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107章

作者:瑞根

  这一番话挤兑得那晴雯只能低着头,已经有些规模的胸脯急剧起伏,但是却无法辩驳。

  先前自己说得那样誓言铮铮,一副慷慨赴死也要把人请回去的模样,这会儿却是连这点儿羞辱都不愿意承受了?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位在贾府里边风评口碑极佳的冯大爷,怎么在自己这里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刻薄阴狠了?

  但若是要让自己舍身只是为了请这位冯大爷过府保宝二爷不挨一顿打,这却太难为她了。

  好在冯紫英并没有太过于难为晴雯,只是笑着摇摇头,“云裳,带这丫头进来吧,我写封信给政世叔,解释一下,今明两日我都不得空闲,等两天我会过府拜会政世叔,嗯,顺带也说一说你家宝二爷的事情。”

  晴雯眼睛一亮,忍不住道:“那宝二爷今日……”

  “你家宝二爷今日受不受家法可不是我能保证的,不过我想你家宝二爷既然已经请到了老太君保驾护航了,你家政老爷不过也是就是要一个台阶下而已,现在我给了他台阶,嗯,我想会皆大欢喜的。”

  晴雯喜出望外。

  “不过,还是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家宝二爷如果想要真的解脱,恐怕还得要落在他自己身上,别做得太过,让你们家老爷脸上难过,另外,他这么不管不顾的折腾,这久走夜路必闯鬼,莫要真的把自己给毁了,我言尽于此,他听不听也只有由得他了。”

  没有理睬晴雯复杂变幻的表情,冯紫英一挥而就,一炷香工夫,冯紫英已经把信写好,交给云裳,“就这么吧,云裳你去让瑞祥打发他们走,我也困了。”

  宝玉终归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当晴雯和茗烟拿着冯紫英的信紧赶慢赶赶回去的时候,贾政已经把宝玉叫到了自己的内书房。

  几句话之后贾政的火气便上来了,甩开了相劝的李十儿,亲自抡起大板子开始狠抽。

  当那王夫人得到消息要拼死闯进门时,却被早有防备的贾政严令不准任何人尤其是不准妇人进门的李十儿苦苦拦着。

  这一顿李十儿也是知道免不了,若不让贾政发泄出来,只怕这顿打还得要记着,甚至可能在某一日里爆发出来更猛烈。

  茗烟举着信冲入贾政内书房时,已经听得内书房里宝玉的哭喊声震天动地,而被丫鬟扶着依着门框痛哭的王夫人更是几欲晕倒,那边早知道情况不对的贾老太君正在鸳鸯和王熙凤的搀扶着下急急忙忙往这边赶。

  犹如举着圣旨般硬生生闯入,茗烟感觉自己就像是勇闯巡按衙门的钦差,就差大喊一声刀下留人了。

  “老爷,老爷,这是冯大爷的信,他说务必马上交到您手中,请您即刻一阅!他还说他对宝二爷还是有些考虑的,请你切莫生气,……”

  正抡着板子打出一身汗的贾政一听,微微一怔之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气哼哼的扔下手中的板子,怒不可遏的看着闯进来这个小厮吼道:“拿过来!你这厮若是敢谎言欺瞒于我,便与我立即拉出二门打死!”

  扑通一声扑倒在地,茗烟连连磕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此时的茗烟吓得脸青面白,若是这冯大爷信上没啥好话,自己这条命可就算交待在这里了,晴雯这丫头可千万别害我啊,我可是连信的内容都一字不知啊。

  见到老爷已经住了手,而茗烟又请来了救命信,李十儿这才放开王夫人这边,悄声道:“太太莫要着急,二爷也没挨几下,老爷气消了,加上还有冯大爷的信,只怕今日这一桩就算是过了,否则宝二爷迟早有这一遭,太太您也守不住一辈子啊。”

  王夫人自然知道李十儿所言是实,若是老爷存了心要收拾宝玉,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的,还不如就像李十儿所说,这么挨几下,正好有冯家大郎书信赶来,就算是有了一个交代。

  也幸亏这冯家大郎的信来得及时,否则这宝玉身子骨多挨那几板子,没准儿就要打出问题了。

  此时老太君也在鸳鸯和王熙凤的搀扶下赶到了,一边怒骂,一边捶胸顿足:“孽子,你要打死宝玉先把老身打死算了,……”

  贾政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许多,看完了冯紫英的信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再看到母亲闯进来,他也是满脸痛苦的道:“母亲,你们还要惯宝玉到何时?宝玉是我嫡子,难道我不疼他么?可是就这么放纵他下去,日后贾家怎么办?他在外边干些什么你们知道么?这样下去,我便是死了也难以见贾家列祖列宗啊!”

  这一番话出来,便是贾母也是脸色一僵,这等情形儿子是极少见的,贾母也知道只怕这一次是把儿子气急了,只不过这自己还未到,好像板子响却又停住了,不知道是何原因?

  早有先行赶到的平儿悄悄和鸳鸯说了,鸳鸯这才附耳告诉老太君,老太君这才松了一口气,沉下脸道:“老子教育儿子那是应该的,但是那一味胡来却也不是办法,你自个儿好生琢磨去吧,我们走!”

  王夫人还有些舍不得,还是薛姨妈王熙凤上前拉着自己姐姐姑母,使了眼色,王夫人才跟着去了。

  贾政也是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里,满脸颓丧,嘴里念叨着:“孽障!孽障!”

  好一阵缓过气来,贾政再看看手中的信,心中那种绝望感更甚。

  人家的儿子为何如此争气,十四岁已经是举人了,光宗耀祖,而自己儿子呢?

  贾珠十四岁也只考中了一个秀才,而这个趴在条凳上还在哼哼唧唧的儿子呢?

  还有两年也就要十四岁了,冯家大郎这个时候都已经山东立功扬名,回来就进青檀书院了,而宝玉却还连族学里都厮混不走,这反差何其大啊!

  若非冯家大郎这封信,贾政真的是想把自家这个孽子打杀在这里,免得日后替自己丢人现眼,招祸惹祸!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圈子,资格

  服侍着冯紫英洗漱宽衣,上床休息,云裳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她不知道晴雯来找自己这种事情在少爷心中会引起什么样的观感,但是她又不能拒绝晴雯的求助。

  在贾府她只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和贾府里边的丫头们也接触不多,大部分都是泛泛之交,唯独这个晴雯算是熟悉一些。

  加之和自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不过自己是巳时出生,晴雯是亥时生,自己比她大时辰,这样一来二人就多了几番亲近。

  两人模样在很多人眼里都属于那种生得妖娆,如同惑主的狐媚子一般,在府里边都有些不太受主家太太的喜欢,所以这种同病相怜的心境使得两人也越发走得近了。

  丫鬟间难得有多少真挚的友情。

  对于从小在冯府长大的云裳来说,像太太和姨太太身边的明嬛、明珠那几个大丫鬟从来就不是一路人,她们父母就是冯府的人,要么是庄子铺子里的人,要么就是府里的老人,不像自己这种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

  她们秉承着太太的心思,从未喜欢过自己,云裳也从未去奢望赢得她们的友谊。

  谁也未曾想到会在贾府里边还能找到一个说得来的人。

  晴雯是个直爽性子,这一点和云裳自己也有些相似,正因为如此,两人比较说得来。

  当然话语里大家都还是要保留几分,毕竟各为其主,不涉及自家主子的时候都无所谓,但涉及到自家主子时那就要忌口了。

  但云裳真的觉得晴雯是个干净的人,嗯,心干净,品性干净,没那么多阴暗龌龊的心思。

  冯紫英早就看出了云裳的忐忑,不过他有意不说什么,要让这丫头多担心一会儿,长个记性。

  和府外的丫头认识,甚至结交,都需要谨慎,这一点作为自己贴身丫头,云裳还是太大意了一些,若是让母亲和姨娘知道今日之事,知晓你云裳在其中还帮着外人说话,只怕又是云裳的一场祸端。

  但作为冯紫英来说,他还是很为云裳的善良高兴。

  疏忽大意可以提醒,可以引以为戒,慢慢改,但若是没有了善良,这个女孩子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幸亏云裳还保留着这份单纯的善良。

  把薄被替少爷掖好,云裳咬着嘴唇就准备离开,却听得已经闭上眼睛的少爷突然开口了。

  “行了,爷困了,要睡了,云裳你也别在那里忐忑不安了,别明早顶个黑眼眶起来,弄得太太和姨娘那边疑神疑鬼的。”

  一句话既让云裳放下心释怀,又让云裳羞得脸红发烫,忍不住埋怨道:“爷,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明白就好,晴雯或许是个没啥心眼儿的丫头,但是她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她要考虑的首先会是贾府里边的事情,所以这等事情我们外人是不好置喙的,手伸太长,话太多,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嫌疑,当然,可能贾家那边因为宝玉的问题和我考中举人之后有一些想法,但那都是当主子家的事儿,轮不到你们这些下人来操心掺和,明白么?”

  冯紫英没睁眼,他的话让云裳半懂半不懂,但只能点头。

  “你和晴雯结交没啥,这人可能就是一个没啥心思的丫头,但是有些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你们也算是各为其主,嗯,准确的说,那就是各人的利益都不一样,晴雯那丫头若是主动请缨来做这事儿,那我只能说她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甚至还存着利用你的心思,那便不可深交,若是宝玉逼着她来做这事儿,那倒另说,就是宝玉做得差了。”

  说完之后,冯紫英便侧头沉沉睡去,辛苦折腾了一天,他也委实困了。

  把罗帐放下,云裳轻轻退了出来,回到外屋,然后打开自己的被褥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觉得晴雯不是那种人,但是她也承认少爷考虑事情的确要比自己考虑得周全得多。

  毕竟不是一个府里的人呢,而且就算是一个府里都还有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晴雯偶尔也会在言语中透露出一些贾府里边那些事儿,相比之下,这冯府都算是清净的了。

  明儿个还得要去问一问晴雯,看看昨晚回去之后有没有受责难,云裳也就在这份担心中慢慢入睡了。

  ……

  鹿鸣宴对冯紫英来说其实意义不大。

  他排序几乎是最后了,饶是他年龄最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但是除了解元这个名头能引人瞩目外,其他人都差不多。

  冯紫英本人更不愿意去出头露面,这种出风头毫无价值,除了收获一些廉价甚至带有敌意的关注外,没有任何值得一顾的东西。

  甚至哪怕是春闱,只需要获得一个进士名分,名次对冯紫英来说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当然他自认自己也没有那个实力去进一甲。

  真要进了一甲,反而会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名分和实力不匹配,也会引来很多麻烦,冯紫英很清楚这一点,他从不去追求那些不切实际超越了自己控制力的东西。

  不过对于青檀书院来说,鹿鸣宴意义还是重大,范景文的解元身份还是实至名归的,作为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北直人,范景文明显受到了追捧,这是其他寄籍附籍举人们难以享受到的殊荣。

  “紫英也不必再多夸赞为兄了,为兄也清楚,若是能文才,愚兄还是略逊杨文弱的,便是侯氏兄弟也不输于愚兄,愚兄不过是占着北直人这个身份罢了。”

  范景文倒是很坦率,并没有因为中了解元就狂妄自大。

  “梦章兄,话不能那么说,规则既然制定出来了,那么大家就都必须要尊重,这个解元众望所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冯紫英不那么看。

  要这么说的话,杨嗣昌和侯氏兄弟有着父辈的各种余荫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公平呢?

  世界上本来也就没有绝对的不公平,规则既然在那里,没有摧毁推翻规则的实力,那就要学会老老实实去适应,进而获取最大的收益。

  从鹿鸣宴结束后出来,乘着几分酒兴,范景文和冯紫英漫步而行。

  师兄弟俩要说原来在书院里不算关系最好的,冯紫英和本宿舍的许其勋关系最密切,后来方有度和宋师襄也日渐成为冯紫英的拥趸,再加上西园的练国事,这几个应当是与冯紫英关系最为亲密的,再次就是乙舍的王应熊、郑崇俭、孙传庭,甲舍的贺逢圣,再加上范景文,算得上相对较为密切的,再次才是许獬、傅宗龙、陈奇瑜、吴甡等几个人。

  不得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在书院里虽然大家心思都主要是放在学习上,但是不可避免的还是会在学习和日常生活中因为各种接触多少和脾性原因而逐渐形成一个个大小亲疏不一的圈子。

  这种圈子有些是显性的,比如北直隶的一拨,山西的一拨,湖广的一拨,江南的一拨。

  再比如有些就是隐性的,甚至很多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比如冯紫英因为自己祖籍来自南直隶苏州,就和同为南直隶的许其勋、方有度、吴甡较为亲近,同样因为家庭出身原因,与同样家出名门的练国事相交甚厚,又比如因为长期生活在大同,与同样来自山西的郑崇俭、孙传庭乃至陈奇瑜关系都比较密切。

  同样现在因为同在顺天秋闱,这一个多月来与范景文交往联系骤然密切起来,特别是经历了这一场秋闱和鹿鸣宴,又同时中举,那么这一帮北直的同学关系瞬间就拉近了。

  在这些同学中很多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或明或暗的圈子,甚至要等到中了进士出仕之后才会逐渐觉察到,但是对于冯紫英来说,他却早就对这种圈子的价值意义十分明了了。

  这即便是在现代社会都避免不了的东西,在封建社会这个时代,那就是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值得用起来的东西,同年同学同乡,哪一样都价值巨大,如果几个圈子还能共通交叉,那基本上就决定了这一辈子都要打上同党的烙印了。

  当然这个也需要建立在基本“政治理念”一致的前提下,也就是所谓的同志,而在冯紫英看来,这个基本“政治理念”对于现在这个年龄阶段的这些同学们来说,还基本上是空白的。

  他们心目中其实对于未来出仕之后该遵循什么理念,该代表什么群体,都还没有成型,要在他们未来的官场生涯中因为一场甚至几场政治斗争,或者主动或者被动的卷入到某些利益中去,经历几番波折洗礼,才会慢慢成型。

  而这个时候恰恰是可以帮助他们树立最基本的一些理念的时候,这个时候一旦帮他们确立一些观点理念,往往要比他们入仕之后思维已经定型再来改变容易许多。

  “我们北直隶以及陕西、山西本身就比其他地方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和压力,每一次面临鞑靼人或者女真人的寇边时,我们都要付出最直接最惨烈的代价,我们北边的儿郎要付出最大的牺牲,百姓要承担更多的伤害,可一年树谷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北边的子弟怎么可能享受得到像江南湖广那样相对安稳和优越的学习环境?而寄籍附籍的这些学子们他们本身就享受了更好的学习条件,其实本该回各自籍地考试,只不过朝廷恩赏,允许他们在顺天考试,但一些必要的限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范景文有些惊讶于冯紫英的坦诚,“但江南承担了大周绝大部分税赋,很多江南士人也觉得对他们不公,紫英怎么看?”

  “这就是局部利益和全局利益的平衡问题了。”在考取了举人之后,冯紫英和范景文都具备了可以实质性探讨时政的资格了,因为从资质上来说,他们现在已经具备了选官的资格。

第一百四十六章 播下一颗种子

  “哦?愿闻其详。”范景文对冯紫英在时政方面的领悟力和判断力是十分景仰的。

  连前后两任两人山长和掌院都对冯紫英这方面的天赋赞不绝口,整个书院也因此受益良多。

  “朝廷目前情形就是如此,税赋严重不足,难以支撑北方越来越沉重的军饷开支,可是来自北方的外寇军事压力越来越大,朝廷没有一个长久持之以恒的应对战略,直接导致了东西两个方面都在承担这巨大的军事开支,这种军饷压力只能通过江南这种产出重地来承担,北方各地情形近二十年来水旱不断,各地都处于一种绷紧的边缘线上,根本无力支撑更多的税赋,……”

  这个情况范景文也大体知晓,他就是河间府吴桥人,北地的艰难情况他很了解,小民百姓基本上都是家无存粮,根本没有应对灾荒的能力,一旦遭遇水旱灾害,那便是流民遍地,地方官府稍有应对不慎,可能就会是一场民变。

  问题是这种情况近几年里是越发突出,这让范景文也是格外不解。

  为何小民百姓从年头到年尾辛苦操劳,却总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稍有差池,便是倾家荡产,沦为丐盗?

  即便是各方面条件都更好的南方,他也能从书院里一些南方同学那里了解到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沉重的田租赋税压得每家每户都喘不过气来,一旦借债,那基本上就是沦为佃户的先兆。

  “紫英,山长和掌院都素来称赞你的眼光远见,那你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形能一直持续下去么?关外的女真人越发势大,鞑靼人的袭扰也未见减少多少,九边军饷累欠日多,边地逃亡军士日增,西南那边也说是土邦首领蠢蠢欲动,江南也还面临着倭寇的袭扰,咱们这大周朝这是怎么了,这才多少年,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呢?”

  有些话有些想法观点是在考中举人之前没有资格妄言的,说了也没有人理睬,甚至还会觉得你书生妄谈天下事,不知天高地厚,但现在,作为举人,作为顺天秋闱解元的他,就有资格质疑和发问了。

  范景文这个问题太大,大到了连冯紫英这个穿越数百年而来的学过政治经济学干过多年官员的角色都觉得难以回答。

  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大周王朝,继承了前明很多弊端毛病,却又还没有积累到这个时间段上本该是明代张居正政改遗留下来的遗产,也没有因为隆庆开关缓解财政压力,可以说相当的危险。

  加上引发这个时间节点造成明代财政大窟窿的三大征还只有一个壬辰倭乱发生了,另外两个还引而未发。

  到底会不会爆发,冯紫英心里也没底,但从傅宗龙和王应熊这两个来自西南的同学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只怕这一劫跑不掉。

  至于宁夏那边一劫,冯紫英甚至都记不清究竟是啥事儿了,只知道那边会有一场叛乱,今世会不会也有此劫,他不知道。

  更为棘手的还不止于这些个麻烦和窟窿,貌似这大周的财政拮据状况比前世中同一时间线上的明代还要糟糕,元熙帝的六下江南应该是给整个大周留下了巨大的隐创。

  这个窟窿不仅仅是财政上的,更是吏治和制度上的,不知道当年江南有多少官员和商人在这六下江南中得益得利,那么一旦永隆帝掌权会如何来看待这一切,这个盖子一旦揭开,冯紫英相信,无论永隆帝如何克制,这场狂风暴雨都不会小。

  而最为关键的这大周内部还有着一个难以解开的死劫,太上皇、皇帝和前太子义忠亲王之间的连环套该如何来解开,权力的博弈最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了断,谁也无法判断,但毋庸置疑的是这场风暴过后,留给大周的肯定会是满目疮痍。

  这种情形下,面对东北方向女真人正在处心积虑的积蓄实力为崛起而努力,北面的鞑靼人仍然是视中原为他们最好的饮马饱食之地,东面海疆上仍然还有野心勃勃未休的倭寇,还有西南面蠢蠢欲动的土邦,这还没有计算这大周内部如白莲教这样心怀不满的反叛势力,大周这个大棋局还真的是还没走似乎就进入了死局。

  所以范景文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冯紫英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冯紫英不吭声,范景文也不催促,只是负手并肩漫步。

  好一阵后,冯紫英这才慢悠悠的道:“梦章兄,你说的有一点不太对,那就是大周虽然立国不算太长,但是如果我们把历史当作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来看的话,其实大周从某个角度上更像是延续了前明,嗯,可能我这个形容不太准确,但的确如此,嗯,从朝廷文武规制和基本格局,都几乎是沿袭了前明,唯一就是天家一脉换了,……”

  这个话有些大胆,但是确是不争的事实。

  实际上这个观点也有不少士林中人,甚至朝廷文臣也私下间谈起过,只要不公开提,那就不算是什么忌讳。

  “那么,前明的弊病基本上就没有怎么变化的就遗留到了我们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