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274章

作者:天子

唐寅忽然想起朱浩之前说的那番话……利用兴王之死,让世子记恨朝廷,却又不能记恨朱家,这是否意味着他知道了什么?

难道兴王身体日渐恶劣,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外在因素?

袁宗皋皱着眉头问道:“最近兴王的膳食和用药情况,是否有详细检查?”

唐寅正在想,这边就有人提及他的疑问。

张佐回道:“膳食一直都是特别提供,慎之又慎,没有任何问题,再说了王爷跟王妃、世子大多数时候都同吃同住,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是否是调养方面……”

这边还在分析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暗中下毒什么的,结果张佐话刚说一半,就被朱祐杬伸手打断。

“不怨别人,我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年过不惑,有什么没见识过的?何必要为此等事自相猜疑?说正事吧。”

朱祐杬对于身体每况愈下很是坦然。

或许四十多年活下来,得到的没多少,失去的却更多。

作为兴王,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但困守王府跟坐牢没区别,出城视察江堤一趟都能被地方官参劾,一个藩王没有获得至高的权力,一辈子就要被朝廷防备,做点什么事都像做贼一般。

战战兢兢过了大半辈子,什么事都看开了。

张佐道:“安陆锦衣卫千户之家朱家,新近大肆仿造琉璃珠,并以此贩卖谋利,如今外间有风声,说兴王府的琉璃珠来自于朱家,或对兴王府的声誉有所影响。”

唐寅心说,来了来了。

不知对朱浩来说是祸是福?

朱祐杬看着在场众人:“诸位,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袁宗皋走出来要说什么,唐寅心说不妙,袁宗皋早就看朱浩不顺眼,会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兴王,琉璃工坊虽是朱家三房所建,但后为朱家窃夺,朱家听闻琉璃珠风行于市,借机仿造牟利,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袁宗皋道。

唐寅一怔。

听袁宗皋这话,似乎没有怪责朱浩的意思,反而帮那小子开脱?

张佐道:“袁长史说得极是,王爷,老奴也认为,琉璃珠作为贡品已是过去的事情,不该再纠结,那些闲言闲语日子久了自然就过去了。”

张景明道:“可如今琉璃珠充斥市面,会不会有人认为,我兴王府跟朱家关系日益亲密?或者背后有不清不楚的勾连?”

这问题很尖锐,在场人等都不言语。

此等时候,只有不太明白官场运行规则,生性鲁莽的蒋轮开口:“朱家被朝廷安插在安陆之地,从来都对兴王府不怀好意……就算他们肯跟我兴王府有来往,我们还要思虑一番呢。”

“嗯。”

朱祐杬听完点了点头。

唐寅脸色一肃,心说兴王对朱家的怨怼很大啊,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还要把朱家出身的朱浩招到王府来当伴读,现在还这么信任呢?

不合常理!

张佐试探地问道:“那王爷,王府是否要将琉璃珠之事上表朝廷,说明王府上贡之琉璃珠,并非自朱家所得?”

朱祐杬未置可否。

袁宗皋笑道:“就算是自朱家三房得来,也是朱家所出,不好解释啊!”

唐寅又犯迷糊了。

刚才袁宗皋还在帮朱浩说话,一扭脸,似乎要开始使绊子了。

朱祐杬目光转向唐寅,问道:“唐先生,你如何看?”

在场这么多人,兴王直呼为先生的只有唐寅一人,就算之前没人表达过不满,但听到后心中还是有些介意,毕竟问策时兴王每次都会问唐寅,说明无论朱祐杬信任谁,策略方面还是最相信唐寅的眼光。

这事对别人来说是羡慕,对唐寅来说,却感觉压力山大。

又不是什么好事,每次都要我动脑子,大概这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然兴王可能都会觉得,给我的俸禄没有用在实处。

唐寅想起朱浩跟朱万宏那番对话,心中有数,当即朗声说道:“此事影响最大的不该是兴王府,而是朱家。被人议论与我兴王府有来往,朱家只怕在安陆留不长久了……若是能借机铲除安陆之地的朱家势力,对兴王府日常行事或有帮助。”

此话之直率,让在场很多人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你唐寅真是身在局外,不怕得罪人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没脑子的蒋轮呢。

此时正好蒋轮笑着附和:“我觉得唐先生所言在理……朱家自己跳出来造什么琉璃珠,事情闹大了,受到朝廷责罚,那也是他们自找的。”

第356章 装无可装

唐寅不知朱浩的态度还好,现在已然知道朱浩是想把朱家迁出安陆,少一丝钳制和牵绊,那他心里就有数了。

“兴王,以在下愚见,此时倒不如添上一把火,让朱家彻底失去朝廷的信任,气恼下将其调离安陆,如此一来兴王府周边少一眼线,也可防止朱家与地方官府勾勾搭搭,危害王府利益。”

唐寅进一步提出策略。

张景明皱了皱眉头,认真分析:“难道朱家走了,朝廷就不会派别人来监视兴王府?完全是多此一举!”

张佐笑道:“张长史,换作旁人,跟朱家大不一样……朱家到底在安陆扎根二十载,在乡野拥有一定势力,对王府上下事务更是知根知底,如果换了旁人前来……对王府的威胁会少很多。当然,此事还是要由王爷来定夺。”

在场人等都看出来了,张佐明摆着站在唐寅一边,无论唐寅说什么,张佐都会出言赞同。

而唐寅的意见,也的确跟长史司两位长史的意见相左,这说明王府内硝烟依然还在弥漫,众幕僚和属官的意见并不统一。

朱祐杬想了想,微微颔首:“唐先生所言在理。”

张景明一听,这怎么能叫在理呢?

把朱家赶走的方式,居然是让世人觉得兴王府跟朱家有勾连,这对兴王府的名声有什么好处?

兴王莫不是头脑发昏?居然觉得让朝廷误以为朱家被兴王府拉拢……怎么也不能说对兴王府有益吧?

张景明正要站出来争论,却被袁宗皋用眼色阻拦住了。

这体现出袁宗皋眼光的老辣。

张景明刚回王府,或许没看清楚形势,袁宗皋在王府中经营日久且老谋深算,哪能看不出来兴王的目的?

兴王朱祐杬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前,若是哪一天突然一命呜呼,就怕小兴王朱四独木难支,无法应付周边豺狼,若是将朱家这般树大根深的地方锦衣卫世家给弄走,那朱四嗣位之路要好走很多。

人家唐寅看明白了,张佐也全力支持,咱王府长史司就不能逆兴王的意思行事,这对长史司没有任何好处。

袁宗皋笑道:“伯虎此议,更多是为照顾朱浩的感受吧?”

不去争事情的本身如何,却要争个动机。

看出来兴王想把朱家赶走,无论采用什么方法,还要去争,那就有失幕僚之本份。

但我还是要对你唐寅提出质疑,让人发现你除了为王府的公心外,还包藏有私心……换个角度出手,针对你的弱点借力打力,效果可能会更好。

唐寅神色波澜不惊,摇头道:“在下不明白袁长史之意。”

蒋轮在旁嘻嘻哈哈:“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朱浩怎么说也是锦衣卫世家出身,他跟朱家人不一样,朱家一直跟王府为敌,让朱浩夹在中间难做人,若是让朱家离开安陆,朱浩就可以全心全意为王府办事了。这是好事,我支持!”

张佐苦笑着望向蒋轮,好似在说,姑爷啊,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刚才还帮我们说话,你怎么听不出来袁长史话里夹枪带棒,分明是在故意责难唐寅,你现在却为袁长史帮腔,说唐寅如此建议夹杂有帮朱浩解决麻烦的私心?

看来脑袋不灵光,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啊!

没等唐寅解释,朱祐杬抬手道:“诸位,无论是否为朱浩,朱家离开安陆,对王府都是有益无害,至于如何用策将朱家迁往他处,就交给诸位商定了,本王身体抱恙,先回去歇息。咳咳……”

朱祐杬实在是撑不完这种长时间的会议,感觉全身乏力,头晕脑胀,强撑着站了起来。

众人赶紧行礼相送,张佐扶着朱祐杬往书房门口行去。

……

……

一行从书房出来,张景明等人先回去了,袁宗皋过来跟唐寅叙话。

袁宗皋脸上带着老狐狸一般的笑意:“伯虎,你实话实说,在这件事上,你是否有私心?”

唐寅道:“敢问袁长史一句,朱家是否迁出安陆,对朱浩的出身和他在王府中的地位,有本质影响吗?”

“呃?”

袁宗皋神色凝滞。

刚才对唐寅攻得挺猛,却没思忖背后的缘由。

其实顺着唐寅的话想想,还蛮有道理的。

唐寅叹道:“朱浩的出身无法改变,即便朱家迁走,王府对他该有的戒备还是不会少,但朱浩这孩子身上自有一股忠义之风,无关朱家留在本地是否会对他产生影响……当初朱家有意借朱浩之手危害王府利益时,王府都能力保,为何现在却要将其当成外人看待呢?”

不卑不亢,据理力争!

换作以往,袁宗皋肯定会生气,但现在他只是笑了笑,反而对唐寅多出几分欣赏。

“伯虎啊,之前老夫对你有所误会,觉得你为达目的,行事手段有失道义体统,如今看来你一心为王府,哪怕有时剑走偏锋,但还是能坚守本心,不容易啊。”袁宗皋夸赞唐寅一番。

唐寅以前听了这话,可能会觉得很荣幸,能得到王府长史的欣赏,何等荣耀?

可他在王府已不是一天两天,在朱浩那番阴谋论耳濡目染下,早就把权力斗争看得透彻,袁宗皋先前还在兴王面前攻击他动机不纯,现在你跟我说欣赏我,骗鬼呢?

我才不管你这番称赞有没有诚意,反正我听了就是很没意思,不会往心里去。

……

……

等唐寅回来,把朱浩叫到自己在王府外的住处,房门关起来后,便将先前会议内容详细告知。

朱浩笑道:“唐先生,我觉得其实袁长史说得对,你提议让王府设计将朱家迁出安陆之地,的确有偏帮我的私心。”

唐寅听了怫然不悦:“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我在人前那般力挺,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般挖苦我?”

“唐先生,扪心自问,你就没一点偏帮我的意思?之后你跟袁长史单独说那番话,不其实也是在帮我吗?”

朱浩笑着问道。

唐寅本来板着脸,但见到朱浩嬉皮笑脸的样子,实在严肃不起来。

老少二人真没什么好装的。

“帮肯定是要帮,但人前让我怎么承认?那袁长史也是,在兴王面前攻讦我跟你的关系,对他有好处吗?”

唐寅觉得不好辩,索性承认下来,脸上摆出一副“我就是这种人,他们能把我怎么着”的惫赖。

在王府地位提升后,唐寅的脸皮也厚了起来,人前人后也能装装样子,至少在朱浩面前不用绷着脸装高人,因为再怎么高也会被这小子看穿……装无可装啊。

“那朱浩,既然这次我帮了你一把,你可以把当初你跟我说的话,详细解释一下吧?”唐寅笑看朱浩。

“我跟你说的话多了,先生是指哪一句?”朱浩装糊涂。

唐寅没好气地道:“就是你说的,你想借兴王之死,让世子对朝廷产生仇恨,又不能将恨意转移到你身上……我思来想去都不理解,你这到底要干嘛?”

朱浩道:“唐先生,这是私下场合,你信任我,我也可以对你推心置腹,但今日话说过就算完,咱俩知道就行。”

“你不相信我?”

唐寅有些着恼。

朱浩笑道:“不是不信,有些话,真不适合为外人所知,我也不想说出来让你以后为人处世太过艰难。”

唐寅点点头:“你直说,我会保守秘密,再说有些话我说是你转告,别人也不信,或是觉得出自我所想,假托外人罢了。”

在这点上,唐寅倒是很明事理。

朱浩也觉得可以对唐寅委以信任。

“嗯。”

朱浩点头,“唐先生,老规矩,我问你个问题。你觉得以兴王如今的身体,是能痊愈呢,还是……会继续恶化下去?”

唐寅琢磨好一会儿,摇头叹息:“不好说。”

朱浩道:“我觉得恶化的可能性更大,短时间内或不会出现偏差,但经年累月……一两年工夫……只怕是……你明白吧?”

“嗯。”

唐寅闭上眼,微微点头。

兴王的病情看起来没那么严重,但精神状态明显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坚持一两年死了,也没有超脱出人最基本的生老病死规律。

“若兴王有个三长两短,王府就需要由世子继承,但世子年岁不大,只怕继承兴王府会横生波折,难以招架朝中群狼环视。”朱浩继续说下去。

唐寅依旧点头:“嗯。所以你的意思是……未来兴王若真的……薨了,要让世子觉得这是朝廷暗中加害,让他对朝廷生出憎恶?但……这对他有好处吗?”

朱浩笑道:“若是为兴王的话,这种心态自然没好处,但若是继承大统……”

唐寅伸手打断朱浩的话:“朱浩,你是不是言之过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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