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1003章

作者:瑞根

  整个南门外的空地几乎变成了一处屠戮场,淮扬军密集的阵型成为最大的软肋,每一枚石弹都在阵营中拉出一条血肉胡同,而十余枚弹丸几乎就把正面这一片阵型撕裂得粉碎,甚至当第二轮弹丸打出的时候,整个阵营就陷入了彻底的混乱状态中。

  逃卒争前恐后的向着南门撤退,这又和焦庭华的大军拥挤在了一起,那狭窄的南城门几乎成了血肉磨盘,炮弹、火铳,轮番在这里收割着人命,那踩踏致死的人数只怕也不比真正炮弹造成的伤亡少多少了。

  冯紫英和沈有容其实已经不想在看下去了,这样的战事已经失去了悬念,之前的种种担心在这一刻都已经没有了可能,这种情形下,神仙来了也改变不了结果了,随着毛文龙部大军在钞关左右开始下船,并迅速沿着城墙向两侧跟进,西面的新城南门被迅速控制住,整个大军沿着新城南门进城,局面已经不可逆转。

  这个时候冯紫英已经下令尽可能避免再多造杀戮,此时的淮扬军已经彻底崩了,无论是谁也不可能再力挽狂澜,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控制扬州局面,进而把从高邮过来的苏舜辛部也控制住。

  踏入扬州城那一刻,冯紫英的感觉很复杂。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就在这里,自己在这里也留下了很美好的记忆。

  林如海和黛玉,加上林如海的幕僚班子,几乎全部被自己接收下来,构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幕僚班子,可以说自己能迅速做成这么大的气候,和林如海留给自己这帮人有很大关系,现在自己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踏入扬州城。

  吴耀青在扬州的准备工作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巨大作用,士绅们主动来见面,而他们和淮扬军中亦有不少熟识的军官。

  比如焦庭华,就和扬州盐商何廷发关系莫逆,一番联络,焦庭华便主动来投,表明态度,这再好不过,只需要他自己去整顿好对方,等候整编即可。

  而陈继先不知所终,一直到天黑,冯紫英还有些担心陈继先会不会暗中煽动其亲军趁机作乱,但实际上这已经改变不了大局了。

  苏舜辛部到来之后,稍作犹豫便接受了现实,亲自单枪匹马入城,表明了态度,这也标志着陈继先的势力终于溃灭,失去了其最忠实的部属,陈继先其实已经是一头无牙老虎,翻不起风浪来了。

  冯紫英随即让焦庭华和苏舜辛分别去宝应、清江浦以及苏州招降这两线的驻军,避免无谓的伤亡,二人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留下副手安顿部队,自己则连夜就赶往了宝应、淮安清江浦和苏州。

  布置完这一切,冯紫英便将扬州城大局交给毛文龙,自己与沈有容立即赶往南京城,而这个时候侯承祖他们的水师先锋已经前往南京城三个时辰了。

  ……

  贾雨村深悔自己不该出来这一趟。

  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会给自己出了这么大一道难题。

  手中的信都快要捏出水来了,贾雨村面色平静不动,貌似在深思熟虑,但内里的惶恐、惊惧、懊悔、紧张乃至踌躇如翻腾的油锅一般,让他难以自拔。

  汪文言也在观察着眼前这个据说是三奶奶的授业西席,论理有这层关系,而贾雨村也是进士出身,而且这一位现在还坐在了金陵知府的位置上,论理自家东翁应该和这一位有相当密切的联系才对,但实际上好像自己东翁对这一位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这股味道只有像汪文言这样心腹才能隐约觉察。

  汪文言不认为这是因为贾雨村是湖州人士的缘故,虽说地域之分在朝中很看重,但是某些关系一样可以超越,比如共同的利益,特定的联系。

  贾雨村的金陵知府是当年王子腾替他谋划的,应该说王子腾对贾雨村是有大恩的,但现在朝廷却是突然大动干戈对方所谓的“江南三镇”,王子腾首当其冲,现在自己来找这一位,也是要冒些风险的。

  但自家东翁似乎对这一位的性子很了解,甚至也明说这一位早就向朝廷交了输诚书,提前就做好了铺垫,当然,这是这个时代江南官员惯用手段,两边下注,以免走入绝路,所以这份忠诚度有多高不好说,特别是在义忠亲王即将登基的时候,很多江南官员都还觉得跟着义忠亲王的从龙之功,日后会大有前途呢。

  可冯紫英断言这一位能够看清楚日后朝中形势,值得来走一趟冒这趟险。

  冯紫英也说了眼前此人有时候但很小怕死,但是在利益面前也许又能不顾一切的冒险,所以他也只能说还需要自己来好好和这一位说说打消此人内心的担心。

  书信里的话贾雨村都嫩背得出来了,其实也没有其他太多的内容,就是朝廷有意“削藩”,撤销江南三镇,不允许江南有军镇出现,所以决定立即撤销原来拟定的江南、江北、金陵镇,所有军事力量就地整编,整编事宜由兵部左右侍郎孙承宗、冯铿二人全权处理,要求南京七部并都察院、南直隶乃至江西、浙江、福建各直省官府全力配合,不得违逆。

  前半截是公文形式,后半截就是私人的言语了。

  无外乎就说他冯铿已经在扬州了,解决了陈继先的淮扬镇,但目前王子腾部还在犹豫间,现在他即将从扬州赶赴南京坐镇,要求自己作为金陵知府配合先期抵达的登莱水师做好南京局面的稳定工作,主要是指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的控制,让金陵城中所有人都要听从安排。

  这可真的给自己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冯紫英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求自己出面,立即知会南京七部和都察院、南京卫军、江防水师乃至江宁、上元二县,让官府保持现有局面等待钦差,也就是他本人抵达之后来接管大局,其核心就是要让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不要卷入这场风波中来。

  问题是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历来是南京兵部直辖,怎么可能听自己的?虽说平素钱粮多是从金陵府和苏州、常州这些府县运来转入南京户部再拨入南京兵部,但都隔了几层,这些卫军和水师高层自己纵然还算熟悉,但是他们能听自己的么?

  “汪先生,非是雨村不愿不敢承担此等重任,但您既然来了金陵有些时日了,只怕也知道这南京卫军和江防水师并非金陵府所辖,其指挥均为南京兵部直辖,我去只怕难以起到多大效果,没准儿还适得其反啊。”

  虽说富贵险中求,但是这也得要有命享受才行啊,贾雨村也不确定自己这一趟如果要去卫军那边,人家会不会翻脸相向,当场就把自己斩杀呢?南京卫军虽然战斗力一般,但是素来是以南京嫡系自居的,除了南京兵部,并不买其他人的脸面。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相信无论是谁在明晓当前大势之后,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我们并没有要求他们杀官造反,也没有要求他们要出征打仗,只要求他们保持平静,等待朝廷的重臣抵达处理削藩事宜,而且南京卫军和江南三镇并无干系,他们难道会替江南三镇打抱不平?”

  汪文言含笑轻言,“而且据我所知雨村兄和卫军指挥使徐大人素来亲近,有意联姻,这等关系,雨村兄何不阐明利害,也好让其莫要踏错方向自误呢?”

  贾雨村心中一震,徐成功有意为其嫡次子迎娶自己侄女一事并无几人知晓,没想到这厮居然就察悉了,看来朝廷对南京这边的渗透可谓密不透风了。

  “但江防水师那边,……”贾雨村沉吟着道。

  “无妨,江防水师那边雨村兄就不必管了,那边由贾敬贾子敬去负责解决。”汪文言知道如果再不表现出一些手段来,只怕这家伙恐怕还要在那里推诿,得让他明白,这京师城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用。

第四百五十二章 摊牌,说服

  贾雨村全身剧震,有些不敢置信,贾敬?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也投靠了朝廷?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义忠亲王最可靠的心腹么?如何敢做出这种事情?

  江防水师提督甘国宝是贾敬一力推举的人,这一点贾雨村是知晓的。

  虽说江防水师没几条船,根本没法和登莱水师相比,但是好歹也是南京周边最强大的水师,平素从南北运河口到南京这段江面都是他的地盘,帮助户部镇守钞关,查缉走私,都是他的活儿,这也是为啥当南京户部尚书的贾敬要一力控制这支力量,但要论打仗,那就不知道能不能上阵了。

  几乎所有江南官员都跟随义忠亲王和汤谬朱顾等人上京了,但唯独贾敬没法去,因为他在朝廷,在龙禁尉那里,早就“病死”在玄真观了,在朝廷那里他就是一个死人了,再没有这个人了。

  如果还要让这个人堂而皇之出现在朝中,那无疑就是打朝廷的脸,这是朝廷绝对无法接受的。

  即便是义忠亲王都没法在这桩事儿上多说什么,当初让贾敬以假死之法金蝉脱壳,就意味着除非南京全面获胜,否则贾敬就不能再出现在朝中了。

  现在南北之间是一种如此诡异的方式妥协,相对来说义忠亲王只想要保住皇位,保住他这一脉的皇位,所以其他方面都可以舍弃,所以贾敬这边就只能说抱歉了。

  当然朝廷也不会对贾敬斩尽杀绝,而且贾敬也早早就通过冯紫英和朝廷也连上了线,那么让贾敬留在金陵,优哉游哉当一个悄无声息的隐形人,大家都视而不见,则是一个都能接受的结果。

  贾雨村自然不清楚这里边的默契,他只是被贾敬居然也能跟朝廷搭上线,而且还要协助朝廷控制住江防水师感到震惊,看来聪明人还真的是多啊,并非自己一个人才明白两边下注的道理。

  见贾雨村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汪文言也笑了起来,“雨村兄无需如此惊讶,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分彼此?再说了,朝廷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藩镇的出现,这一点即便是新皇登基之后也一样会秉持这个观点,想必江南士绅也不愿意出现一个骑在他们头上的藩镇吧?”

  贾雨村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既然紫英都有了完全之策,那自然没有问题,这边卫军,我便去走一遭,务求将他们安顿在营门内,……”

  还得要露点儿实力才能打动这个家伙,不然还不知道要多费多少口舌,东翁说这厮见小利而忘义还说不上,但是干大事而惜身却不假。

  接下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贾雨村去了南京卫军衙门坐镇,稳住卫军,而贾敬则去了江防水师衙门,让江防水师船队都回归码头,一直到登莱水师抵达。

  收复南京比想象的还要简单轻松,连扬州那边那点儿战事相较于南京这件,都显得是一场混乱了。

  但冯紫英却知道危机并未彻底解除,最大的危险还在上游,王子腾的老登莱军。

  无论是对方顺流而下,还是驻留在九江,这个问题都要面对,如果能够解决掉王子腾的老登莱军,那老爹对峙的牛孙二部,也就会独木难支,迅速土崩瓦解了。

  沈有容率领登莱水师已经向西进发,抵达大胜关一线,在大胜关附近准备迎战意欲从九江东下的登莱军,如果登莱军意图从水路东下的话。

  不过冯紫英和沈有容都清楚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不可能让登莱军乘船南下,面对登莱水师,同室操戈不说,而且纯粹就是当活靶子给对手送死。

  “文言你看看这封信。”冯紫英递给汪文言,“我让登峰去了一趟九江,拿下扬州时去的,王子腾回信很快,希望见一面。”

  汪文言接过冯紫英的信,简单看了一下。

  “他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汪文言看完信,沉吟着道:“他应该知道,现在江南三镇纯粹就是一个虚幻,不可能存在了,老登莱镇这帮士卒虽然算得上是精锐,但是朝廷恐怕不会同意保留下来,而他自己还想为他自己争取点儿什么,这恐怕胃口太大了。”

  “北边家父正在发起攻势,但是牛继宗和孙绍祖还在负隅顽抗,战况激烈,稚绳已经指令曹文诏出兵,会同尤世威向西,准备夹击牛继宗和孙绍祖,江北战局不会太大的改变,只是觉得宣府军和大同军这样的精锐被如此消灭,有些可惜了。”

  冯紫英叹了一口气,“原本都是边镇精锐,奈何却互相残杀,何至于此?牛继宗和孙绍祖不明时务,拖成这样,……”

  “那大人的意思是要去见王子腾了,准备说服他?”汪文言看着冯紫英,有些担心,“但万一王子腾狗急跳墙,意欲……”

  冯紫英摆摆手,一脸淡然,“王子腾他能做什么,挟持我,还是杀了我?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到,就算是能做到,挟持我,朝廷就能同意他的条件?杀了我,除了激怒家父,和他至死方休,又能得到什么结果?王子腾这么老练深沉的人,岂会有这等不智之举?”

  “可他选的乌江镇实在是一个不太吉利的地方,……”汪文言还是有些犹豫,实在是关系太大,冯紫英安全关系到整个群体的生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大势已定的情形下,实在没有必要去冒这种险。

  乌江镇就是霸王项羽自杀的地方,怎么都觉得这个地方作为会面点,不太吉利,这里处于王子腾控制下,但是也属于边缘地带,老登莱军暂时止步于和州,并未踏入金陵府的境内。

  “没什么,自杀的肯定不会是我,我也相信王子腾不会自杀,这个家伙老而弥坚,牛继宗也差不多。”冯紫英笑了笑,“我也给牛继宗去信了,希望他审时度势,主动归降,求得朝廷赦免。”

  汪文言也笑了起来,“大人,您这一句求得赦免就能让他们放下武器?”

  “呵呵,如果是聪明人就知道大势不可违,何必要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呢,牛家王家都还有一大家子人呢,再说了,义忠亲王不是马上要登基么?正好可以等到赦免嘛。”冯紫英笑了笑,“朝廷只是要铲除江南三镇,防止藩镇的出现,并非要置牛王陈几人各人于死地,他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在京师城里当个安乐翁安享晚年不好么?好死不如赖活嘛。”

  冯紫英挑明的话也在乌江镇霸王祠外的会面点上让王子腾默然无语。

  王子腾想到过冯紫英会来,但如此大胆,就带着几个护卫就来了,还是让他有些佩服对方的胆气,换了自己,如此年轻走到这个位置上,只怕还要仔细斟酌才敢踏足。

  “紫英,你就真的不怕我翻脸不认人?”王子腾一身青色便袍,负手而立,和冯紫英并排。

  “世伯,我都说了,你杀了我也好,拿下我也好,能求得个什么?内阁不会因为我一个人就放弃他们的决定,这是整个士人群体的决定并非针对您或者牛继宗个人,他们决不会允许有独立势头的繁镇出现,嗯,这里边甚至也包括家父的西北军,瞧瞧,家父的三边总督不是早早就免了么?现在蓟辽总督也免了,嗯,就剩下一个不伦不类的西北军主帅,估摸着这一仗打完,没准儿就要让家父去五军都督府里吃闲饭了。”

  冯紫英笑容可掬,话语里却是格外坦荡。

  王子腾目光一凝,“那你就坐视这种局面的发生?文臣能让你们冯家世代公卿么?你能读书,但你的子孙也能一直如你这般代代高中?”

  “当然不能,科举制度不就是要防止文官的世袭么?”冯紫英笑了笑,“但武人就能么?从龙武勋演变成边地武勋,然后现在逐渐是寒门武举占优,这种趋势难道还不明显么?还沉迷于以往的旧荣光是要被淘汰的,认清形势,才能寻找到最适合自己的。”

  王子腾有些看不穿眼前这个人了。

  要说这家伙就一门心思要入仕文臣,那也就罢了,但这厮兼祧三房,传宗接代,还变着法子让永隆帝给他们冯家恢复了呼伦侯、云川伯两房爵位,这不就是冲着要传承家族去的么?现在却又说这些没盐没味的话,什么意思?

  “世伯,有盛必有衰,武勋武人在元熙帝时期处在极盛了,连内阁都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来,这才让士林文人难以接受,你不觉得从元熙帝后期到永隆皇帝这期间,内阁开始复兴么?你武人既没有开疆拓土,又没有外御敌寇,壬辰之变打得如何?辽东对上建州女真你们表现怎样?土默特人和察哈尔人你们压制住了么?连倭寇袭扰海疆,你们都表现低劣,凭什么让民众支持你们?”

  冯紫英语气越发淡漠,就像是评价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第四百五十三章 冯王对话,意味深长

  王子腾浓眉微耸,一脸不屑:“紫英,莫要和我说这些,这是我们武勋被打压的缘由么?你觉得我们如果能压制蒙古人,击败女真人,或者说消灭倭寇,文臣就能让我们扬眉吐气,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呵呵,他们的观点就是打天下该武人来,治天下就该文臣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再养那么多武人就没有意义了。”

  冯紫英还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好在王子腾也没想要冯紫英回答。

  “好,不想养,那你得给大家一条出路啊,动辄就是裁减边镇,或者就是缩编,甚至干脆就拖欠官兵的粮饷,这么些年来,兵变难道少了么?宁夏叛乱怎么回事儿?这就是文臣管军带来的好处?”

  王子腾冷笑连连,“都说以文驭武是大周国策,可本朝立国的时候何曾有这一说?还不是这些文臣后来为了自身利益,或者害怕武人支持皇帝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让他们不敢凌迫皇帝才弄出了这一说来,可恰恰有些糊涂皇帝就爱信这个,自废武功,觉得离了文臣就国将不国,就得要天下大乱了,我呸!你觉得我干兵部右侍郎干得差了么?或者说漕运总督我干不下来?再说了,武人做好武人的事儿,文臣做好文臣的事儿,这难道就一定矛盾么?可为什么文臣却总要置我们武人于死地呢?”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王子腾还是有些见识的,没有了武人的支持,削弱了武人的地位,以文驭武的格局形成,那皇帝便再无可仰仗的坚实后盾,那和内阁博弈就处于劣势了,尤其是在文臣群体较为团结利益一致的情形下,皇帝要和这样一个庞大群体作斗争,那很显然是难以胜任的。

  不具备掀桌子实力的情况下,皇帝也就只能以忍耐为主了。

  当然皇帝也有一些可用手段,拉拢分化瓦解文臣内部的团结,挑动文臣内部的派系斗争,进而拉一派打一派,某些情形下,这种手法亦可奏效,但如果不解决根本问题,只要遇到文臣中出现能力较强或者有大局意识的人物,那皇帝的这种手段就很难奏效了。

  只不过现在和王子腾说这些没有太大意义了,自己现在是文臣,而且现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他们已经丧失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底气,自己给他的劝诫应该是中肯的,他能明白,最起码也能抱住他和他王氏一族的富贵和老登莱军的存在。

  “世伯,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但是你我现在都清楚,谁也没有办法解决这其中的矛盾和弊病,起码现在是如此,至于以后,那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语气里颇堪玩味,“我们现在就说现在的事情,世伯交出兵权,我可以代表朝廷给您和王家一个体面,不会将您和王家列入叛逆,您本人亦可获得朝廷一个封赏,王家也能得到一些资产发还,如何?”

  王子腾却没有在意冯紫英后边的话,他似乎听出了冯紫英话语前半段隐藏的意思:“紫英,你既然知道其中弊病,你也是武勋……”

  “好了,世伯,我说了,现在不是探讨那些的时候,我们先谈您和老登莱军的事儿,好不好?”冯紫英轻轻一笑,“谈最现实的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是么?王家还是一大家子呢,何必非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呢?”

  王子腾吐出一口浊气,死死盯着冯紫英,良久才闷声道:“紫英,你才二十二吧?”

  冯紫英点了点头,没说话。

  “好,我今年也才五十二,身体健壮着呢,再活二十年不在话下,我等着。”王子腾重重地哼了一声,“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你找人来接管登莱军吧,我会让他们听命行事,最好找一个能服众的。”

  “贺人龙如何?”冯紫英还很知趣地问了一句。

  “哼,又是榆林出身?你就不忌讳?”王子腾斜睨了冯紫英一眼,“很好,交给他我放心,你也放心。”

  冯紫英展颜一笑,“那我就替朝廷感谢世伯消弭了一场兵祸,也能拯救数万儿郎的性命了,那牛世伯那边……”

  王子腾仰起头,半晌才道:“我会给他去信,至于他听不听,我就不保证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世伯去信,我相信牛世伯会听的。”冯紫英笑得很知足,“牛世伯和世伯也一样知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者,牛世伯素来英明,当理会你我一片好意,留待有用之身嘛。”

  王子腾死死看着冯紫英,很想从这个家伙嘴里再掏出一些什么东西来,但是对方现在已经三品重臣了,才二十二,再给他几年就是要入阁拜相的顶级士人了,可能么?

  但若是不可能,他又这般一说总觉得藏着深意,否则何须和自己说这些?

  冯紫英见对方目光如鹫,淡淡一笑:“来日方长,世伯和牛世伯都可以慢慢看,慢慢等嘛,如世伯身体上佳一样,牛世伯也是体健神旺,再活二十年一样不在话下嘛。”

  “好,我就信你这句话,紫英,可不要让我们失望。”王子腾狠狠地道:“今日之话,只入你我之耳,……”

  冯紫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人知晓也无所谓,要人肯信才是嘛。”

  王子腾被呛了这一句,好一阵后才摇摇头,“紫英,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妖孽,果然……”

  “世伯,可别这么说,我可是正经八百的士人,二甲进士加庶吉士,翰林院编修出身,世伯这么一说倒成了我像是离经叛道一般,……”

  “正经八百的士人?真的么?士人就是这般做派?”王子腾呵呵一笑,嘴角露出一抹嘲弄之色,“紫英,那你和凤姐儿是怎么一回事?她和贾琏和离了,怎么又和你搅在一起了?还替你生了一个儿子?你好歹也是三品重臣了,论理她是我侄女,和离了的女人,身世凄凉,我都不该这般说,但是和你在一起,就算是给你作外室都不合适,怎么还生下一个儿子,你觉得有乔应甲在,就能保着你不被御史们弹劾你?”

  这一下子就击中了冯紫英的要害。

  他没想到连王子腾都知道这桩事儿,和王熙凤有私情也就罢了,连生下儿子的事情王子腾都知晓了,这就尴尬了。

  不过转念一想,王家现在的家主是王子腾,王信夫妇和来旺夫妇都是王熙凤从王家带过去的,连平儿也是,只怕王信、来旺这些人和王家也是一直有联系的,王熙凤和自己有私情他们瞒谁都可以,但要瞒王子腾还真的有点儿难。

  见冯紫英干笑不语,王子腾也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那个侄女儿不一般,不但性格强势,而且体具异相。

  早就有相士说过,此女寻常男人根本就消受不起,贾琏那等窝囊废那里吃得消?

  若非贾王两家早已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他也不会同意王熙凤嫁给贾琏。

  未曾想最终贾琏和王熙凤还是和离了,表面上说是王熙凤性子太烈,贾琏受不了,王子腾估摸着多半还是贾琏自家身体吃不消,索性寻个由头干脆和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