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332章

作者:天子

……

进场后,座位划定,朱浩的位置靠近门口。

这已属于非常好的座位,距离栅栏门只隔着一个号舍,坐下来后朱浩把东西稍微整理一下,很多人已第一时间把火盆生了起来。

大冬天的到贡院参加会试,二月里京城气温堪堪零度冒头,即便一身厚重的冬装,在这种地方也寒冷无比,这跟乡试时闷热的环境正好反过来。

朱浩这边情况还好。

到京城后,一件改装版“羽绒服”已穿在身上,连朱四和唐寅那边也各送了一件,对于习惯南方天气的人来说,到京师后要是没朱浩的“羽绒服”,估计真受不了扑面而来的风霜。

京师有一点好,那就是“干冷”,哪怕是零度,只要没有起风,就不会感受那刺骨之冷。

此时已是日落黄昏。

临入夜前还有一次例行巡场,众考生比乡试时看起来要活泼许多。

考试来日才会进行,说话声不断于耳,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都要先打个招呼,这些人虽是对手,说不得入朝后便是同僚……毕竟一个考棚六十人,从几率上来说,以正德末年一次取四百五十名进士的比例,二十多人就能取一个,一个考棚出两三个进士那是平均数,取四五个就是运气爆发。

……

……

入夜前还挺好,每个考生内心火热,有说有笑,气氛融洽。

可当夜幕降临下来……

南方来的考生率先受不了。

夜晚气温骤降到零下,哪怕号舍隔着油布,但寒风还是会灌进来,一晚上考棚内不时听到有人咳嗽,叫苦者比比皆是,毕竟很多南方举子第一次来北方考试。

考棚环境近乎“露天”,这种连个门都没有的号舍,对平时娇生惯养的儒生来说,真是一种无情的煎熬。

朱浩靠坐在里面,没有早早睡下,说到底他没有早睡的习惯。

“隔壁的,看你年岁不大,哪儿来的?”

一个口音像是山东之地的考生,打破沉默问道。

正是毗邻栅栏门那个号舍的考生。

他想找人说话,只能跟朱浩说。

朱浩回道:“湖广的。”

“湖广可是好地方,物产丰饶,听说你们那边的鲤鱼很好吃。”此人继续搭茬。

朱浩摇头:“我很少吃鱼,不好那口……你说得这么详细,你去过吗?”

“倒是没去过那旮沓……”那人道。

此时朱浩里边号舍的考生道:“没去过你说个蛋?”

先前那人道:“喂,你哪位?说话客气点……你也是湖广的?”

“我江西的。”

“江西也是好地方,瓷器非常出名……”

一群人瞎聊,因为彼此都不熟悉,除了能聊聊地域,也说不了别的。

纯粹就是尬聊。

第435章 春闱

二月初九,清晨。

会试第一场,四书文经义。

八股取士的关键。

朱浩心态平和,参加科举考试次数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按部就班完成一系列考前工作,然后开始审题。

四书文三道题目。

《论语》题:“吾道一以贯之。”

论忠恕。

《孟子》题:“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

论以仁治国。

《中庸》题:“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

论君子立身处世之道,也是论君臣相处之道。

三道题看完,类似于截搭题中的截题,只出四书中一句,题目就算出来了,或许考官觉得,考生能来参加会试,学问必然不错,难道你堂堂举人还背诵不出课文?只要出这么一句,你就应该知道立意方向,无需赘述太多。

三道题目,有一种修齐治平的进阶感觉,先论“忠恕”,再论仁治,而后就是高洁的心态。

第二题和第三题有相似之处。

或许是受宁王谋反之事的影响,毕竟孟子题下句就是“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第三题分明是在暗示宁王违背了“为下不倍”的儒家行为准则。

“倍”通“背”,有悖逆的意思,宁王为下却“倍”,那肯定是有违中庸之道,应该大肆抨击。

三道题都不算难,就看考生是否能针砭时弊。

第二题还蕴藏有对皇帝的劝谏——“天子不仁,不保四海”。第一题“忠恕”也体现出相关思想。

总之这是在宁王谋逆后对文人的一种劝谏和勉励,士大夫阶层要让士子遵循天地君亲师的礼教法统,让臣子安心当好韭菜。

朱浩心想,果然题目如时局,说什么佞臣当道,实则科举取士还是以士大夫为中心,这题目只能以迎合士大夫喜好为准,不是比谁抨击当权者更加激烈,或是比谁对朝廷更忠心就能金榜题名。

……

……

贡院中。

朱浩安心审题,答题,而科场外,唐寅则在朱浩进考场前再三嘱咐下,去见了娄素珍。

娄素珍当着唐寅的面,问询了他未来的打算,如同朋友间闲话家常。

娄素珍想知朱浩有关小兴王会在未来两三年内当上皇帝的话语,是否是出自唐寅的揣测。

“……天下大势,我一介布衣无从定夺,只想安稳度日,从未曾有过争名逐利的想法。”

唐寅感慨地说道,“即便如今尚在兴王府做事,也不过是报答当年老兴王收留赏识之恩,等世子回归安陆后,我便要请辞,回江南养花种田。”

娄素珍听了这些话,就知道朱浩的担心不无道理。

唐寅明显厌倦了在兴王府的繁琐工作,想早早回家乡安度晚年,过上闲适的退休生活。

娄素珍问道:“若是兴王府出真龙呢?”

“这……”

唐寅诧异地打量娄素珍。

突然觉得,这女人说话跟自己那个学生一模一样,都是如此直截了当。

“就算有真龙出,那也与我无关。”

唐寅摇头苦笑,“王妃,您乃千金贵体,即便离开江西之地,也该以皇室恩遇为重。”

娄素珍微微摇头:“先生勿要再以皇室为由,将民女束缚住。”

言外之意,我现在不再是什么王妃了,而且都不自称“妾身”,好像我从没嫁过人,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子,你唐寅还跟我提什么“皇室恩遇”?

难道宁王把我选中当王妃,然后不顾我们娄家的安危,悍然举旗造反去送死,我还应该感谢皇帝要将我满门抄斩不成?

唐寅听出娄素珍想做回普通人的心思,半晌没吱声。

“我原本以为,先生胸怀天下,为国为民,看来我对先生期盼过高了。”娄素珍继续摇头。

“啊?”

唐寅抬起头,惊讶地打量娄素珍。

娄素珍道:“先生不留南昌,是察觉南昌有人行那谋逆之举,装疯卖傻不惜自贱,终守得名节,可见先生并非拘泥外物之人。

“到安陆后为保一方百姓安宁,带兵平寇,赈灾安民,哪件说出来都是忠义之举,何以如今四海不安,先生却想偏安于私宅,不过问朝堂纷争?”

“这……”

唐寅支支吾吾,“人各有志吧。”

娄素珍继续道:“在我看来,先生之志向,或不如朱家小公子。”

唐寅不屑道:“他年少气盛,如初升旭日,自然有远大志向,而我如日落西山,倦鸟思归,也乃人之常情。你对那小子了解不多,他的志向远非……唉!”

话到嘴边,唐寅不知该从何讲起。

难道要告诉娄素珍,朱浩那小子想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如今他把兴王府世子牢牢地攥在手中,心思非常复杂,可说是一只老谋深算的小狐狸,连我唐某人都觉得汗颜?

算了,算了,好歹朱浩这小子救过娄素珍,就让他在娄素珍心里面保留个赤子的形象吧!

娄素珍道:“至少朱小公子担心先生将来无心朝事,让我劝说先生,要以天下大局为重,不要以个人好恶而乱了家国社稷,也勿要辜负上天对你的磨砺,平庸至死与青史留名或只是一念之间。”

“呃……”

唐寅又不知该怎么接茬了。

心想,果然跟朱浩那小子有关。

朱浩这小子这么擅长给人洗脑吗?

他到底对宁王妃说了什么?为何这次再见到宁王妃,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比之前好很多,人生也有方向了?

“就当先生为了帮我,帮无辜卷入叛乱,丢官去职的读书人,以及颠沛流离的百姓,还他们一个公道,让他们可以继续做大明的顺民,这不好吗?”

娄素珍言语不卑不亢。

也就是她,有资格在唐寅面前侃侃而谈,换了别人面对这样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儒,能说上两句就不错了。

娄素珍在气场全开的情况下,完全把唐寅给压制住了。

唐寅嗫嚅道:“江西之事……非我,非兴王府能过问。”

娄素珍微微一笑,道:“若将来兴王府真的出了真龙,先生也不肯出手相助?”

“啊……这这……”

唐寅这几年一直过着独居生活,本来他在女人面前就有点不知所措,再加上眼前这位是他心心念的“女神”,人家曾经地位崇高,才学和见识远非一般女人可比,这是个可以让江南士子为之倾倒的“红颜祸水”,他这样一个已到晚年,在女人面前支支吾吾的老光棍,想去与之辩论,哪怕胸有韬论,这会儿也只能结结巴巴。

娄素珍起身,恭恭敬敬行礼:“一介草莽之女,尚且连本来身份都无法恢复,得先生神机妙算,救我于水火,铭记于心。若先生志向高远,将来定可安邦定国,也不枉费我与先生相识一场,以及对先生的期许。请先生为百姓,为兴王府,将鸿鹄之志勃发于心。请先生答应小女子的请求吧。”

“别……别。”

唐寅赶紧起来还礼。

一下子,唐寅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的确有退出兴王府的心思,这几年在安陆,他赚了不少身家,理想中养花种田的美好生活眼看将要到来,至于什么朱四当不当皇帝,都不在他计划之列。

朱浩很在意匡扶社稷,唐寅并熟视无睹。

朝廷负了我,当天下危难时,还要我对天下人负责不成?

安陆平盗和救灾,那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为兴王府办事罢了,不用把我摆在那么高的位置上。

心思已定。

现在娄素珍劝他回头,他非常为难。

英雄难过美人关,要说他对娄素珍没想法……开玩笑,那是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女神,即便是现在……心态上也是如此,他自问没资格“追求”娄素珍,所以只能当逃兵。

“先生不答应,妾身便不起来。”

娄素珍仍旧弓着腰行礼。

唐寅又不能直接伸手去扶,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最后他只能暂时点头:“王妃的话,在下记在心里了,一切看情况吧……如今陛下春秋正盛,谈何兴王府出真龙?”

娄素珍这才直起身子,正色道:“公子说,两年之内,一切就会有定数。”

“呃?”

唐寅先是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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