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112章

作者:瑞根

  贾赦几乎是一路长吁短叹的回到府里的。

  看见自己老爷脸色阴沉的回到屋里,邢氏心里就打了一个突,赶紧陪着笑脸道:“老爷回来了,那冯家这顿酒可吃的顺心?”

  “哼,吃得心堵。”贾赦没好气的道:“把琏儿叫来,我要和他说话。”

  见贾赦脸色不善,邢氏不敢再多问,赶紧让人去找那贾琏。

  贾琏进屋时就看到了满脸阴霾的贾赦和一脸惴惴不安的邢氏,也不知道自己这位老爹哪根筋有不对了,今日不是去吃铿哥儿的庆贺酒去了么?为何却变得这般满脸不悦?

  莫不是铿哥儿怠慢了他?

  想来也不至于才对,好歹老爹也是代表荣国府去道贺的,何至于此?

  “老爷召唤儿子,可是有事吩咐?”

  “你妹妹的事情进行得如何?”贾赦脸色阴沉,瞪着贾琏。

  贾琏心中也打了一个突,这个事儿他根本就没法和冯紫英提,提了也是自取其辱,自家妹妹生得再漂亮,体格再适合生养,那冯家现在怎么可能娶自己这个庶出妹妹?但这话却又不敢和老爹说。

  贾琏只能含含糊糊的道:“父亲,此事怕是不合适,儿子也问过铿哥儿,他说他要等到春闱之后再来考虑此事,所以儿子也不好再提。”

  “春闱?还等到春闱?看看今日秋闱中举他冯家的威势,要等到春闱他中了进士,你妹妹只怕就只有给他做妾的份儿了!”话一出口,贾赦才觉得有些不合适,但是也懒得改口。

  “今日你们是没见着那阵仗,我还以为我们家送一条金丝缠玉带怕是够风光了,但是这一拿出手才觉得寒碜,那牛继宗一出手就是五百两金子,五百两啊!前两年老太太祝大寿,他牛家送的多少?我记得很清楚,不过就是一个只值三千两的金菩萨,可冯家一个小辈考中举人,他就敢送五百两金子?!唵,这是何用意?”

  贾琏和邢氏都是大吃一惊,牛继宗居然送五百两金子?这可是相当于六千两银子,比老太太大寿的贺礼居然高一倍,这未免太过分了。

  “老爷,不能吧?”邢氏也忍不住艳羡起来,“这冯家现在这么风光了?那二丫头的事情……”

  “老爷,牛家为何送冯家如此大礼?”贾琏也大为不解。

  “哼,岂止是牛家,那锦乡侯韩家,也送了接近两千两的金锞子,老爷我瞄一眼便知道,那几个金锞子起码是四五十两一个的!”贾赦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

  “还有景田侯家,送了冯家一副倪瓒的山水画,我记得前年我慢了一步被景田侯家买走,花了二千五百两银子,可没想到他们居然送给了冯家大郎!光是今天这一回,冯家起码捞了十万两,若是我们家能出个读书人考中举人,未尝不能赚这一波!”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贾琏不以为然。

  哪有老爹想的那么简单?

  真以为中一个举人,办一个庆贺宴就能捞那么多银子?

  那也得分人!

  以贾琏的看法,如果冯家这一次真的藉此机会捞了十万两银子,那这个举人身份顶多值一万两,冯唐的总兵官身份及其勋贵背景能值三万两,剩下六万两估计都是冲着冯紫英本人而来。

  当然这其中也有王子腾的面子在里边。

  为什么冲着冯紫英本人而来?

  除了这个举人身份外,更多还是因为冯紫英这个举人背后有齐永泰这个吏部左侍郎,有乔应甲这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当然,没有这个举人身份,冯紫英就算有齐永泰和乔应甲这层关系,那也没那么吃香,但是有了这个举人身份,那就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到吏部历事候选了,随时可以除官了,那就不一样!

  如果他明年春闱敢考上一个进士,那他的分量就更不一般,有一个吏部左侍郎的业师,难道他还愁没官做?

  有一个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恩主,难道他还怕做事得罪人?还怕谁敢弹劾他?

  更关键的是齐永泰和乔应甲都还正值壮年,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哪怕是担任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甚至入阁拜相可能性都很大啊。

  有这两样两个靠山,冯家大郎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这种情形下,谁不愿意来先行把这层关系先铺垫起来?

  几千两银子如果能够买到一个未来一样有可能出入六部担任要职的年轻文臣的交情,难道说还不值得么?

  和冯紫英接触了那么久,贾琏越来越重视这份和冯紫英之间的交情了,在他看来,这恐怕是自己活到二十多岁最重要一份人缘了。

  接触中他也越发感觉到冯紫英的深沉老练,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自己虽然比他大好几岁,但是和对方比起来,在各方面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这一点他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贾琏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自己是一块什么样的料子,能干多大的事儿,他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行就行,不行就直接和冯紫英提出来,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人家都是中举要考进士日后要入朝为官的人,自己凭什么和人家比?

  “父亲,恐怕不那么简单。”贾琏委婉的表示不同意见,“您觉得假如宝玉考上了举人,牛家会送六千两银子?那景田侯会送价值两三千两银子的画?不可能吧?”

  贾赦回过味来,狐疑的盯着贾琏,“也是,那你说为啥这帮人都愿意给冯家大郎送银子?”

  邢氏也是附和着道:“是啊,这可是几千两银子,换了宝玉中举人,只怕一半都未必有吧?”

  “老爷,那是因为冯家大郎背后有青檀书院啊,这顺天府秋闱一次性就考起了十多个举人,春闱少说也得有七八个进士,这些都是冯家大郎的同年啊,而现在吏部左侍郎就是他们原来的业师,您说这是为啥?人家只要考中进士,铁定就能有一个好去处啊,在江南随便谋个知县,几年下来不捞个三五万银子?没准儿还能升个官,当一任知府,还不又能捞个十万八万?”

  贾琏说得口水爆蘸:“就算是他自己不捞钱,可人家这么多同年,就算是亲戚朋友想要做点儿营生,随便打个招呼,哪儿不给个面子送个人情?”

  这一番话说得情通理顺,听得贾赦更是眼泛金光,仿佛看到了那捞钱的一幕幕,只可惜……

  “琏儿,你说那冯家大郎真的不能娶你妹妹?你妹妹可是一个能生养的体格,这一点几个婆子都是说了,……”邢氏也是听得按捺不住,反正也不是自己亲生女儿,那就顾不得许多了,“若是不能当正妻,去当个媵如何?”

  贾赦和贾琏脸色都是一沉,这如何能行?那也太丢贾家的脸了。

  贾琏连连摇头,这点儿颜面他还是要的,再说看好冯家大郎,但若是要自家妹妹去给铿哥儿当媵,那也是不行的,再说,这贾家也丢不起这个脸。

  贾赦也是满脸不悦,狠狠的扫了邢氏一眼,吓得邢氏不敢再吱声。

  “父亲,母亲,这二妹妹要想嫁给冯家大郎怕是难度很大,若是春闱冯家大郎真的考中进士,那便更不可能了。”贾琏索性就直接挑明了。

  这事儿老是抱着一丝希望,弄得他也难受,面对冯紫英,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被拒绝了颜面无光,还有些弄得大家尴尬。

  “哼,恐怕咱们这荣国府里也不止你二妹妹打这个主意,还有人也一样存着这份心思呢。”邢氏又忍不住了。

  见父亲脸色不变,贾琏心中也一惊,“父亲母亲也知道了?”

  “哼,探丫头难道就比你二妹妹强?”贾赦也是满脸阴云,显然也是对二房那边不满到了极点,“你二妹妹都不能成,难道探丫头就能成?看看姓赵的贱婢那娼妇德行,简直就是在丢贾家的脸!笑话!”

  这一番话说得太过于露骨,连贾琏都听得格外刺耳,这老爹现在是越发对二房那边不满了,今儿个估计去了冯家大郎的庆贺宴,受了刺激,就更是口不择言了。

  见贾琏不答话,贾赦也知道自己话在小辈面前有些过了,轻哼了一声不再作声,而邢氏瞅了一眼丈夫的眼色,这才清了清嗓子道:“琏儿,去年你不是去外边谋了一番营生么?为何今年却没有动静了?”

  贾琏这才知道这后边才藏着这一出。

  自己府上这老爷太太真的是随时盯着钱,去年自己去干了修陵的营生,挣了些银子,可都是被凤姐儿给管住了,但老爷太太这边是不依不饶,最后不得已还是拿出来三千多两银子给他们,才算是安稳下来,否则一年都别想好过。

  眼见得今年铿哥儿那边忙着秋闱和春闱大比,也专门和自己说了,待到明年春闱之后再来计议,今年就暂时缓一缓。

  贾琏也是一个知情达理的人,当然清楚这秋闱春闱对铿哥儿的重要性,所以也就再没提起过,没想到这会子自己父亲母亲却又忍不住了。

  “老爷,太太,去年也是赶上了修陵这桩营生,所以朋友才让我去帮忙,这也是铿哥儿从中牵线搭桥,今年你们也知道铿哥儿忙不过来,他也和我说了,春闱之后估计就能有些营生可以做,……”

  “哦,去年也是冯家大郎替你牵的线?”贾赦没想到自己儿子和冯家大郎关系这般密切。

  去年从儿子媳妇身上榨到了三千多两银子,让他喜出望外,但今年贾琏却没有出门,眼见得大半年都过去了,今年想弄点儿外快也捞不到,所以贾赦才有些坐不住了。

  “嗯,只是儿子也没有本钱,所以也只能去帮帮忙。”贾琏假作遗憾。

  贾赦和邢氏交换了一下眼色,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再有这般营生,不妨先和我说,我这里还有些压箱底儿的,再不济你也可以向那冯家借贷些,你们关系这般密切,想必冯家大郎也不会计较这些。”

  贾琏苦笑,怎么自己老爹和凤姐儿都是打的一般心思?

  冯家的中举庆贺宴带来的影响力恐怕最受影响的就是荣宁二府,尤其是荣国府。

  这边贾赦在屋里对着贾琏喋喋不休,那边贾珍回宁国府之后也是忍不住在屋里感慨万千。

  秦可卿得到这些消息时,都是从瑞珠宝珠两个丫鬟那里辗转几遍得知的,尤其是在听到东平郡王和西宁郡王世子以及镇国公、齐国公和修国公都是当家家主亲自到场庆贺,秦可卿就越发觉得恐怕知道自己身世隐秘的钥匙就是这位冯家大郎了。

  一个连四王八公十二侯的勋贵子弟考中举人固然很值得庆贺,但这值得像王子腾这样的二品大员亲自出面替他张罗么?值得东平郡王和镇国公这些武家勋贵中的顶尖角色亲自到场道贺么?

  这显然不合情理。

  这个冯紫英肯定是有特殊背景的,而绝不是靠他那个在外埠当总兵官的老爹,传言不是说他不但深获朝廷文官的看重,连皇上都有所耳闻,而那一日他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有些不同,这对于秦可卿印象太深了。

  为什么这个冯家大郎会知晓自己的身世,或者说纵然不清楚,肯定也多少知晓一些隐秘,这很让人不可思议,但这不重要,秦可卿现在最渴望获知的是自己真实身世。

  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够了,而贾珍贾蓉父子那种说不出的目光和态度也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恶心难受,而这种感觉还越来越浓。

  所以她急切的想要寻找一个机会去单独见一见那位冯家大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要问个明白,否则她死不瞑目。

  “奶奶要想见那位冯大爷?”看见自家奶奶脸上露出的坚决表情,瑞珠迟疑的道:“可是他和老爷和大爷关系虽然也熟,但却不怎么来咱们府里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原来是她!

  冯紫英的确很少来宁国府这边儿,但是去荣国府那边的时候却很多,这个情况秦可卿也是从关系甚笃的王熙凤那里知晓的。

  冯家大郎和贾琏关系密切,与宝玉来往也多,甚至连那边二老爷都很看重,所以经常出入荣国府。

  就算是冯家大郎来了这边,那贾珍和贾蓉也是肯定要陪着,自己要想和冯家大郎单独说话几乎没有可能,倒是在荣国府那边,冯家大郎出入就要随便许多,经常是一个丫鬟或者小厮带着就能进出,那倒是容易找到机会。

  “瑞珠,我听说这位冯家大爷现在中了举人,宝二叔这般读书,只怕西府那边政老爷是心里更着急了,前两日宝二叔不是挨了打么?估摸着政老爷怕是要请那位冯家大爷过府,好好教导一下宝二叔吧,你去帮我听着看着,看看有没有消息。”

  秦可卿思前想后,还是得落到荣国府那边,宁国府这边太不方便,好在她也经常过去找王熙凤说话,所以那边也算熟悉,倒也不虞被人觉察出什么来。

  “奶奶为什么就觉得这位冯家大爷知道些什么呢?”瑞珠实在忍不住自己好奇,“这位冯大爷不过十四岁,他怎么可能知道奶奶这些隐秘事?”

  “瑞珠,我也说不好,但是一看到他望向我的目光,我就知道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其他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因为那种目光和其他男人看我的目光完全不同,嗯,有点儿怜悯和不忍,还有一些同情,你想想,他一个外人,第一次正式见面,凭什么用这样的目光看我?难道我很可怜么?那他又从哪里看出我可怜?”

  秦可卿这种自我揣摩的心思倒是很慎密,而且也不无道理。

  “婢子始终觉得这位冯大爷不太可能,他的年龄不符合,嗯,甚至比奶奶都还小两岁,怎么可能……”瑞珠坚持自己的看法。

  “这个情况就只有我找到他才能知道答案了。”秦可卿摇摇头。

  “可如果他不肯说呢?”瑞珠提出另外一种可能。

  “那也没关系,这说明有很多人都知道我这个情况,那我迟早能挖掘出这一切。”秦可卿态度很坚决。

  “奶奶,其实您不必这样着急,婢子觉得这事儿迟早都要知道,既然他们都能没有多少掩饰的把婢子和宝珠送进宁国府,嗯,甚至也不怕您知道,那说明他们其实也并不担心您知道,或许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吧?”

  这三年来,瑞珠和宝珠已经成为秦可卿最亲密也不可或缺的丫鬟了,三人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是同病相怜的同伴,因为隐藏着的秘密更需要共同来承担才能让大家更轻松一些,但这也让她们相互之间更抱团。

  秦可卿知道瑞珠所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种煎熬实在太难受了,每日见到贾珍贾蓉那假惺惺的面孔,她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甚至与日俱增。

  她甚至可以肯定,贾珍贾蓉两父子,乃至于贾珍的父亲贾敬是从自己身世里得到了足够的利益,否则他们不会以如此态度对待自己,他们甚至不愿意去了解背后真实的东西,所以这才让秦可卿觉得格外的心凉和鄙薄。

  这宁国府里两父子甚至还要加上那个躲在玄真观修道的贾敬,都是一帮龌龊小人,可以为了利益出卖任何东西。

  “不,瑞珠,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既然有这样一个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秦可卿此时却显得格外坚决,“如你所说,如果他们都不惧怕我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么一个冯家大郎知晓一些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我决定了,有机会我就要直接问一问这位端的是不同凡俗的冯家大郎!”

  冯紫英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贾赦和秦可卿只是其中之一。

  “这是谁送来的?”冯紫英目光盯着眼前的这一具墨,宛如蛇皮,色泽不凡,这是一具很少见的寥天一。

  另外还有十支湖笔,一卷宣纸,以及一具鳝鱼黄的澄泥砚。

  “爷,这里有帖子。”宝祥送上帖子。

  冯紫英看了看,“南直隶吴江沈”几个字,字体娟秀,笔润婉转,心中却是一震,原来是她!

  某些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一下子就鲜活起来,让冯紫英一时间有些失神。

  看见冯紫英拿着这几样看起来并不怎么值钱的东西呆呆的出神,宝祥也不敢打扰,只好悄悄的躲了出去。

  冯紫英的确走神了。

  那大护国寺的一幕似乎又像是被撩起了面纱的俏靥一般陡然清晰起来,原来那张宜嗔宜喜沉静自若的面庞早已经烙在了自己脑海中。

  要说是什么一见钟情无疑有些夸张了,但是毫无疑问那个女孩子给自己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而生动。

  沈家。

  和冯家也能算得上是乡人了。

  沈珫去了东昌府担任知府也有两年了,冯家在临清那边也曾经几度拜访他,嗯,当然是段喜贵代表冯家去的,薛家在那边也发展很顺利,整个山东那边的情形都相当可喜。

  没有多余的话语,就是简约清爽的两句祝贺之语,这反而让冯紫英心中很舒服。

  这几日里听闻各类夸赞阿谀太多,已经让他有些麻木了,反倒是这种淡淡两句普通祝贺更能彰显执笔者的不落俗套。

  去年沈家也曾经送来一些苏绣绣品和碧螺春茶叶,冯家也回赠了山东和关外的一些特产,如参茸和乌枣。

  但是那个时候冯紫英还在书院读书,并不知晓,而等到春假回来时,却已经是过了许久了。

  这一次却是自己中举人家送来贺礼了。

  比起那等金银玉翠之物,冯紫英似乎更喜欢这种更具雅意的物事。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附庸风雅,还是自己是对赠礼的人更有好感?

  或许自己该抽个时间去回拜一下才对,冯紫英琢磨着。

  但回拜又能如何呢?不可能再见到那个女孩子,但起码也能表示沈家的心意自己已经收到了,对了还有那个沈自征,嗯,也不知道这一次中举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