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那么问题来了,这条大鱼是谁?会不会对此次劝降,产生难以预料的不利影响?
“现在情况有变。”
刘益守沉吟片刻,对斛律羡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独自入彭城吧。”
“主公不可!”
独孤信和斛律羡都急了,那种推下属入火坑的上司固然可恨,但刘益守这种动不动就孤身犯险的主公,也会让下属很为难。
“主公,来都来了,属下在尔朱荣军中也认识些人,我跟着去总好点吧?”
斛律羡咬了咬牙说道。
之前那几次不算,这一次,可是他真正表现的时候了,这时候绝对不能缩,缩回去了,以后估计很难得到重用了!
“言之有理,确实你跟着要去好一点。”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斛律羡如蒙大赦,却又心中忐忑。刘益守好像不担心张亮杀他,但是那条大鱼要是态度恶劣,估计这次也没好果子吃。
最后结果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主公,恕在下直言,这次随便派个使者去劝降就可以了,何必您亲自去呢?”
独孤信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不但是他,其实刘益守麾下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要他亲身犯险。
“张亮乃死忠甚至愚忠之辈,若是普通人去劝降,势必会被张亮杀之以震慑麾下将校,以求上下一心。
而我去了,难道他会杀我么?”
刘益守反问道。
独孤信无言以对,既然这鸟人如此不识时务,直接灭了就得了吧。
似乎看出独孤信的想法,刘益守这才叹息道:“无论如何,忠于旧主之人,都要给他机会让他能够重新上船。我们自己人这边,不也总是在说要忠于职守么?凡事要一碗水端平,对于那些愚忠之辈,也要给予充分的尊重。
我们先礼后兵,把意思带到了,他不听是他的事情,到时候再灭掉他,应该就没人非议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都说这份上了,还能再说什么呢。独孤信和斛律羡皆拜服道:“主公仁义!”
……
聪明人,有时候就是喜欢想太多,包括刘益守这个聪明人在内,有时候也是想得太多,太过于重视敌人,而忽视了自己的威名。
张亮收缩所有兵力的最重要原因,当然是负隅顽抗。然而他龟缩彭城的最直接原因,却是因为张亮手下许多人听闻已然投靠梁国,羽翼又丰满的刘益守要攻打彭城,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想献城投降!
不能说这些人势利眼,只能说趋利避害,乃是人类之本能。
如果不收缩兵力,只怕彭城外围的一帮人全都把城池给献出去了!与其等那个时候痛骂这些人无耻无义,倒不如现在就把兵力收缩,全都待在彭城也就没人敢闹腾了。
当时刘益守在汴水岸边大败尔朱荣,确实是给尔朱荣麾下军士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这些人当中不想与之对阵的比比皆是。主要是,现在已经困守孤城,前后左右都无援兵,负隅顽抗,实在是自取灭亡之举。
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果他们要回归晋阳的话,这条路且不说阻碍重重,就是千里之遥的距离,也不是一支孤军可以承受的。
比起刘益守他们的志在必得,坐镇彭城的张亮,实际上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这天张亮巡视彭城城头,见到一全身胯裆铠,身材高大威猛的胡人将领换班,他连忙客气拱手道:“相贵,今日城中情况如何?”
那人左顾右盼一番,将张亮拉到无人处,面色苦涩说道:“我今日派人出城,打听到一个消息,尔朱荣大都督,被高欢击败,现在已经退回晋阳了。”
张亮一听大惊失色,他难以置信道:“败了?”
“应该没错,我派出去的探子找许多人问过了,细节有差,但尔朱荣大都督退回晋阳,这个确信无疑。”
张亮身子软得要跌坐到地上,被这位胡人将领抓住胳膊,这才勉强站稳。
“这么说来,我们成孤军,彭城成了死地?”
张亮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道。
他之前打的算盘,就是尔朱荣击败高欢,重新占据荥阳。那时候,他就可以派人去求援,从彭城到魏国实控的地盘,也并没有多远。
然而尔朱荣若是退回晋阳,那地方离这里有多远,简直不需要过多叙述。现在他们这支孤军完全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态。
为之奈何?
那胡人将领又有些神秘的说道:“伯德(张亮表字)莫慌,你可知我为何表字相贵?”
孝文内迁后,胡人大户汉化颇深,文化习惯形成了独有的“北方汉化”,虽然与南朝习惯仍有不同,但已经跟边地那些鲜卑化的胡人习俗完全不同了。
这个胡人就是典型的“汉化产物”,虽然头发略带金黄,但说话方式与北地汉人已经毫无二致。
张亮搖了搖头道:“在下不知。当初尔朱大都督留我二人确保後路,结果谁料想……唉!”
这个时候还想自己表字的事情,张亮觉得对方简直是离大谱,这都什么时候,都要火烧眉毛了!他哪里有心思管你叫什么“相贵”。
“母亲怀在下之时,曾有鸟儿落左肩上,相士说,此乃大富大贵之兆,所以成年后在下表字取为相贵。”
那胡人将领神秘说道,脸上颇有得意,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未来局势。
“哦哦,是的是的。”张亮敷衍答道,已经没有跟对方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了。
此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某些方面真是让人无力吐槽,这厮迷信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当初要不是这厮说留下来断后不要走,他们早就逃出生天了,岂会有今日之困?当时这家伙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说北方有血光之灾,现在宜静不宜动!等想动的时候他们已经动不了了!
张亮对类似言論简直感觉莫名其妙。
难道看相的在你小时候说你能大富大贵,你就能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活到老么?你踏马是个胡人啊!不是只有汉人才信那些周易风水之类的么?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不是啊伯德,今天早上起床,有一只鸟飞到我肩头,赶都赶不走,现在还在我屋子里啄米呢。”那胡人将领得意的继续说道:“这难道不是要大富大贵的征兆么?”
张亮想了想,其实鸟类跑人屋子里,甚至饿极了不走,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对此他实在是无力吐槽。如果这也能算是富贵之兆,那天下要富贵的人简直数不过来了!
“我乏了,今日相贵值守吧,唉!”
张亮失魂落魄的往自己居住的宅院走去,不想再跟这家伙说话了。
第290章 男人无所谓忠诚
彭城一间普通的小院落里,那位五官迥异于汉人,特别是那头淡黄头发格外显眼的胡人将领,正在小心谨慎的把谷子撒在地上。一只毛发黑得油亮,个头很是不小的乌鸦,正漫不经心吃地上的谷子,一点畏惧之心也没有。
“神鸟啊神鸟,您可千万别走,就在我这里住下,保佑我兴旺发达。”
这位胡人将领姓潘名乐字相贵,当然,潘姓是孝文帝内迁后集体改的,本姓破多罗氏,广宁石门(今山西寿阳县)人。潘乐出道后就跟着葛荣,后转投尔朱荣尔朱荣,但跟张亮不同的是,他对尔朱荣并不感冒。
当然,他不是六镇出身,对高欢那帮人也不怎么感兴趣,一直都比较低调。毕竟,他当年也在葛荣麾下混过,后来趁着葛荣还没挂掉的时候提前跳船了。不然现在指不定多惨呢!
正是有鉴于此,所以潘乐一直觉得,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在那之后,他更迷信,或者叫迷之自信!潘乐坚信小时候相士说他会发达的言论,一直在等待机会。
地上的乌鸦吃了半天谷子吃饱了,飞到屋子里喝潘乐水杯里的水。结果大概是杯子形状不太友好,那只乌鸦喝了半天没喝到,气急败坏的将陶制的水杯推到地上摔碎了!
潘乐看到这一幕良久无语,正当他要再给乌鸦换水的时候,张亮急急忙忙的找了过来,甚至是一路小跑,满头大汗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潘乐好奇问道,张亮处事一向沉稳有度,着急成这样的时候真不多见。
“走,随我去签押房,刘益守来了!”
张亮吐了口浊气,低声说道。
“来了就来了呗,管他是……什么?你说是刘益守?就是那个,那个……”
潘乐一时间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就是那个刘益守,现在屯兵阙固那个。”
乖乖,敌军主帅亲自当说客来劝降啊,一时间潘乐感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走进屋子将那只乌鸦捧在手里,一边摸着对方的羽毛一边对张亮说道:“走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踏马拿着个乌鸦做什么!
张亮气得鼻子冒火!
“相贵,这鸟……”
“这是神鸟,如果那刘益守不怀好意,神鸟就会自己飞走的。”潘乐言之凿凿的说道。
张亮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乌鸦这种鸟,智商非常高,鬼得很。刘益守前世的时候,有霓虹的人拿乌鸦做智力测验,还被乌鸦给嘲讽了。
张亮小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乌鸦的怪事,也没见谁把乌鸦当神鸟的。
“好吧好吧,一起去吧。”
他已经无力吐槽,谁让对方武力强横能打仗呢!怎么说都要在彭城立足支撑下去,没有潘乐的武力支持是难以想象的。
两人来到城头签押房,就看到一个俊朗得不像话的年轻人,身边还有个背着大弓的小孩。潘乐有些疑惑的小声对张亮说道:“你看那人是不是斛律金的儿子?”
斛律部的人打扮很有特色,尤其是斛律金父子,背后一张弓是少不了的。当然,这是根据他们游牧习惯决定的,在外人眼里,只能算是少见多怪。
张亮微微点头道:“我也觉得是这样,没想到斛律金也……”
刘益守亲自前来劝降,此举极为不同寻常,至少张亮想不到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难道只是为了追求一下刺激?还是年少成名,飘?
“刘都督今日前来彭城,所为何事呢?在下张亮,这位潘乐潘将军。”
张亮微笑着介绍道。对方主帅前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一见面就把对方推出去斩,如果真干那样的事情,以后名声估计会臭不可闻,哪家主公都不敢收你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被潘乐手里的乌鸦吸引了。
见过玩猫养狗的,真没想到还有玩乌鸦的啊!刘益守在心中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放在掌心,将手伸过去。
果然,那只乌鸦是个老油子,估计是和人相处已经习惯了,直接去啄刘益守掌心里的炒豆,竟然吃得很起劲。
张亮和潘乐在一旁都看傻眼了,他们早就听闻刘益守这个人做事不拘一格,风格另类,今日一见果然惊爆眼球。
将手里的炒豆都交给潘乐,刘益守拍了拍手,拱手行礼说道:“在下此番亲自前来,是为了消弭一场兵祸。废话也不多说,二位可以开个价,看在下出不出得起。”
居然这么直接!
张亮和潘乐对视一眼,完全摸不透对方的行事风格。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刘益守这个人,确实是来劝降的。
“这位是斛律金之子斛律羡,二位放心,在下唯才是举,不论出身过往。”
刘益守指了指斛律羡说道。
“谢刘都督厚爱,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今日尔朱氏偶遭挫败,在下受尔朱氏大恩,不能落井下石。
都督有什么话,沙场相见再说吧。”
张亮冷着脸说道,一点讨价还价的心思都没有。
“在下军中不少尔朱氏部族出身的兵马,张都督不必觉得是背弃了旧主。”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暗示道。
那么多人都“下海”了,真不缺你一个。
“他们是他们,在下是在下。虽然都督收尔朱英娥为妾室,但在下还是不会背叛尔朱氏的。”
张亮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刘益守娶尔朱英娥,他现在早就翻脸了!当初梁国使者来劝降被斩,此刻尸体就在城外乱葬岗。
“在下来之前,也知道张都督忠义无双。此番前来,也是尽人事而已。既然兵祸在所难免,那到时候刀剑无眼,张都督保重吧。”
刘益守叹息一声,拱手行礼告辞。潘乐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长长一叹。
张亮是尔朱荣死忠,可他并不是啊!
要不你在这里死守,我带部曲出城投了?潘乐满脸幽怨看了张亮一眼,只见对方面色肃然,大概是听不进劝告了。
派人送刘益守和斛律羡二人出城后,潘乐这才问道:“我看这刘都督颇有诚意,竟然肯亲自前来劝降,不如……”
“潘将军,堂堂七尺男儿,岂可卖主求荣?”
张亮冷冷反问道。
潘乐还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说他根本没把尔朱荣当主公,只不过是混日子而已?尔朱荣麾下的人,来历不同,出身不同,诉求也不同。这些人利合则聚,利尽则散,高欢贺拔岳这两个带头跑路的,还不够明显么?
……
出了彭城,斛律羡垂头丧气的,好像刚刚给老爹斛律金上完坟一样没精打采。他有些难堪的问刘益守道:“主公,属下是不是个灾星啊?因为属下这次跟随而来,连主公出马也不好使了。”
刘都督能人所不能,这次亲自出马居然都铩羽而归,足以见得自己这个灾星太猛了。斛律羡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现在站在泗水河边,看着这滚滚流淌的河水,你有没有感觉到时光如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
刘益守笑着问道。
斛律羡摇头,射雕男孩哪里懂这些,他又不是孔子!
“我是想跟你说,人生很短,不要老想那些沮丧的事情,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别到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大事也没做过。”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走。他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摆了摆说道:“他们不投降那是他们的损失,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我们无须自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