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436章

作者:携剑远行

河北的底蕴太深了,河网冲击出来的大片沃土,要人有人要田有田。葛荣造成河北的毁灭性破坏,如今已经渐渐消退,并显示出强大的生命力。

高欢的后劲很足,绝不能因为他麾下人心不齐,就以为他没有潜力。

“嗯,主公交待的事情,属下记住了,一定会安排好的。”

王伟肃然说道。

“嗯,明日我便启程去建康了。”

刘益守点了点头,继续看墙上的地图。

……

南阳之战取胜,夺得大片土地,这样的消息或许梁国国内的升斗小民还不知道。但建康和周边地区,上到天子萧欢,下到萧氏宗室、世家豪强、各级官吏,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天下午,建康台城的南门大开,百官列于驰道两旁。天子萧欢,一身赤色龙袍站在广阳门旁,翘首以盼。

不仅是萧欢在这里,就连新搬迁到丹阳,府邸都还没完全修好的萧詧,居然也跑到这里来了,众人都是等着刘益守来建康,有太多的事情,要这位掌控梁国军政大权的刘都督处断。

“来了来了来了!”

萧欢的贴身宫人小声在他耳边说道。

一辆朴素的马车驶来,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四个轮子八匹马,也就跟县衙这个级别的“公车”差不多。

如果不是刘益守提前通知,他们都不会认为这里面坐的是名震梁国的大都督刘益守。

萧欢压住内心的激动,站在原地不动。

刘益守慢悠悠的下车,走过去对萧欢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道:“启禀陛下,微臣北伐南阳,得胜归来。如今青徐战役还在进行当中,麾下精兵无法入京献俘,还请陛下见谅。”

“姑父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萧欢一脸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继续说道:“姑父,朕已经在宫里设宴,为姑父接风洗尘!”

“好说好说,陛下请。”

说话的时候,萧詧亦是对刘益守投来感激的目光。刘益守的政治信誉极好,几乎是一言九鼎。只要答应的事情,无不应允。当初他答应萧詧,将其调度到丹阳,以换取萧詧在南阳之战时对自己麾下大军的粮草后勤支持。

随后,萧詧果然是一纸调令,成为了“丹阳王”,封地离京畿咫尺之遥。这件事在建康已经传开了,无论是不是刘益守的政敌,都对刘益守办事的手腕和信誉赞不绝口。

如今南阳之战取胜,萧詧也如愿以偿的在京畿附近受封,萧誉入主江陵,刘益守答应的每一件事都落到了实处,可以说是梁国诸多政治交易当中很少见的双赢。

现在众多中枢朝臣们在台城外等候刘益守到来,显然也是萧詧的示范作用。

果不其然,刘益守和众多朝臣们来到显阳宫内,就看到这里已经摆满了一张又一张的桌案。上面已经堆满了冷碟。

一旦开席,热菜就会一道接一道的上,基本上刘益守他们吃一口,甚至一口不吃,就会被撤下来,再换新菜。

肉食者们,就是这样的豪奢无情!

刘益守坐到离萧欢的主座最近的一张桌案前,萧詧正好在他对面,此外刘益守麾下好几个人,如陈元康、崔暹等都在场,就连禁军统领,直阁将军羊侃,也在大殿内落座。

几年前萧衍开宴会的时候,朱异是何等风光,朝中几乎一半都是他的党羽。可如今这些人早已变成了冢中枯骨。

真可谓是非成败转头空啊!

“在南阳时,在下唯恐辜负天子信任,整日战战兢兢。如今得胜回到建康,总算是可以给天子一个交代,我心中的石头也落地了。

来,这一杯为天子贺!无论在下取得多少战功,都是离不开天子的信重。”

刘益守站起身,端起酒杯对萧欢说道:“这一杯敬天子,祝国家强盛,他日收复故土,一统天下。”

他这一敬酒,萧欢终于体会到做皇帝的快乐了!他连忙起身,端起酒杯说道:“刘都督辛苦了!”

大殿内的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一轮一轮的敬酒。

看到气氛差不多了,刘益守忽然深沉一叹,大殿内众人看到他叹气,顿时都收起了笑容,放下了手中的菜肴。

萧欢疑惑的问道:“听闻南阳之战,我军大获全胜,姑父这是在为何叹息呢?”

“陛下,实不相瞒,北方虽然名义上是元氏的江山,实则控制者乃是高欢。此战之中,我军奋勇杀敌,阵斩高欢连襟窦泰,射瞎高欢嫡长子一目。

我听闻高欢得知战况后,发誓将报复于梁国。如今青徐战事焦灼,高欢极有可能增兵青徐。而我麾下兵马,都在南阳镇守,防止魏军反扑,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倘若高欢增兵青徐,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边说,一边扼腕叹息,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刘益守之前打了一个大败仗!

萧欢既不懂政务又不懂军务,他就是个吉祥物,一个象征而已。好在萧欢也有自知之明,整日与刘益守推荐的那批名士舞文弄墨,写文写诗作画,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现在刘益守提醒众人青徐那边的情况,萧欢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想求什么,但他却知道要怎么应付。

“姑父乃是国之股肱,战无不胜。现在大家都在,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提嘛。”

萧欢很是洒脱的说道,反正,又不是他上战场,又不是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刘益守这是在开疆拓土,无论他的出发点如何,对于萧氏的皇权是没有阻碍的。

“是这样的,韦氏在合肥的水军,颇为强劲。可在颖水和相关河道上巡弋,我料定悬瓠以东一线,可能是魏军突袭的重点区域。韦氏的兵马,可以屯扎于此,以为守备。”

刘益守直言不讳的点了屯兵合肥的韦氏的名字。

此时此刻,韦黯正好就在大殿之中喝酒吃肉,被刘益守点名之后,他一阵错愣,万万没想到天下一口大锅就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

萧欢看着韦黯说道:“韦都督以为如何呢?”

“回天子,保家守土,本是应有之意。只要陛下军令送入军营,便可以奉旨讨敌,在下亦是无话可说。”

韦黯拱手说道。

现在宴会的节骨眼,刘益守提出来调动韦氏的兵马,如果拒绝,那么将来绝对会有一顶“只管私利,不顾国家”的大帽子扣下来。

无论如何,现在这个场合都是要应付过去的。

“姑父,你看韦都督的答复可还行?”

“微臣替前线拼杀的将士们谢陛下。”

刘益守感激的拱手行礼说道。

大殿内的气氛一片祥和,一副君臣相得的景象。刘益守暗暗松了口气,萧欢还算是识时务,不过韦黯刚才那番话明摆着只是敷衍而已。

要把梁国的资源调度起来为我所用,这还只是开了个头。

刘益守心中暗暗叹息,政治果然就是妥协的艺术啊,一切只为打赢!马上有得忙了。

第459章 鸭子睁眼

来建康的第一个晚上,刘益守就找到了陈元康,然后得到了一个不是太好的消息。

陈元康在建康这大半年时间里,除了把控台城的政令发布外,就是联络各路人马,收拢关系,拉拢立场不定的人才,动作不算大,却是持续不断在进行。

不过,建康,或者说南梁部分地区的局势,复杂性远远超过了想象。

力量和力量,有时候不在一个维度,没有直接比较的必要。国家是很多力量的集合体,既有大小的区别,亦是有维度的区别。

举例来说,就是自刘宋时期开始,各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就不断在“改革积弊”,为王朝打上了一个又一个补丁。

但很可惜的是,通常旧补丁变成了新麻烦,于是再打上新补丁来粉饰太平。

一年一年的积累下来,整个国家的结构与力量构成,已经变得碎片化和扭曲化。

比如说王谢等乌衣巷大族,从东晋时在朝堂只手遮天,变成了朝堂中枢内象征性的存在。大量要害职务,都被萧衍提拔的寒门子弟所占据。

最典型的就是朱异,出身寒门,不仅施政的能力强悍,贪污腐败的能力同样不逊世家子弟。这些人,贪在明面上,家中人丁稀少,在地方上亦是没什么影响力。

王谢等大族,在建康城内都是担任的散官,并且有朝着“艺术家”方向发展。他们两袖清风,要贪也没什么可贪的,朝廷的钱都不过他们的手。

但是!这些人在地方上,特别是那些因为历史原因形成的“侨置州郡”上,拥有大片的田产、湖泽、山川等资源,随便某个庄园,都是数千乃至数万佃户!

换句话说,这些在建康的世家族人,他们确实不用贪了。后世腐国王室子弟,不也认为他们成年后都是“自食其力”么?

并且建康城内王谢为代表的世家,在各州郡地方官员当中,还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只是将权力化整为零了。

陈元康这大半年,可以说很有成效,也可以说完全没干成什么事。他可以拉拢一部分人,甚至是世家子弟。

但是这些碎片化的力量,对于刘益守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老实说,这么多人,还不如羊侃一个。起码把羊侃拉到阵营内,就能把控住台城!

“总之呢,现在情况就是这样的。包括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在内,他们当中个别人物投靠我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些人也不像是北方大族那样,全族上下一心,在内管理坞堡,在外统领军队。他们已经烂到根子里了,问题绝不仅仅是人心不齐。”

陈元康叹了口气,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这半年内投靠到刘益守这边的人事存档。

总而言之,梁国真的是大病了,你要破坏这具躯体很容易,但想让它焕发生机,却是难上加难。

“如今建康和周边的局面刚刚稳定下来,若是没收那些世家的庄园与湖墅,很容易引起恐慌。这帮人在朝中不为官,自然也惹不到什么麻烦。我们若是吃相太难看,保不齐地方上有人兴风作浪。

主公如今是要与高欢对垒,若无土断之国策,现在不太好向他们下手。”

书房里,陈元康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这里是台城的尚书府,刘益守来了建康后,居然连自己的府邸都不去。

刘益守原本是希望让韦氏的兵马去堵河南那边的缺口,再从这些世家手里敲诈出大批钱粮以供军需。打仗嘛,不就是要靠钱粮顶着才行么?

南阳那个大包袱,一年之后才会变成造血机器。如今刘益守颇有些“青黄不接”的窘迫感。

“你是说,乌衣巷里的那帮人,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来了,是这样么?”

陈元康说了半天,刘益守总算明白过来了。其实这种事情也在意料之中,谁让刘益守不肯做侯景呢?若是他做侯景,从寿阳开始就一路杀杀杀过来,多少个世家田庄也完蛋了。

如今的情况,便是地方上的世家与建康的世家理论上是一家人,但实际上又不能算是严格的一家人。

地方上的世家之人,有着充分的独立性,特别是经济上的独立性,哪怕在政治上,需要建康那帮人的斡旋与奔走。

建康城内的世家子弟,更像是他们推举出来,在朝堂上影响国家政策的傀儡。若是这傀儡身居高位,刘益守从他们身上当然可以威胁那些地方上的世家子弟。

可如今的情况,应该看做是萧衍很早就打过疫苗,让这些世家之人都免疫了!

“确实如此,想不靠朝廷政令来榨油,简直难如登天。

然后呢,我们也可以学当年夏侯夔那帮人做的。没有兵就去乡间拿绳子捆一些,没有粮就去乡间拿板车拖一些回来,总之,这些事情当年是有萧衍兜底的。

主公欲成大事,须爱惜羽毛,这样丧失民心的事情,不可为。”

陈元康微微皱眉说道。

凡事都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之前刘益守不过是要利用梁国这棵大树,吸取更多的养分。所以这些僵化的世家,对自己来说有益无害。

然而现在,已经入主建康,客人变主人,这些无所作为又是尾大不掉的世家,就变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这便是所谓的“此一时彼一时”。

“你说得对,这次击退高欢以后,我们确实应该革除积弊。但是很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刘益守微微点头,等着陈元康的下文。

陈元康跟王伟不一样。王伟无论事情做不做得成,都会跟刘益守禀告,事无巨细。而陈元康在事情没有办好以前,是绝对不会正儿八经把刘益守叫来商议的。

能把他叫来,就说明事情肯定是有解决的办法。

“长猷(陈元康表字)有话可以直说。”

看到陈元康半天都没说话,刘益守开口提醒道。

听到这话,陈元康这才松了口气,叹息一声道:“如今建康内外,全都眷恋江南风光,土地肥沃。没有多少人想恢复北方故土。不过呢,倒也不是没有异类。

据我所知,前任吏部尚书、司空,如今已经赋闲在家的袁昂,出身陈郡袁氏,祖上四世三公颇为风光。

袁昂在担任吏部尚书和司空的时候,提拔了很多青年才俊,如今这些人在建康朝堂上都身居高位。

他当年是因为天子萧欢与靖安侯萧纲夺嫡而告老的,据说是因为支持萧统一脉而不得不退。又极力推举主公迎娶长城公主。因此于公于私,这次主公都应该拜访一番。

若是有袁昂的支持,在下便可以在建康中枢强推检地一事。到时候不需要真的去检地土断,只要放出风声来,足以让那些地方上的世家豪强变成惊弓之鸟。

到时候主公找他们弄点钱粮支援青徐前线,岂不易如反掌?”

听到这,刘益守眼睛一亮,瞬间就明白了陈元康的谋划。

刘益守确实可以强推土断令,但是到时候很多人都不理解此举为何,一定都觉得刘益守这是在排除异己!

再有一些人从中作梗,刘益守又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几百双眼睛,伱怎么能确定政策推行下去就一定是好的呢?

说不定很多地方,该断的土地不断,不该断的反而乱断!给袁昂做通了工作,就是给袁昂的那些门生故吏们提了个醒。

你们的老首长和老师,都已经首肯了此事。谁再要阳奉阴违的,直接吊死在建康城墙上就完事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很多大事,只要是打开了缺口,后面的反而简单。

“袁昂没有什么漂亮女儿之类的吧?”

刘益守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道。

“不会不会,此人只有二女,都已经年过三旬,其中一人早已嫁给琅琊王氏的王规多年,生子王褒。主公不用想太多了。”

陈元康微笑说道。

“嗯,那便好。之前我本欲前往乌衣巷,又怕王谢等族让他们家的女儿给我抚琴画画,到时候往我怀里钻,你说我是要还是不要呢?这事就闹得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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