得那么细致,居然还会亲自为自己设计天癸用的物件,虽然有些羞人,但是的确是十分贴合实用,让女人在天癸期间也能舒服许多。

  见自家奶奶似乎有些走神,晴雯也不好多问,只能静候,好一阵后沈宜修才回过神来,放下碗想了一想道:“齐阁老这么晚还招相公去,齐阁老好像也没有管军务这一块,会是什么事儿这么紧急,相公还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这却不知道了,奴婢遇上香菱,香菱只说相公神色有些严肃,她也不敢问。”今日冯紫英该去二房那边,照理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也该明日来处理,而且这还是春假期间,却径直去了书房,难免就让大家生疑了。

  “莫不是爷和那边儿起了嫌隙?”晴雯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可看不出来啊,午间奴婢遇上琴二奶奶,她还和奴婢说了一会子话,言语中还很得意,……”

  沈宜修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晴雯是不太喜欢宝钗宝琴姐妹的,宝钗还好一些,城府深,脾气也好,但那薛宝琴却是一个头角峥嵘的性子,言谈举止中也是锐利逼人,连自己都感受到了,更别说本来性子就有些燥的晴雯了。

  “爷的性子是习惯于不把外边儿公务带回家里来,昨日爷在尤二姨娘那边歇的,今日奴婢看着爷也还是挺好的,可见这多半是今晚外出的事儿。”云裳提出自己的见解。

  “嗯。”沈宜修也觉得多半是晚间去齐阁老那边的事情,但想不明白能有什么事情让相公这般凝重,以往便是紧急军务相公回来之后也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少有受到影响。

  宝钗和宝琴带着莲子羹送到书房里时,冯紫英也已经平静了下来,看到二女到来,赶紧起身:“怎么你二人也过来了?”

  “相公,这都什么时候了,回家还来书房静坐,妾身和宝琴如何能坐得住?”宝钗温婉含笑,眉目含情,亲手奉上莲子羹。

  “哎,倒是我有些疏忽了,该和你们说一说,就是觉得有些烦躁,所以来书房写点儿东西,这会子已经好了。”冯紫英示意二女入座。

  冯紫英的书房几乎没有变化,平素收拾在他去了永平府之后就交给了玉钏儿,素净简单,除了书和自己平素写的东西,也就只有笔墨纸砚这些东西了。

  在房后有一个休息间,有时候午间冯紫英也在这里休息小憩,平素也不允许人进来,当然像宝钗、宝琴进来自无不可,但她们两人自然也懂规矩,明白这是丈夫独处的空间,等闲不会来,今日进来也是第一次,而且也是在外边和玉钏打了招呼。

  宝钗宝琴都在打量着丈夫的这个书房,看着书架和案几上的书,其实并不算多,而且像经史子集这一类的书也不算多,反倒是像一些农学、杂学和格物类的书籍不少,甚至还有一些话本小说,另外更多的还是丈夫自己写的一些东西编撰装订成册摆放其上。

  “相公心情不好,可是和今日齐阁老招您去有关?”宝钗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起了这个问题。

  以往丈夫谈及公务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都能保持这一种平和的心态来评价和探讨,宝钗和宝琴偶尔也会倾听和附和一二,但今日丈夫却直言不讳说心情烦躁,可见这等事情必定不是小事,才会扰动丈夫心境。

  成亲虽然才一年,但是宝钗和宝琴都越发感觉到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内敛中蕴藏着的巨大能量,如同一座潜在水下的礁石,只看到水面上那一点已经足以让人敬畏,而水下不为人知的却是更大。

  可以说这一个多月来,宝钗和宝琴几乎每日都能感受到一些新鲜的东西,以往自己对丈夫更多的是一种浅层面的喜欢和仰慕,只有到进入到了夫妻层面之后,宝钗和宝琴才发现丈夫就像一个挖掘不完的宝藏,带来的无数新鲜事物和认知让她们无法自拔。

  就像女子天癸一样,她们嫁过来才知道在冯府里边女子早就不再用那些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物件,改而用一种近似于小衣一样的内衣直接贴身穿上,而裆部则用搭扣扣上,既贴身,又能轻松拆卸,再不像以往天癸其间行走都需要小心,几乎只能呆在屋里。

  还有那用鱼皮鱼骨专门硝制的胸托,既能塑形保护身体,而且样式还丰富多彩,让初一看到的薛氏双姝都羞不可抑。

  但后来才发现不仅仅是发明者——尤二姨娘和因为要经常跟随丈夫外出的尤三姨娘使用,便是像长房的沈姐姐也一样在使用,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宝钗和宝琴这才慢慢接受了这种变化,只是最初穿在自己身上依然觉得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十天半个月下来,很快就忘记了有什么不合适了。

  正因为如此,宝钗宝琴二女也是对丈夫兴趣越来越大,每一次丈夫回到家中,她们都会期盼着和丈夫选择一些话题谈论,而丈夫的博闻强记和许多别出心裁的想法观点也总司让她们如痴如醉,然后还回味无穷。

  所以当丈夫谈及心烦一事时,宝钗和宝琴才会如此惊讶和好奇,也如此重视。

  “嗯,是有些关系。”冯紫英略一沉吟,如果今日所谈年后落实,自己只怕在永平府就呆不了几天了,还有没有必要让宝钗宝琴姐妹俩跟着自己去呢?但转念一想,去恐怕还是要去的,起码也要把样子做像,给人一个完全不知晓的架势才行。

  “哦?”宝钗看了丈夫一样,感觉丈夫似乎有些不太愿意提,便没有再问下去,倒是宝琴目光灵动,抿嘴接上话:“倒是把妾身和姐姐吓了一大跳,这春假期间相公出去这么久,回来还直接进了书房,姐姐还以为是不是什么没做好,才让相公不进姐姐房里了呢。”

  宝琴半真半假的话语逗得宝钗脸红,但不得不佩服宝琴是个小机灵鬼,找着的话头挺合适。

第二百一十章 实践出真知

  宝琴的话语让冯紫英哑然失笑,这丫头的意图太明显了,但是却选得很好,活泼通透,而且她是媵,又是为宝钗问话,合情合理。

  摇了摇头,冯紫英想了一想才道:“朝中局面不太好,开年之后可能会涉及到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包括朝中六部都察院堂上官们可能都会迎来剧变,今日我正巧听到了一些可能性吧,也在考虑可能与我在永平府的下一步公务有哪些关系瓜葛。”

  二女稍稍舒了一口气,若只是这些情况,倒也无关紧要。

  二女都已经在准备开年就要跟随丈夫去永平府,虽然还有些舍不得京师城方便安逸的生活,但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且这一去永平府不说独占爱宠,但是作为沈宜修无法去永平府,只有两个妾室随侍,那么二房这边自然也就要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对于二女想要早日怀孕生子替冯家延续香火,无疑这是最好的机会。

  “相公其实不必太过忧心,您现在还年轻,许多事情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做,不必对自己要求太高而给自己压力太大,纵观这大周立国百年,像相公这般二十岁就出任正五品大员的,您都是第一个了,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

  宝琴的这番话让冯紫英倒是颇为欣赏,这丫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识不浅,这一番话听起来像鸡汤,但也算是由衷之言,宽解自己。

  “嗯,我心里有数,只不过现在时局不好,内忧外患,让我有时候也下意识的发急,想要尽快尽早多做些事情,免不了就有些有些急躁心情了。”冯紫英吁了一口气,“倒是妹妹这番话如暮鼓晨钟,让我心里敞亮许多了。”

  “相公过誉了,而且妾身也知道这番话也不过是宽解相公罢了,相公心里其实早就有定计了。”宝琴嫣然一笑,“但是听得相公这么说,妾身还是很欢喜。”

  宝钗的娴静优雅和宝琴的活泼俏皮形成了鲜明对比,而相貌上,宝钗的丰腴贵气,宝琴的婀娜秀丽,也是一样各有千秋,这对并蒂莲姊妹花却能双双归于自己,有时候冯紫英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此情此景,再要细说那些烦心事儿就未免太无趣了,冯紫英长身而起:“走罢,春宵一刻值千金,寒夜更伴情意眠,……”

  在二女羞涩娇嗔的目光里,冯紫英丢开内心的困扰,牵着二女的手,疾步而出。

  ……

  一直到几番欢好之后,看着身旁的宝钗沉沉睡去,冯紫英这才随手抽了一个靠枕靠在背后,认真思考起来。

  他不能不及早考虑。

  吴道南的情况他有所了解,毕竟在京师城中,这几年京畿之地情况不佳,城里边还要好一些,毕竟还有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在城内,但还城外诸县的情况很不好,这一点冯紫英甚至在刘姥姥那里都听见了一些说辞,这一家就属于城外京郊。

  吴道南是一个典型的清客型士人,容貌俊美,风度翩翩,口才亦佳,脾气也不错,怎么看都是一个典型士人,唯独有一点不行,那就是不喜俗务,或者说喜务虚不务实,缺乏做事的能力,见到事情就头大,就发憷,所以才把所有实际事务都推给了府丞、治中和推官以及通判。

  可不巧的是府丞空缺,治中梅之烨却又是一个古板方正之人,要说一点做事能力都没有也有些夸大了,但是这梅之烨性格本身就有些问题,僵化拘泥,而且和同僚关系处理得也不好,协调能力更差,只能处理一些常规事务,稍微复杂或者有挑战性的事务就够呛了。

  可顺天府乃是天下中枢,需要应对处理的事务何其繁杂,梅之烨上边有没有府丞支持指点,显然就难以胜任了,而几名推官的情况冯紫英暂时还不清楚,但是冯紫英相信肯定是有些问题的,若是推官得力,亦能替上官分担不少压力,而推官不力或者别有用心,那问题就复杂了。

  顺天府不比永平府,如几位大佬所言,这是一个挑战,更是一个磨砺,如果能够在顺天府丞上熬炼几年,基本上天下任何一处都去得了,可以说一个顺天府丞甚至不比一省的布政使逊色多少。

  只不过冯紫英的确有些放不下永平府,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事业,眼见得已经有了气象,这骤然抽手,难免会带来有些延滞和混乱。

  魏广微为人行事如何他不太了解,但应该不至于太差,倒是练国事这边,冯紫英无论如何都要将其争取到永平府去,这既是一道保险,同时对练国事的一个锻炼磨砺,看看练国事是不是自己未来的志同道合者,还是仅仅是停留于口头上的嘴炮王者。

  其实若论还有没有其他适合的,也还有,比如杨嗣昌和黄尊素。

  这二人现在都是从五品的员外郎,但杨嗣昌不太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安排,而自己也不肯将这个机会给他,有这样的机会凭什么不给自己人?

  黄尊素就更不用说了,他是江南士人,自己如何可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诸位大佬也绝对不会答应。

  就在冯紫英和宝钗颠鸾倒凤之时,齐永泰却是彻夜未眠。

  书房里的鱼烛几乎烧尽,他却把冯紫英一年前给他的两份建议反复读了几遍。

  一份建议是希望内阁能考虑将进士观政期进行每年调整,并在观政结束之后更多的安排到一些复杂府州去担任佐贰官的建议。

  冯紫英在建议中详细介绍了作为观政进士的基本状态,认为这些进士已经具备了基本的经义、时政和法例素养,那么在三年中不应当局限于某一部,而应当以熟悉了解六部各部运作情况为主,那么一年时间基本上可以让一个勤于学习的进士掌握某一部的大概运行规则,三年时间足以让他们大体了解整个朝廷运行模式。

  至于说为什么建议到复杂府州担任佐贰官,更是考虑到进士们虽然经历三年锻炼,但是他们毕竟是观摩为主,眼高手低,而去那些情况较为复杂的府州,可以让他们最直观最近距离接触到各类事务的处置办法策略,而作为佐贰官,上边还有主官的指导和监督,不虞弄出太大乱子来,而有两三年的打磨,足以让他们迅速成长起来。

  冯紫英特别在建议中提到,越是艰险复杂的府州,越是应当派遣优秀的进士前往,当然朝廷特别是吏部应当尤其关注这个群体,他们在这些艰险复杂的地方做出的成绩,就应该更予以嘉赏,在选拔任用上优先考虑。

  应该说这一份建议还是相当中肯和切实可行的,对未来整个进士制度都是一个巨大调整,但是齐永泰也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阁老,并非首辅,要提出这样一个建议,无疑会被进士群体所不理解甚至仇视。

  现下的进士们有哪个愿意主动去艰险复杂的地方锻炼,除非是有大毅力大决心者,像冯紫英这种主动请缨去永平府的,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哪怕是在北地士人中推行这一点,肯定都会引来很多不理解和责怨,人家都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子弟士人留京努力,你却要去推动优秀者去府州,而且还是去最复杂艰险的府州,用意何在?

  至于说冯紫英提出来的那些理由,听起来都是理直气壮,但是落到自己身上,只怕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

  所以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要做通这个进士群体本身的思想工作和朝廷优待制度保障这两点上,但现在哪一点都有困难,都很难为人接受。

  齐永泰琢磨能够小范围小规模的做通一些人工作,然后以自己能力所及给一些照顾,为北地培养一些干才能臣,也就是现下能做的了。

  倒是第二份建议,齐永泰初看时不以为然,丢到了一边儿,现在看来却觉得颇有新意,甚至很有价值,因为冯紫英在永平府的实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