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1117章

作者:瑞根

  最后一个话题还是冯紫英最重视的鞍山驿煤铁联合体。

  鞍山驿煤铁联合体已经在今年六月份就建成投产了,因为辽东这边各方面基础设施都远逊于京畿和徐州那边,所以建设进度要比预想的慢。

  总共耗时一年半,才算是让第一座高炉建成投产,不过随着第一座高炉投产,后续的几座高炉也在七八月间陆续投产出铁了。

  只要能正常冶炼出质量过关的铁料,商人们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有了这一个起码可以持续生产三五十年的矿区和复合体,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而且鞍山驿这周边的各类资源都很丰富,水泥工场的建设也在去年四月份就开工建设,十月份就竣工投产,迅速应用于从鞍山驿到牛庄以及辽阳的驿道建设,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现在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生产已经进入了正轨,产量还在不断攀升,第二轮扩建的方案已经出炉,即将付诸实施,而铸造铁轨,用以建设牛庄到辽阳直至沈阳的铁轨道路也就成为了可能。

  如果要说现在就把价格不菲的铁料用来制造铺在地上的铁轨,商人们内心都还是有些滴血的。

  这等铁料随便一船拉出去都能换来滚滚的银子,可现在却要铺设在地上作为道路用,这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儿像是败家。

  但冯紫英还是很耐心地说服了这些商人们,尤其是首先铺筑鞍山驿到辽阳这一段,并在完成了十里地的铁轨铺筑,并将特制的轨道马车用四匹挽马轻而易举地将四节大车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拉到,而这四节大车上装载了八十石粮食,这样的运送能力让所有商人都震撼了。

  按照冯紫英的预估,用六匹挽马其实可以拉到八辆大车,也就是可以运送一百六十石也就是二万四千斤粮食。

  如果按照牛庄到辽阳二百八十里地的距离,也就是说八匹挽马可以轻松将一百六十石粮食在两天时间从牛庄运送到辽阳,又或者可以将二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两天之内运到,可如果走驿道,没有六天时间的艰难跋涉,你根本做不到,由此可见这中间的巨大差距。

  不提商业上的价值,单单是军事上运用,都让人怦然心动,而商业上的价值更是不可估算。

  特别是这种运输方式,对马车的损耗也相当小,远逊于在驿道上的行进磨损,对于沿路驿站的需求也可以极大减少。

  所以在实验了这十里地的马拉列车的效果之后,商人们都接受了冯紫英准备在牛庄到沈阳这一段路途上的尝试,当然这也需要他们这些股东们接受要把这三百多里地的铁轨铺筑在路上这一疯狂举动。

  但随着人口不断涌入辽东,而从牛庄到沈阳这一线将会是拓垦的重点,所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按照冯紫英的设想,当下鞍山驿煤铁复合体的产能基本能够满足从辽阳向沈阳和牛庄两个方向开始铺筑铁轨,到后期还可以进一步从牛庄向辽阳方向进行铺筑以便于加快进度。

  如果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冯紫英估计这三百里的铁轨可以在三年内完成建设,而辽阳到沈阳这一段,甚至可以在明年就能实现贯通。

  这段铁路的建成,可以极大的推动从牛庄到沈阳这一线的人口迁徙和聚集,同样也能使得这一线成为未来辽东的一条经济发展命脉,按照冯紫英的设想,未来还可以将这条铁轨一直过铁岭铺设到安乐州,从沈阳向东铺设到赫图阿拉,从九连城经凤凰城铺设到辽阳,另外也要考虑从山海关铺设到义州卫(义县)的铁轨铺设,初步形成一个以沈阳辽阳和中心的骨干铁轨干线网络。

  听起来在这个时代铺设铁轨干线网络似乎相当的高大上,但其实说实话这玩意儿科技含量并不好,既没有蒸汽机车的带动,还得要靠挽马,铁轨的规矩也偏窄,运输能力差强人意,当然要说比公路运输那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在当下京畿和辽东的钢铁产能开始爆发的时候,冯紫英还真的可以任性一回,现在辽东把这个铁轨网络建设大计玩起来。

  当然这肯定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除了从牛庄到沈阳这条生命线因为涉及到迁民和物资补给运输以及钢铁贸易的需要必须要全力以赴的建成外,其他几条线路都是一种规划设想,要在的确有价值意义的情况下,冯紫英才会启动。

  而且到那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辽东都是一个未知数了,更多的还是取决于商人们的意愿了。

  在九连城建设一家造船厂也成为了研究的事项。

  这里地处鸭绿江口,辽东大木可以采伐后从鸭绿江顺流而下,而且现在朝鲜、日本都闭关锁国,正是大周大力发展海贸的上佳时机。

  而且大周日后要掌控虾夷和苦兀,辽东海运必须要发展起来,同时还要将贸易深入到朝鲜和日本,迫使这两国接受大周的贸易标准,将其纳入大周贸易体系,防止西夷人抢先一步渗入这一区域。

  构建辽东省的规划冯紫英已经有了腹稿,准备进一步细化之后就要呈报给朝廷内阁。

  按照他的设想,辽西设立宁远府和广宁府两个府,辽南设立金州、复州、海州三个州,辽东南设立凤凰府和镇江州(九连城),辽中设立辽阳府、沈阳府、安乐府、铁岭州,另外在赫图阿拉设立建州府,在辽河套北部地区恢复设立懿州,这也是原来元代辽阳行省所在地,大概就是现代的阜新、彰武、库伦旗、科尔沁左翼后旗、奈曼旗这一大片区域,而当下这是叶赫部和科尔沁人的辖地,冯紫英直接就定为懿州的区域。

  当然这一规划也只能是一个粗略的设想,像建州府和懿州这两个明显是为了加强对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科尔沁人控制,将其彻底纳入大周管治的两个府州,现在还架构都尚未成型,要真正实现冯紫英未来设想的府州,还差得远,没有一二十年的建设和整合,想都别想。

  这里边还需要大量移民戍边,不断将内地的无地农民迁移到这一区域来,加大开发和民族融合力度,使得这一片真正成为大周的肥田沃土,同时也要成为日后继续向东向北将整个原来奴儿干都司地域纳入实质性管辖打好基础。

  没道理一两百年后沙俄在万里之外都能把魔掌伸到这一地区来,而近在咫尺的中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沙皇将西伯利亚汗国吞并,并把整个直至海边的西伯利亚地区变成他们的土地,这是冯紫英绝对无法容忍的。

  现在自己来了,自然就要抢先一步把许多事情先做起来,辽东打造成为一个新山东,才能充当向东向北拓展的桥头堡,辽东不稳,一切休提。

  没有个七八百万人口,你怎么能支撑得起向北向东不断地延伸拓展?

  就在冯紫英坐镇后方构想未来大辽东的发展格局时,前方的刘东旸、贺人龙、尤世禄等人却都没有停住步伐,继续一路向北向东进攻。

  继收复安乐州之后,尤世禄和刘东旸二人率大军出清阳堡和镇北关一路向北,直扑阿儿干山,虽然还有几百里地,但是现在的周军都是斗志昂扬,一门心思要把建州女真彻底歼灭。

  按照总督大人所言,只要经过核实的建州军士卒,俘虏一人就是二十两银子,斩杀一人减半,这北窜的建州军起码还有两万来人,对于士卒们来说,只要抓获一两个,这一趟的辛苦也就值了,这还没有算更高级的建州头领。

  抓获努尔哈赤的悬赏高达十万两,努尔哈赤的儿子中皇太极悬赏价格最高,高达三万两,而其他儿子也从五千到一万不等,而何和礼、费英东、安费扬古、扈尔汉、李永芳五人价格都一样统一为二万两,所有这些人如果是斩杀或者只拿到人头,价格都折半,这极大地刺激了周军士兵们的兴趣。

  周军内部甚至有些人反对将这一悬赏令传递给东海女真那边,不过刘东旸和尤世禄商量之后还是把这一情况传递给了萨甲剌,让其在东海女真那边广为传播,现在就看谁能抢先得手。

  建州这一帮北逃的大军在奔向阿儿干山的路途中就接到了坏消息。

  东海女真的瓦尔喀部和虎尔哈部已经翻脸,两个部落里边都传遍了关于拿住努尔哈赤悬赏十万两银子的悬红,其他诸人的悬红也都张榜贴在了阿儿干山周围的村寨部落里。

  现在唯一的就是窝集部那边情况尚不明确,可阿儿干山是瓦尔喀部的地盘,如果不能去阿儿干山,要去窝集部,那就只能转道向东,但贺人龙和毛承禄的追兵已经从赫图阿拉北上,直奔窝集部那边而去,如果逃往窝集部,会不会正好遇上登莱镇和东江镇的追兵?

第六百九十九章 穷途末路,树倒猢狲散

  努尔哈赤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额际系着一根杏黄色的绸带,更显得他的孱弱。

  “阿儿干山那边已经有不少瓦尔喀人和虎尔哈部的人了,这一路上只怕都有无数人在窥伺着我们,大周那边开出了巨额悬红,呵呵,没想到我努尔哈赤居然值十万银子,我是不是该自缚主动登门?”

  简单说了这么几句,努尔哈赤脸色都变得有些潮红,喘息也有些急促起来。

  帐内众人尽皆沉默不语。

  大周这一招很阴毒,二十两银子对任何一个东海女真人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而且如果侥幸斩杀军官,还能有翻倍甚至翻几倍的机会,谁能忍得住?

  这一路行去,尽皆是东海女真最熟悉的地形,稍微落单可能就会遭遇毒手,甚至一小队人马都可能遭到对方的袭击。

  据说不仅仅是东海女真,甚至连草原上一些部落得到消息之后,都开始蜂拥而至,从西面草原上不远千里往这边跑,就是希望万一能够拿住穷途末路的努尔哈赤,或者拿不住努尔哈赤,抓获如费英东或者努尔哈赤的其他儿子,那也是收获颇丰。

  甚至在外边还传得沸沸扬扬说拿下阿巴亥可得赏银二万,因为小冯总督看上了阿巴亥,所以价格翻倍了,而阿巴亥替努尔哈赤生的三个儿子每一个都价值五千到一万,这又是两万两,也就是说阿巴亥算得上是建州女真中仅次于努尔哈赤的高价值人头了。

  草原上一些小部落,虽然他们名义上是属于内喀尔喀或者科尔沁亦或是察哈尔,但实际上他们受到约束力很弱,在没法生活下去的时候,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为马匪马贼,谁都敢抢,谁都敢杀,现在大周开出了这样好的条件,而目标又是陷入绝境的建州女真,这些人当然就不肯放过了。

  见众人都不说话,努尔哈赤一阵天旋地转,喘着气咬着牙问道:“褚英来了?还有谁?”

  帐中又是一阵窒息般的压抑,没有人敢说话。

  努尔哈赤目光终于投向一直低垂着头的何和礼:“何和礼,你也要瞒着我么?”

  “大汗,除了褚英,还有阿敏和札萨克图。”何和礼受不了努尔哈赤目光逼视,呐呐道。

  一些还不知道情况的人目光都望向了何和礼,阿敏和札萨克图?舒尔哈齐的儿子?他们也回来了?!

  他们回来做什么?

  目的不问可知,这是跟着褚英回来的。

  努尔哈赤咬着牙关,但是全身却已经没有了气力,连说话都格外吃力。

  旁边皇太极忙着将努尔哈赤扶起来,对着何和礼怒目而视,显然何和礼并没有将这些情况告知他。

  何和礼面带苦色,告知皇太极又如何?知晓了又如何?

  大汗现在身体状况这般模样,褚英、代善和莽古尔泰被俘,现在却只有褚英回来了,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安费扬古、费英东都默不作声,装作不知道,扈尔汉那般烈性的角色,现在不也一样低头不语。

  “好,好,褚英,这个逆子,还有舒尔哈齐的两个余孽,现在居然都敢大模大样回来了?何和礼,为何不将他们斩首示众?”努尔哈赤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更是一阵赤红,虚汗长淌。

  斩杀?能行么?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以及扈尔汉他们都是不置可否,显然不同意如此,而且现在自己还没有允许褚英和阿敏以及札萨克图进来,就是怕出现不可预测之事,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建州女真这两万多人何去何从未来命运的事情,而不是一时意气用事的时候。

  “何和礼,大汗问你,为什么还不把这几个叛逆拿下斩首?”皇太极怒目圆睁,问道。

  “大汗,褚英他们尚未进营,还在大营外。”何和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怕褚英进来,若是大汗执意要斩杀褚英,只怕就要立即引起建州内部的分裂了,费英东和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选哪一边?自己呢?

  自己是褚英的大舅子,可大汗对自己恩重如山,褚英又是大汗嫡长子,这怎么算,怎么办?

  “哦?”努尔哈赤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他不敢进来?”

  “不是,是我没有同意他进来。大汗身体欠佳,我不想让他进来。”何和礼平静地回答道:“他们几个也是这个意思。”

  努尔哈赤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来考虑太多了,安费扬古和费英东他们打的什么心思,他略微能想得到,但问题是褚英来这是要断建州女真的根的,他们不明白。

  “不让他进来?”努尔哈赤死死地盯着何和礼,稍微让自己喘息匀净一些,这才幽幽地问道:“你怎么想的?”

  见何和礼没有回答自己,努尔哈赤目光一转,掠过费英东、安费扬古以及扈尔汉的脸上,继续问道:“你们怎么想的?”

  寂静无声,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屋里似乎落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还没等到有人做声,外边已经传来一阵杂乱的叫嚷声,努尔哈赤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恍惚,他竭力要稳住精神劲儿,抿着嘴唇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外边怎么一回事?”

  何和礼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阿拜早已经和汤古代冲了出去,但是很快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把我拦在外边,不让我见大汗是要行不轨之事么?”

  大帐内几人都是面色难看,却又不好说什么。

  努尔哈赤也听出了是谁的声音,面色微微潮红,想要说什么,但念及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我还没死。”

  一个英武昂扬的高挑女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孩,另外一只手牵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孩童另一只手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幼童走了进来。

  鹅蛋脸,修眉入鬓,瞳如深潭,鼻梁高挺,丰唇似火,墨染青丝梳成了一个优美的宫廷式双环高髻,一身华丽的女真袍服把优美的身段勾勒得活色生香。

  “见过大汗。”女子进来,盈盈一礼,然后就直接走到了大汗身畔,取代了一脸不忿的皇太极。

  “阿巴亥,你来做什么?”努尔哈赤目光幽凉,淡淡地道。

  “大汗,这等决定我们建州一族命运之事,臣妾如何能不来?阿济格、多尔衮,还有多铎也是您的儿子,他们虽然还年幼,但我作为他们的母亲,也该有资格来听一听,听说那褚英已经在大营外了,还有舒尔哈齐的儿子们也来了,他们是想干什么?”

  阿巴亥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心和野心,当听到外界传言大周那位小冯总督悬红二万两要抓获自己时,她甚至还有几分得意,但是很快又被自己几个儿子也一样纳入了死活不论的悬赏吓住了。

  还有一些传言说只要建州女真主动归降,大周可能重新设立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按照原来李成梁时代的模式,建州女真一样可以在原来的地盘上生活,建州左卫和建州右卫的指挥使一样可以由佟(爱新觉乐)家族继承,世袭罔替,替大周永镇东疆。

  据说舒尔哈齐的儿子们就在争夺建州右卫指挥使的位置,而建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花落谁家,也就是大汗儿子们所关注的焦点了。

  这些在建州军内部的传言自然没有人敢让努尔哈赤听见,事实上何和礼他们也早就听到了,这建州军内部一样有褚英的人,也有舒尔哈齐原来的部属,现在大树虽然未倒,但是猢狲们却都已经慌了,要各寻出路了。

  虽然只是传言,但却也有几分可信,像原来舒尔哈齐就曾经得过大周建州右卫指挥使的官衔,只不过舒尔哈齐后来被大汗给杀了,建州右卫也就烟消云散,可现在时移世易,形势倒转,大周对辽东的统治已经毋庸置疑了,设立建州左右卫也就成为可能了。

  努尔哈赤也有些不太明白阿巴亥这个时候跳出来想干什么,听她的口气又不像是要做个什么,可现在她来出这个头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还能带着一干人打出一条血路来?荒唐。

  努尔哈赤还有些不明白自己的部下们心气早已经消散了,对于前有翻脸的东海女真,后有大周追兵,旁边还有不断涌出来想要咬一口得赏银的蒙古和海西女真,没有人还有信心能逃出生天,包括何和礼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那就是该怎么体面的存活下来。

  阿巴亥的突然插入进来,让大帐内的气氛稍稍有一丝松动,尤其是问及到了褚英和阿敏以及扎萨克图的到来目的何在,也终于让努尔哈赤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尤其是在所有人一样保持这异样的沉默时。

  一阵心悸之后,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虚汗已经把内衣打湿了,虽然外边冰天雪地,但是大帐内的火盆熊熊,让他格外憋闷又难受,想要说话,又觉得心气虚浮,就像接不上气一般。

第七百章 图穷匕见,命运何殊

  “你坐到一边上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这些事情了?”终于缓过气来,努尔哈赤咬着牙关哼了一声。

  阿巴亥不敢在放肆,赶紧用手上的绢巾擦拭了一下努尔哈赤额际的汗珠。

  努尔哈赤这样微微扬起头:“褚英是大周放回来的,阿敏和扎萨克图是大周派回来的吧?他们没进营,也没说什么?”

  何和礼看了一眼费英东,之前是费英东和褚英接触了一下。

  费英东脸色难堪,犹豫了一下才道:“褚英没说什么,只说要进营来见大汗,哪怕是忠言逆耳,也要说给大汗听,我便没有允许他进营来。”

  努尔哈赤心中一沉,费英东虽然话语依然对褚英不满,但是语气已经远不及原来那么坚决了,之前费英东和安费扬古是最反对褚英的,相比之下额亦都和何和礼都还好一些,但现在面对褚英,费英东居然态度犹豫不决,只是不让对方进营,但都还留有余地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现在心中也是沮丧彷徨,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或者说,心思变了。

  一时间努尔哈赤更觉得头发晕,连费英东他们心思都活泛起来,那这一仗还怎么打?

  难怪阿巴亥都要带着孩子来这里了,这是要等自己作投降的决定么?

  一股子悲凉落寞的情绪笼罩着努尔哈赤心境,让他竟然有一种想要一觉睡过去不再醒来的感觉,之前强撑着心气要给众人打气的心思陡然间淡了下来。

  “去让褚英和阿敏、扎萨克图进来吧,我要见见他们。”恍惚和晕眩萦绕着努尔哈赤的头,努尔哈赤一字一句地道。

  “大汗,……”何和礼迟疑着观察着努尔哈赤的表情。

  “去叫吧,你们不是都盼着这一刻么?”努尔哈赤闭上眼睛,不想再说话。

  何和礼与费英东、安费扬古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何和礼出了大帐,去让人通知褚英入营。

  褚英踏进大帐中时,还有些忐忑,但是在看到父汗那苍白颊间夹杂着一抹赤红时,他心里就踏实下来了。

  父汗的身体真的如报告给自己的情况那样不行了,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油尽灯枯,但是看着连阿巴亥这个蠢女人都敢坐在一旁守着,也足见父汗对身边人的控制力是大大削弱了,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估。

  在褚英踏足进营那一刻,努尔哈赤突然间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睛,眼瞳中的光焰倏然一闪,似乎是痛恨,又像是犹豫,甚至还有些茫然,但没等他说话,何和礼却已经抢先插话了:“大汗,刚得到消息,周军已经距离我们只有十里地了,应该是尤世禄的蓟镇军,但是并没有再继续追击,另外刘东旸的辽东军一部已经绕行到了阿儿干山,……”

  正待突然下令将褚英斩杀的努尔哈赤被何和礼这一插话,同时又突然带来了这等震撼的消息,顿时将努尔哈赤的心气给击碎了,讶然看着何和礼毫无表情的脸,努尔哈赤眼前一阵模糊,急促地问道:“当真?”

  褚英点了点头:“何和礼说的没错,尤世禄大军早就过来了,刘东旸的骑兵也提前得到了策穆特黑的允许进入阿儿干山了,我也是不忍让建州女真一脉全数葬送在这一处荒郊野地里,才会主动请缨而来,其实我也知道父汗肯定心中对我怨恚无比,甚至恨不能杀我以泄愤,但我还是来了,……”

  “大周让你来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努尔哈赤阴冷如蛇信的目光在褚英脸上逡巡。

  褚英却毫不在意,“没有,什么条件都没给我说,冯铿只和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如果不想建州女真从此灭族,那就自己好生掂量以下该不该放下武器,顽抗到底的话,他就只能痛下杀手了。”

  “什么条件都没有给你开出来,你就跑回来了?”努尔哈赤意似不信。

  “父汗,人家凭什么给我们开条件?阿尔干山那边已经被堵住了,现在尤世禄大军在一旁虎视眈眈,东海女真人人都希望那我们建州勇士的头颅去换悬赏,我们能现在能去的就是东北边儿的窝集部,可窝集部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您和我们不清楚么?他们能供应得起我们这么多人的生活?您想让我们和窝集部那些野人一样去钻山沟下河溪去打猎捕鱼么?这种生活,我们能支持得下去么?”

  褚英是有备而来,也早就把所有问题都考虑清楚了,“父汗,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人家也根本没有打算和我们谈什么条件,在人家眼中,我们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您觉得我们这点儿人能冲出去么?好,就算是冲出去,能留得下来多少?跑到窝集部地盘上,又能坚持多久?窝集部会一直容忍我们么?”

  一个接一个问题不仅仅是质问努尔哈赤,更是说给周遭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