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416章

作者:天子

这是有讲究。

皇帝宴请大臣,一般都是设单独的席案,因为皇帝不能跟大臣平起平坐,就算真要同桌赐宴,也应该是摆长桌,皇帝坐在主位,而众大臣分坐在长桌两侧,这是规矩。

而像朱四这样直接以圆桌来宴请大臣,就会显得众大臣可以跟皇帝平等一般。

熟知宫廷礼仪的孙交,怎敢在这种场合僭越?

朱四道:“孙老不必讲究,这里不是宫廷,也不算是什么正式的赐宴,只是家宴,唐先生也坐吧。”

这边唐寅不客气地坐了下去,而那头蒋轮和张佐也落座,本来太监只是皇帝的侍者,这都能落座,足以说明眼前的小皇帝的确没什么架子,再看唐寅那边,一看就是平时这种宴席吃多了,都没觉得怎样。

孙交却认为这群人有点不懂规矩。

再者想到之前朱浩在他面前说的话……皇帝近臣中,最先给他留下“不懂规矩”印象的人,恰恰是朱浩。

在朱四的强烈要求下,孙交拘谨地坐下,但低着头从不往新皇那边斜视。

却是朱四站起身来,亲自给孙交敬酒。

这让孙交诚惶诚恐,急忙起身行礼:“陛下,万万使不得,老朽当不起。”

朱四道:“孙老这就见外了,您是先帝推崇的名士,朕就算当了皇帝,也要遵照先帝的意愿,不能怠慢了先帝的朋友,您是朕的长辈,朕给长辈敬酒,都是合乎情理的。”

“这……”

孙交没想到新皇会一直拿兴献王说事。

张佐笑眯眯道:“孙老部堂,您不太了解陛下的为人,陛下最是礼贤下士。”

孙交只能是双手恭敬地举起酒杯,接受了皇帝的倒酒。

朱四斟酒一杯,又要给唐寅斟酒,唐寅急忙道:“陛下,让臣自行来吧。”

“好,唐先生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多拘礼,你来。”朱四说完,果真就把酒壶递给了唐寅。

一看这架势,连个验毒的环节都没有,一点都不像皇帝的用膳风格。

虽说平易近人,但孙交总觉得,这个小皇帝缺少九五之尊的气势和威严。

……

……

酒过三巡。

所说的都是一些家常话,朱四也没着急提出让孙交早些到户部履职。

从这点上,孙交倒觉得新皇还算有耐性,没有说急功近利上来就把目的说明,真好像就是家宴一般,一大群人坐下来嘻嘻哈哈说话,没太当回事。

只是孙交心里一阵疑惑,王府长史袁宗皋为何没出现在这里?

照理说前兴王府长史袁宗皋才应该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谋臣,一切都应以袁宗皋为首才对。

“……陛下,老朽听闻,此番殿试的新科状元,乃是我安陆州本地的学子……”

孙交实在忍不住了。

没见到朱浩,也没听任何人提及,却是在皇帝派人去拜访他的时候,出面说话的都是朱浩,好像为他跟新皇之间做私下引荐之人也是朱浩,当然要知道朱浩在新皇身边究竟是干嘛的。

朱四笑道:“孙老说的是朱浩吧?他……呵呵。”

话到嘴边,有点不知该怎么说。

因为朱浩之前明明白白嘱咐过,今天的宴席上就不要把他拿出来说了,却是没想到孙交会主动问及。

唐寅道:“朱浩乃是王府读书的孩子,与陛下,与在场之人,都相熟。”

皇帝不说,张佐也不敢僭越,但唐寅作为皇帝和朱浩的双料先生,却有资格说这话。

孙交不解地问道:“那他到底是……”

这次连唐寅都不好说什么。

朱四往四下看了看,叹道:“孙老不是外人,哪怕未来入朝,也不会把事对外泄露,那朕就明说了吧……朱浩跟朕是朋友,他的才学是朕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连唐先生和在场诸位也都佩服有加。所以他一直作为朕的幕宾,为朕出谋划策。”

“啊?”

尽管孙交早就猜到了这一层,但还是没想到,朱浩会在皇帝这里得到如此高的赞誉。

张佐笑眯眯道:“孙老部堂不要误会,陛下可不是宠信亲近之人,朱先生的能力,可说令人叹服,当初在安陆时,地方剿匪和平灾之事,都是由朱先生主导,只是当时不方便给他表功罢了,孙老部堂应该听说过吧?”

孙交瞠目:“难道是说正德十一年的那两件事……都是朱浩……这……不太可能吧?”

说着,孙交把目光转向唐寅。

孙交满腹疑惑,是因为现在的朱浩不过十四岁,而正德十一年发生盗乱和水灾时,朱浩才九岁,进王府也不过两年多时间,那时兴王府还是由老成持重的朱祐杬当家,背后又有袁宗皋这些幕僚和典吏,怎可能让一个九岁的孩子作为一切的主导?

这明显超出了他的认知。

第550章 孙老头也要面子

孙交不相信朱浩在其中发挥作用,也是因为他在事后从朱祐杬那边听到了一些风闻,说是此事首功归唐寅。

所以才会看向唐寅,有求证之意。

唐寅叹道:“说来惭愧,当初都是朱浩在背后指点,有关大灾的预警,以及用兵等事,朱浩居功至伟。当时先帝令在下主持,但多数时候都是朱浩从旁指挥调度,他以少年之身承担起王府重任。”

唐寅说完,这边孙交更觉得惊讶。

要知道现在正是新皇登基时,每个人都在争功,唐寅作为皇帝身边的幕僚,在兴王府中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居然会主动把功劳“让”给朱浩?

孙交道:“那如今他……”

朱四道:“孙老,其实之前朱浩该对您说过,朕让你回朝,不是让您帮朕做什么,哪怕在一些事情上,您的意见跟朕相违背,朕也不会有所怨言,只是想让孙老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至于朱浩,他在翰苑中,也并非事事都依从于朕,在公开的态度上,他是支持杨阁老的。”

“嗯?”

孙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小皇帝一上台,就拿大礼议之事来兴起风浪,朝中被小皇帝折腾了半天,居然在对待朝臣态度的问题上,如此豁达?

若你真这般宽容,干脆别去跟杨廷和争啊。

朱四笑嘻嘻道:“其实朱浩等于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么说可能不合适,但就是这样。这两天有关朕的一些事,就是他在背后……”

“咳咳——”

一旁张佐和唐寅同时用清嗓子的方式,提醒朱四不要把这件事告知孙交。

你觉得很得意的事,在孙交这样的老臣看来,就是坏规矩,纯属乱来。

你自己这么做也就罢了,皇帝嘛,因为孝义不想当皇帝要禅位,回去奉养母亲,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要是你说这是朱浩教你这么做的,你把朱浩这个臣子摆在什么位置上?告诉孙交,朱浩为了成事,甚至不惜拿皇帝禅位之事来要挟群臣?

由于朱四几乎是脱口而出,就算话没说完,孙交也理解了个大概。

感情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方式,不是出自新皇的本意,而是那个叫朱浩的新科状元给皇帝出谋献策。

这小子……

出手挺毒啊!

张佐急忙岔开话题:“孙老部堂,先帝在世时,可有提到过王府中的俊杰?比如说提及朱浩?”

“有。”

孙交没有隐瞒。

朱祐杬当时的确对他提过,王府有个孩子很令人欣赏,名叫朱浩,当时朱浩只是个生员,就算朱祐杬提了,孙交也不可能去想这个孩子会在兴王府体系中发挥怎样的作用。

但现在他明白了,要不是这个孩子真的有非凡的才能,朱祐杬又怎会很自豪对外人提到,当爹的给儿子找了个好同学当左膀右臂?

如今想来,朱祐杬那不是无意中提及朱浩的名字,而是在他面前得意吹嘘呢。

朱四举起酒杯道:“来,孙老,朕再敬您一杯。”

孙交急忙举起酒杯回敬。

……

……

酒席中,朱四多次提到召孙交回朝的目的,却没以皇帝的名义去要求孙交必须要入朝。

酒宴结束后,朱四本想请孙交看戏。

可这边有人过来传话,告知朱四要早些送孙交回府,毕竟皇帝出宫属于极度机密,若是皇帝在宫外流连于民间嬉乐,难免会让孙交觉得你这个皇帝不务正业。

朱四没跟孙交提,现在很多奏疏都是朱浩替朕批阅,这要是被孙交知道,非把朱浩的事公之于众,让朱浩彻底成为过街老鼠不可。

临分别时,朱四亲自相送,同时提到有关给朱浩身份保密之事。

“孙老,朱浩为王府中人,相助朕做大事,还请孙老不要对外人提及,尤其是……杨阁老。”

朱四言辞恳切。

孙交躬身行礼:“老朽明白。”

你的身边人当了细作,打入杨廷和内部当奸细,我对外说明的话,那就是挑起两边的纷争,以我这么精明老练的行事风格,会干这么愚蠢的事?

但他心里同时又在想,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会真把杨廷和当傻子吧?

朱浩出身王府,这件事杨廷和难道不会去查?

就怕你们自以为高明,能把朱浩的身份成功隐瞒住,其实人家杨廷和那边早就什么事都清楚,只是故意不揭破罢了。

那朱浩……看起来很精明,但在这种问题上,谁给你的自信?

早晚你要因为自己两面三刀之事,而被杨廷和惩戒,这边先皇对你的宠幸恐怕也只是暂时的吧?

“唐先生,麻烦你送孙老回府,朕就不外出了,还得早些回宫。”朱四明明是要去看戏听书,但还是要表现出勤勉克己的样子。

唐寅明白规矩,行礼后,与孙交先恭送朱四折返,随后二人才往官邸大门走去。

……

……

孙交本以为唐寅在回去路上,一定会劝说他留在朝堂。

不料唐寅与他并不同乘一辆马车。

送到孙交的住所后,唐寅也只是下马车恭送,本来孙交想邀请唐寅进去坐坐,唐寅却婉言谢绝。

“伯虎,老朽问你一句,若是有人问及今日之事……”

孙交很踟躇,今后万一被人问及,我为何回朝,我该怎么回答?要不要告诉那些大臣,皇帝曾单独宴请过我?

唐寅笑道:“此等事,还是由孙老自己来定为好。”

孙交一怔。

随即马上明白过来,唐寅也是一只老狐狸,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你孙交会主动对外人提到,皇帝曾私下宴请?这事要是让杨廷和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不把你直接打入到敌对阵营才怪呢!

所以新皇那边只是嘱咐他不要把朱浩的事说出去,都没嘱咐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你孙交真想说的话,那皇帝必然是很高兴,因为你把事传扬出去,杨廷和自然会把你归类为保皇党,到时候你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那你还说吗?

孙交马上感觉到一种被人把控在手的局促感,换作以往,他必定会很生气,但现在却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好。

这个小皇帝及身边人用策准确,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此心机和算谋,可真不是一般皇帝能比拟,这样的皇帝要么会成为明君圣主,要么会成为遗臭万年的昏君。

至少到现在看来,新皇成为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睿智的皇帝,善于用人,还能事事做到深谋远虑,想要败坏大明的基业,目前看来也挺难的。

孙交点点头,如此他心中也算有数了。

……

……

进入宅院,回到厅堂,女儿出现在面前,看到他满脸通红,浑身散发出酒气,急忙吩咐老仆前去准备水盆和干布等。

“呵呵……不用了。”

孙交笑着摇头。

女儿问道:“父亲何以如此开心?”

孙交道:“你不懂,陛下单独召见为父,让为父前去饮宴,席间说了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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