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如果说第一条消息让窦泰有些不安又无可奈何,那么第二条消息则是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斥候回报说,阳曲县周边都没有发现尔朱荣大军的踪迹,总而言之,河对岸的那支军队,就是一支孤军,至少这两天是等不到援兵的。
“今夜,敌军倒是有可能来袭营。”
窦泰自言自语道。
两军对峙的第一个晚上,营盘的安排也不那么完善,袭营的成功率也是最高的。窦泰将大军一分为二,将三千步卒和一千骑兵埋伏在浮桥附近,由莫多娄贷文率领。
大营内留五千步卒,枕戈待旦,保持警觉。
这天夜里,莫多娄贷文在浮桥边都等得有些无聊,却发现对岸尔朱荣氏大营灯火通明,除了戒备森严外,看不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这让莫多娄贷文心里七上八下的。按照他的预想,尔朱氏大军都是骑兵,应该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今晚月色如水,夜袭是正常的,不夜袭才是见了鬼。
正在这时,他远远看见大营火起,还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顿时心中一沉!
“将军,大营被袭,我们要不要去增援呢?若是去晚了,大营被破,悔之晚矣!”
副将劝说道。
“敌军是怎么袭营的呢,浮桥这边,明明一点动静也没有。”
莫多娄贷文困惑的问了一句。
“将军,汾水如今枯水,并非每一处都不能过河。或许尔朱氏的人对这里地形熟悉,找了个可以淌过河的地段直接过河,然后袭击了大营的薄弱之处。
若是不救,只怕到时候问责起来,我等都犯了慢军之罪。”
副将急切说道。
不得不承认,副将说得很有些道理。
莫多娄贷文沉吟不语,他主要是担心,自己一旦撤走,浮桥这边无人看守,反倒会坏菜。可是留下的人少了,挡不住敌军。留下的人多了,又起不到救援的作用。
战场上的事情,常常需要预判。你可以预判对方的预判,然而对方却也可以将你猜个透彻,伱的预判正中对方下怀。
类似的事情如同赌博一样。
现在是守浮桥的队伍直扑对岸敌营,还是守在原地不动,又或者是返回自家大营,救援窦泰?
一时间,莫多娄贷文陷入思维的混乱之中。
他思前想后,如果从纯军事角度说,现在直扑敌营,是最冒险,却也是成功率最大的选择。只是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搞不好,嗯,应该说是一定会被军法从事。
如果一直守在这里,坐视大营被破,搞不好窦泰会死在大营。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去跟高欢交代?要么是居心叵测谋害同僚,要么是庸才一个不懂用兵。
而带兵回援,无论军事上是否有成果,起码窦泰会承情,到时候打板子也会有人帮忙说好话。有时候,甚至很多时候,能力怎么样是其次,态度如何反而是排第一位的。
“这样,我给你五百人,你守住浮桥。我带其他人回援大营。”
莫多娄贷文对副将说道。
他在高欢身边没有根基,此番回援窦泰,也算是积累一分人脉。就算犯错了,也可以用“关心则乱”四个字搪塞过去。
……
当莫多娄贷文回到大营的时候,正好看到窦泰在指挥麾下士卒灭火。此番尔朱氏大军骑兵来势汹汹,四处放火。得亏窦泰早有准备,没有让那些人得逞。
当火放得差不多以后,尔朱氏的骑兵就潇洒从容的撤走了,可谓是来去如风。窦泰在大营内没有留下成建制的骑兵,没法去追击那支逃走的骑兵队伍,心里微微有些悔恨。
“你不是应该在守浮桥么?回大营做什么?”
窦泰看到莫多娄贷文领着一千骑兵归营,皱着眉头问道。
“从远处看到大营火起,末将留下五百人守浮桥,带着其余人回来支援窦将军。”
莫多娄贷文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窦泰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在担心什么。这件事真不能怪莫多娄贷文,只能说是自己分兵失误,应该让莫多娄贷文守大营,自己去守浮桥才对。
如果那样的话,莫多娄贷文只需要战斗就行了,自然是不需要去考虑其他的。
“罢了,这里没你什么事,继续去守浮桥吧。”
窦泰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没有责备莫多娄贷文不听指挥。
下属违背军令来救你,你指责他斥责他。那么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人家就死守军令,看着你被人干掉都不伸出援助之手。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情商的人,此刻都不会说出指责莫多娄贷文的话。
窦泰自然也是一样,他只怪自己判断失误。
“对了,只看到你骑兵队伍,步卒呢?”
窦泰突然想起这一茬,疑惑问了一句。
“步卒跑得慢,还在后面,现在应该快到了。”
莫多娄贷文答了一句,这时周边安静下来,隐约远处有厮杀的声音。
“坏了,中了尔朱氏的调虎离山之计!”
窦泰面色大变,急忙让莫多娄贷文点齐麾下骑军,自己则是收拢大营内的步卒。列阵之后,缓缓朝着浮桥方向而去。
离开大营还没多久,就看到远处一条火把组成的“火龙”,朝着自己这边扑面而来,月光下一茬又一茬的溃兵,开始“穿透”稀疏的骑兵队伍,将骑兵身后的步卒军阵冲得七零八落的。
窦泰的心已经沉到谷底,他对着莫多娄贷文大吼道:“我们中计了,现在来不及整顿,所有骑兵随我冲杀,狭路相逢勇者胜!”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失误都晚了,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死中求活!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吹响,两支骑兵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各有死伤。
弓箭什么的现在根本用不上,甚至敌我识别都有些困难,窦泰厮杀全凭感觉,也不知道有没有干掉自己麾下的骑兵。
而那些步卒的阵线被溃兵冲散,尔朱氏的骑兵更多些,已经穿透了窦泰的骑兵队伍,在步卒军阵中厮杀冲撞。
正在战斗的关键时刻,窦泰发现自家步卒阵线后方突然大乱,似乎有一支骑兵开始冲击军阵背后,那些站在后面的步卒被割麦子一般倒地,崩溃开始传染,几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窦泰就看不到自家成建制的步卒了。
“窦将军,别回大营了,带着骑兵往南走,引尔朱氏大军进伏击圈!”
莫多娄贷文扯着嗓子大喊道,一语惊醒梦中人!
此刻步卒已然失去建制,重整旗鼓需要时间,也需要喘息的机会。
然而此时此刻,窦泰他们在跟数千骑兵混战,敌众我寡之下,获胜的机会极为渺茫。窦泰直到此刻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失败的,需要回大营后通过各种情报慢慢复盘。
但无论如何,起码要自己能脱身才行。
已然来不及鸣金收兵,窦泰和莫多娄贷文骑着马拔腿就跑,他麾下那些骑兵看着主帅离去,也跟着一起跑,来不及跑路的,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很快就被人挑落马下。
……
阳曲城西北的汾水两岸,尔朱兆出兵抵御高欢派出的先锋军窦泰部,这支军队步骑混合的队伍约九千人之多。
尔朱兆采用尔朱仲远之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偏师从河水较浅处渡河,袭击窦泰大营,吸引窦泰军主力回营,自己则带着骑兵主力一举过浮桥,瞬间杀散了毫无防备的浮桥守军。
接着尔朱兆带着骑兵队伍一路杀向窦泰大营,在路上遭遇缺乏掩护,正在回营途中的窦泰军步卒。有心算无心之下,瞬间将那支步卒的队伍杀得四散逃逸。
已经进入最佳状态的尔朱兆,继续做自己最熟悉的任务。不需要去动脑筋思考怎么打仗,只要将眼前之敌干掉就行。当窦泰手里最后的人马与他遭遇时,尔朱兆利用对方步卒阵型被逃兵弄得混乱松动之机,选择直接破阵。
恰好尔朱仲远带着偏师赶到,出现在窦泰军步卒后方,前后夹击之下,窦泰和莫多娄贷文来不及回营,带着有限的骑兵逃回晋阳城外大营,几乎可以用全军覆没来形容。
先锋军的惨败,震惊了坐镇祁县的高欢,他急匆匆赶到大营,准备处置窦泰与莫多娄贷文这两位败军之将。
第369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Ⅲ(下)
灰头土脸,被人五花大绑,窦泰和莫多娄贷文毫无形象的坐在府衙大堂的地面上,面色灰败,并不为出兵惨败而辩解。
祁县背靠邬泽,物产丰饶,乃是太原盆地中极为重要的一个节点。高欢得陇望蜀,眼看晋州已经收入囊中(唯独元天穆困守壶关城),便带着大军屯扎祁县,虎视晋阳。
并派段荣段韶父子领兵围困晋阳。
除了这一支精兵外,晋阳周边的榆次城、梗阳城皆有高欢军的人马屯扎,提供粮草以供军需。总而言之,高欢大军虽然集中在晋阳周边,但并非是一股脑的屯扎在一起等着尔朱荣来大砍特砍。
各军之间都分配有不同任务,有的负责围城,有的负责打援,形成了一张密集的大网,等着尔朱荣这条凶猛的鲨鱼前来。
高欢吸取了从前的经验教训,此番将兵力合理展开配置,他不认为自己会输,更不存在尔朱荣一场决战就能彻底把之前输掉的筹码赢回去的可能性。
结果没想到窦泰前出阳曲试探,全军覆没,彻底打乱了高欢的计划。
“事到如今,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高欢坐在府衙大堂正位上,一脸痛心疾首的问道。
“尔朱荣大军佯装袭营,调虎离山。我等未能识破其奸计,以至于全军折损大半,甘愿受罚。”
窦泰叹息一声说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现在只能服个软再说了。反正他很明白,高欢是不可能杀他的,毕竟是连襟,杀了他,将来谁还敢跟高欢套近乎?
高欢虽然不可能再有更多的连襟了,但是他的子女也都在慢慢长大,渐渐到了娶妻与出嫁的年龄。
下一阶段高欢估计会把结儿女亲家的事情提上日程,这个节骨眼,怎么可能杀自己呢!窦泰想得很明白。
“当年诸葛斩马谡,以正军法。你我虽为连襟,可……唉,来人啊,将二人拖出去斩了,以正军纪。大军令行禁止自有法度,主将有罪,同样要严惩不贷。”
高欢别过头不去看窦泰,无力的挥了挥手,似乎有泪水落下。
“丞相!此番正与尔朱荣鏖战,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岂能大军稍有挫败就斩大将?不如将前罪记下,命他们二人将功折罪。一切待扫平尔朱荣后,再行定夺也不迟啊!”
孙腾冲过去夺走高欢想要扔出去的令箭,拉着对方的袖子苦苦哀求。
“丞相,将功折罪,亦是不迟啊!”
众将都站出来为窦泰求情,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喜欢窦泰,而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普遍情绪。说不得将来自己也会轮到丧师辱国的情况,还得别人来替自己求情呢。此时落井下石没有任何意义。
“唉,你们叫我如何是好啊!”
高欢一个劲的叹息,失望的摇头,半天都不说话。
“丞相,让他们二人为都督,领残部为先锋,此事暂时压下。又不是当做没发生过,只是回邺城后再清算,这并不违反军法。
再者法理不外人情,两位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若是后面作战不利,新账旧账一起算,亦是不晚。”
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窦泰和莫多娄贷文都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他,虽然知道是做戏,可是孙腾两次出来求情,也是很大的人情了。
“那就这么办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现在伱们二人先将此战细节速速道来,不得有一点遗漏!”
果然,高欢的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二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汾河边扎营,搭建浮桥,夜晚分兵,最后被调虎离山,逐个击破的事情细细说来,大堂内众人一脸古怪。
要说起来,窦泰还真是输得比较冤。
他们行军的对策似乎问题也不大,也就是吃了不熟悉地理的亏,没想到尔朱氏大军会从河水较浅的地段深夜强渡汾水,但这个也不算是战斗的胜负手。
真要说起来,敌军佯攻大营,导致守浮桥的军队回援大营,才是此战失败的根本。这里头尔朱氏大军也占了点运气的便宜,不然的话,窦泰或许会输,倒也能带着残兵退回晋阳城外大营。
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尔朱荣目前不仅有一战之力,甚至气力都有些充沛。远不是之前想象的那样“日薄西山”“众叛亲离”。
“高王,末将愿带兵前往阳曲!”
高敖曹站出来说道,向高欢请战。目前情况很明显了,窦泰和莫多娄贷文都不可能再派出去攻阳曲,这既是对他们好,也是为了能打胜仗。
“嗯,高将军可以的。顺便,娄昭啊,你跟高将军同去吧。”
高欢对自己的小舅子说道。
诶?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打仗时候经常摸鱼划水的娄昭抬起头,迷惑不解看了高欢一眼。
“有难处?”
高欢不动声色问道。
“姐夫……高王,在下跟高将军的部曲不熟悉,不知道他们谁强谁弱,恐怕难以胜任啊。”
娄昭有些为难的说道。他固然是跟高敖曹麾下部曲不熟悉,但是此行前去只不过是作为“监军”的角色,以免高敖曹反水(虽然这个可能性极低)。
娄昭不肯去,另有缘由。
他认为,窦泰弓马娴熟,成名极早,要不也不会成为他们娄家的女婿了。结果窦泰都在阳曲吃了败仗,显然前面都是龙潭虎穴啊!娄昭可不想去前面送死,他有姐姐娄昭君吹枕头风就可以了,反正富贵是有保证的,何须去前线拿命搏前程?
“高王,末将愿意与高将军同去。”
这时大堂内有人出列,是个不太熟悉的面孔,此人名叫尧雄跟高欢的时间不长。他的家乡就在长子附近,因此这次高欢出征带着他一同前来。
尧雄作战勇敢又听从号令,执行战术很彻底,从来不打折扣,所以他很得高欢敬重。如今对方主动请缨,高欢亦是不好拒绝。
“那也好,就高敖曹与尧雄二人为主将副将,令本部人马前往。记得,不要轻易渡河!”
高欢也是被尔朱荣搞得有点怕了。
尔朱荣怎么说呢,你可以觉得这个人没有政治头脑,思维幼稚优柔寡断;亦是可以觉得他无法治理天下,手段粗暴不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