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剑客
羡慕妨嫉也正常,这毕竟是名垂青史的政柄啊。
史可法也是感觉有些上头,人生一世为官一任,到这里已经是无所遗憾了,哪怕是今天晚上就闭眼,也足以含笑九泉。
……
国子监,博士厅。
朱慈炯却仍感到有些不忿。
“父皇,四位阁老真是太过分。”
“他们眼里哪还有您这个皇帝?”
“尤其是高阁老,就差指着父皇您的鼻子骂。”
说到这扬了扬并不硕大的拳头,朱慈炯又道:“当时儿臣真想照着高阁老的面门来上一拳,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
“炯儿,上下尊卑不是靠嘴说。”
崇祯摸了两下朱慈炯的小脑袋,又接着说道:“而是要看实际行动。”
“父皇所言极是。”朱慈烺点头,“王振倒是深谙上下尊卑,将英宗皇帝侍候得也极为妥贴,却险些葬送大明!于谦虽迂直,常弄得英宗皇帝下不来台,可是瓦剌犯京,最终挽狂澜于即倒的也是那于谦。”
“烺儿大有长进!”崇祯欣然点头。
大明朝的储君已经有了皇帝的胸襟,可喜可贺。
随即又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记住,身为皇帝,就不能再单纯的凭借个人喜好看待人或者事物了,因为每个人的知识层面都是有着边际的,世上事千千万万,总有你认识不到或认识不足的,如果单纯凭个人喜好行事,就难免失之偏颇。”
顿了顿,崇祯又举例道:“比如说高弘图他们四个,都是为官清廉,亦不好女色,几乎不涉足花街柳巷等风月场所,个人操守简直是无可挑剔,此四人皆堪称是君子,所以,被他们骂几句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你们非但不应该委屈,反而该高兴。”
“大明有这样的官员在,才会有希望。”
“如果有一天大明朝堂上只剩下阿谀奉承之徒,那你们才是真的要当心了,是不是有人想断绝朝廷内外,闭塞圣听?”
“儿臣谨记。”朱慈烺还有朱慈炯同时用力点头。
朱慈烺又道:“不过他们逼着父皇召回矿监税使,又不让发卖南直的官田,就着实的可恨,因为这两桩事务,他们四人其实也是存了私心的。”
“噢?”崇祯道,“你倒说说,他们存了什么私心?”
朱慈烺沉声说道:“逼父皇召回矿监税使并且修订皇明祖训,是为了邀名,只是凭借这一桩政柄,他们四位阁老便会被普天之下的商贾所铭记!将来在史书上也必定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至于父皇想卖官田一事,四位阁老或许没有牵涉其中,但是他们的家人、族人或学生却难免牵扯其中,所以本质上他们一样也是谋私利。”
“烺儿你需谨记,水至清则无鱼。”崇祯拍了拍朱慈烺肩膀,“作为皇帝,你必须记住长江之水能够灌溉庄稼,黄河之水也一样能灌溉庄稼,长江黄河没有好坏之分,只要能灌溉庄稼就是好水,就要用,但是如果泛滥了那就是恶水,就得治。”
朱慈烺若有所思:“所以世宗皇帝才要重用严嵩,是这样吗?”
“不光只是世宗皇帝重用严嵩,英宗皇帝重用王振,武宗皇帝重用刘瑾,还有你们皇伯父重用魏进忠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崇祯笑了笑又说道,“只不过,以后你们就不必再重用宦官,而是可以重用内务府的文官。”
崇祯心说道,正如十全老人重用和坤。
提及内务府,朱慈烺哥俩顿时来了精神。
朱慈烺说道:“父皇,四位阁老根本不知道这个内务府究竟意味着什么,当父皇提及组建秘书监的时候,他们甚至还在那暗暗高兴。”
朱慈炯笑道:“等将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朱慈烺说道:“到时候只怕是后悔也晚了。”
朱慈炯又道:“饷银的事情虽说没有解决,但是内务府却终归是办成了,所以这次廷议也算是一胜一败,父皇跟四位阁老打了个平手。”
“一胜一败?打个平手?”崇祯笑着反问,“真的只是打了一个平手么?”
“难道不是?”朱慈炯闻言有些错愕的道,“父皇你不会是想跟儿臣说,收商税和卖官田只是你的铺垫,你的真正意图就是发卖京师的皇庄?”
“不只皇庄。”崇祯笑道,“还有北直、河南、山东、山西乃至于陕西缙绅的民田,既便是按最保守估计,也至少得有三亿亩。”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笑道:“烺儿炯儿,这才是此次廷议中四位阁老的最大失误,他们将一笔价值超十五亿两白银的巨款拱手送与父皇的内帑,哈哈,用不了多久,史可法他们几个就该为今天的决定捶胸顿足,痛不欲生,哈哈。”
说到最后崇祯忍不住笑出声,这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至于内务府,却不会那么快发挥作用,士子都还没打磨好。
“十五亿两?”朱慈烺和朱慈炯却已经懵掉,父皇你认真的吗?
最后还是朱慈炯忍不住说道:“父皇,儿臣真没有不敬的意思啊,也不是不相信,但是真有人会傻到去买黄河以北的地?”
朱慈烺没说,只是小鸡啄米般的点头。
朱慈炯又道:“这跟拿银子扔河里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小子!”崇祯嘿嘿的笑道,“你们永远都不会相信,商贾会有多贪婪?当有两成的利润之时,商贾就会变得蠢蠢欲动,当有五成的利润之时,商贾就会铤而走险,当有翻倍的利润之时,商贾就敢践踏一切律法,当有三倍的利润之时,就是千刀万剐的凌迟酷刑也吓不住那些人,所以只要有利可图就一定有人买。”
朱慈炯说道:“可是黄河以北的耕地能有什么利?”
“怎么没有。”崇祯肃然说道,“如果北伐成功了,京师以及山东、山西、陕西诸省都光复了,他们的投入不就获得了回报?而且是翻倍回报!”
“咦,对啊。”朱慈烺和朱慈炯哥俩一下反应过来。
现在买黄河以北的耕地固然无利可图,但是北伐成功之后呢?
换一句话说,现在买黄河以北的耕地,买的根本就不是耕地,是对父皇的信心,这就是一场豪赌,赌对了就获得翻倍、数倍回报。
如果赌输了,父皇有可能输吗?
以父皇之能,北伐必然成功!
第一百二十章 信心比黄金还珍贵
就在崇祯给两个儿子上课之际,一艘装饰华丽的双层大船驶过燕子矶码头,从江口缓缓驶入秦淮河中。
只见大船二层用帷幄团团围住。
一层窗户悬挂的却是寻常竹帘,且有几个卷起。
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船舱里负手肃立着两排彪形大汉,只见这些大汉都穿着黑色直裰,手上戴着镶有铜钉的皮护腕,腰间悬有腰刀。
只是看这副架势,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私家船。
正好有一艘画舫顺秦淮河而下,船艏有两个士子正对着徐徐江风饮酒吟诗。
在两个士子身后,有一个秦淮艳妓临窗抚琴,江风吹过,将琴声和吟诵声送到岸边,也送到了溯河而上的那艘奢华大船上。
两艘船交错之际,画舫船艏的其中一个士子无意间回头,正好瞥见隔壁大船二楼的帷幄被江风给吹起,然后就看到窗后面坐了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那少女梳了个简单的垂髫,显然还是云英未嫁之身。
看到这个少女后,士子顿时惊为天人,一下就愣在那里。
“登徒子!”少女轻叱一声,拉下帷幄,娇靥便再看不见。
然而那士子的魂儿却已经跟着少女飘走,整个人都痴傻掉。
“子方兄?子方兄?”另一个士子喊了好几声,那士子都懵然不觉,直到同伴走到近前拍他肩膀才终回过神来。
“子方兄,你方才怎么了?”同伴问道。
名叫子方的士子轻叹一声,问同伴道:“次尾兄,刚才是谁家的船?”
“刚才?”叫次尾的士子回头看一眼,然后说道,“好像是个康字,应该是扬州盐商康百万家的船,江南八府一州也没别的康家有这等大船。”
“康家?”子方兄幽幽说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
“此女?”次尾兄讶然说道,“你方才见着康家大小姐了?倒是听人提及过,康家大小姐国色天香,只不过年岁有些大。”
子方兄:“年岁有些大?这是怎么回事?”
次尾兄:“小弟也是道听途说,据说康家大小姐自幼聪慧,六岁便精通算筹,九岁便跟着乃父理财,到了十三岁上便把康家一应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有一回康百万贩卖生丝遇到天大的危机,最后是靠着此女的聪明才智才得以化解,那之后,康百万便将此女倚之为商业臂助,结果就把她的终身大事耽误,今年已经是二九年华了吧。”
大明律,女子十三岁便可嫁人,二九年华确实算是老姑娘了。
子方兄听了之后却是惊喜莫名:“二九年华?妙极,简直妙极!”
“怎么,子方兄你有意康家女?”次尾兄道,“虽说你无锡顾家也是一方名门望族,却真未必出得起康家大小姐的聘礼呢。”
好家伙,敢情这个子方兄是无锡顾杲,东林党创始人顾宪成侄子。
而另一个次尾兄也是出身名门,南直贵池县吴家四公子,吴应箕,两人都是名动南京的世家公子哥,平素与陈贞慧、冒襄、侯朝宗等人交善。
这些世家公子可是秦淮河上诸多艳妓的梦中恩客。
“聘礼?”顾杲哂然道,“我顾杲纳妾哪儿需聘礼?”
“这倒也是。”吴应箕一拍折扇笑说,“以顾兄才学,康百万不仅不会收聘礼,反而会倒给顾兄十万贯嫁妆也未可知。”
顾杲微笑说:“回头就央媒人去扬州。”
吴应箕笑道:“听说康百万已到南京。”
“是吗?”顾杲闻言大喜,当即吩咐船工,“掉头!赶紧回南京。”
看着一脸喜色的顾大公子,临窗抚琴的那个艳妓却面露幽怨之色,看来她的这一番相思终究还是要错付。
……
“哈啾哈啾!”
刚下马车的康百万连打了两个喷嚏。
“老爷,你不妨事吧?”随行的健仆关切的问道。
【注明:从南宋开始,老爷一词在民间大量使用】
“无妨。”康百万一摆手说道,“不就淋了一场雨,不碍事。”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走进歙县会馆,一个跑堂便立刻迎上前来,刚想问二位客官是要投宿呢还是吃饭,一抬眼却发现是康百万。
跑堂当即热情的问候:“原来是康员外。”
康百万嗯了一声问道:“张员外还有方员外到了吗?”
跑堂满脸堆笑的回应:“张员外外出访友还未归来,方员外倒在。”
“谢了。”康百万示意健仆赏跑堂一锭碎银,然后直奔二楼而来,他与歙县富商张翰及方文箴二人是多年的挚友,来徽州会馆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很清楚张翰与方文箴二人若是来南京就必定住二楼天字号的上房。
“方兄?方兄!”康百万上楼就高声喊。
天字二号上房的房门很快打开,一个中年人走出来。
这个中年人是歙县富商方文箴,算得上是徽商之中的头面人物。
看到是康百万,方文箴当即便喜笑颜开:“康兄,你可真不像话,大老远的把我和张翰从歙县叫来了南京,你自己却居然还没有到。”
“真不好意思。”康百万连连的作揖致歉,“去苏州催讨一笔货款,所以来迟了,不过你放心,今晚我做东给你和张兄接风,地方随便你们选。”
“真的?”方文箴笑问道,“那我要是选媚香楼呢?”
“那就媚香楼。”康百万豪气的道,“不就五百两么。”
“康兄豪气。”方文箴哈哈的一笑,将康百万让进房内。
天字号上房是一套二客房,有客厅,里边还有两间卧房。
跟随方文箴多年的忠仆也住在上房,给两人砌了一壶红茶。
“康兄你尝尝。”方文箴一肃手说道,“这可是云谷寺方丈慧明禅师亲手从黄山光明顶的那两株百年老茶树上采摘下的,总共也才两饼。”
康百万轻呷了一口红茶,回味片刻后连声称赞道:“好茶,品这茶时我仿佛能看见光明顶上的黄山云海,甚至能闻着茶树上的那股湿润水汽!”
“回头我送你一饼。”方文箴笑了笑,又一正脸色说,“康兄,这次你如此郑重其事的把我和张翰召来南京,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康百万不答反问道:“方兄就没听说吗?”
“多少听说了一些。”方文箴一脸严肃,“但是我不信。”
康百万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说道:“方兄,传言是真的。”
“传言竟然是真的?”方文箴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我不信,除非日头能从西边出来,否则我绝对不相信老朱家的人品,不信不信!”
“但是扬州府确实退还了此前七年间强征的部分税银。”
康百万严肃的说道:“方兄,古往今来你见过哪个皇帝退还税银的?”
“扬州府真的把税银退还了?”方文箴愣了一下又问,“退还多少?别是只有原来的一小部分吧?那就是只是做个样子,唬人而已。”
“退还了五百万两!”康百万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万两?!”方文箴的嘴巴张得能够吞下一枚鹅蛋。
“对,足足五百万两!一分不少!”康百万点点头又道,“这七年间,我们康家前后被三任扬州守备太监强征税银一百多万两,这次退回来四十万!”
“你们康家一家就退回来四十万?”这下方文箴终于是彻底相信了。
“这么说来,圣上还真不是唬人,而是真的想要跟咱们做笔大买卖?”
康百万说道:“圣上想跟咱们做一笔大买卖这是毫无疑问的,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这笔买卖究竟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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