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之世 第261章

作者:罗小明

预想而来的血战并没有发生,拦在前方的一众黄巾军军兵纷纷向着两侧急速的退去,颜良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庆幸,面色反而是愈发的凝重的起来。

物之反常者为妖,事出反常者必有妖,黄巾军既然在此设下埋伏,安置了种种后手,必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他们离开。

在犹如潮水一般的马蹄声,还有盔甲的摩擦声之中,最后一队拦在颜良眼前的黄巾军军兵让开了道路,土黄色旌旗不再遮蔽着颜良的视野。

颜良面色凝重,乌云踏雪也开始缓缓的停下了脚步,身后的马蹄声也开始慢慢的低落了下去。

终于,马蹄声停止。

朔风吹袭而来,卷起了颜良身后十数杆红色旌旗。

寒风刺骨,无孔不入,冰寒蚀骨的北风,顺着衣领间的缝隙,穿过了厚重的盔甲,钻入了颜良的体内,将颜良的胸腔冻的冰寒。

就在颜良的身前的官道之上,一面又一面高大的塔盾横在官道之上,无数长枪从塔盾的后方伸出。

举着弓弩的的军卒站立在后阵,张弩举弓静静的立在原地,官道的两侧林间,人影绰绰,手持着弩机的黄巾军军卒,皆是列阵而立,面无表情盯视着颜良等人所在的方位。

结束了……

所有人都很清楚,如此的境地,就算插翅亦是难逃。

若是百人的甲骑具装,或许还有机会冲破长枪的方阵,但是文丑带领的是作为斥候的先锋队,自然是全员轻骑,而颜良为了能够及时救援文丑,带领的骑兵也尽皆都是轻装骑兵。

冀州军少许的甲骑具装都被颜良留在了后方,并没有带来助阵。

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轻骑冲阵,还是以疲惫之军,冲击如此军容,严正以待的军阵,连一成的胜算没有。

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以我就近进入战场而待长途奔袭之敌;以我从容稳定对仓促疲劳之敌;以我饱食之师对饥饿之敌。这是懂得并利用治己之力以困敌人之力。

谓治力者

就算个人勇武再如何,也终究只是凡人罢了。

面对遮天蔽日的箭雨,就算威武如吕奉先也只能避让,面对如墙而来的重甲武卒,就算是神勇如马孟起也需勒马止步。

就算那勇冠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在重兵围困之下,也只能是自刎于乌江。

“中计被伏,万般罪责皆在我一身,兵败丧师,皆因我而起……”

文丑只感觉胸腔之中彷佛堵着什么东西一般,满腔尽是郁结之气。

“你我兄弟,何必多言?”

颜良抬起了手,止住了文丑的言语,淡然道。

“能够战死于沙场,而非是死于病榻之上,乃是我辈武人的荣耀。”

“黄泉路上,有如此多的人一起前行,岂不快哉。”

颜良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血不流干,死战不休……”

文丑微微一怔,看向颜良。

那是井陉追击战最后的时候,那些衣衫褴褛的军卒,高举着手中的木枪,绣刀,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井陉关外,那些为主力殿后的黄巾军,被他们带领的骑军冲的七零八落。

当他们重新聚集,大地之上早已经是尸横遍野,那些还能站立着的,裹着黄巾的军士却没有一人逃跑,他们踉跄着,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大地之上唯一一面还在飘扬的土黄色军旗。

“血不流干,死战不休。”

文丑亦是笑了起来,一路走来,三十多载,古人云三十而立,这三十载的岁月,却是也让他感到了有一些疲倦,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不知道后人如何评价我等,或许是冒然进军,中伏兵败,有勇而无谋……”

颜良偏头笑道:“死后的事,谁又能说清楚……”

“等等!”

没等颜良说完,文丑面色骤然一变,立即开口打断了颜良的话语。

颜良顺着文丑的视野看去,眼眸之中瞳孔猛然一缩,如同文丑一样,颜良的面色也是骤然一变。

“我眼花了?”

文丑眯起双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确定他没有看错,文丑弓术过人,视力也是超过常人,不远处那黄巾军阵中出来的一人,正是他曾经的上官。

“恐怕没有。”

颜良面色凝重,目视着前方。

此时,拦截在官道之上的黄巾军军兵已经排开了一条颇为宽阔的道路。

数十名腰配强弓,手持骑枪,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的黄巾军小校护卫在许攸的身旁,如同众星捧月将许攸护在正中。

随后吕布和张辽两人也带着各自的亲卫从两侧绕行而至,汇入队伍之中。

“颜司马、文司马,许久未见。”

许攸握持着缰绳,驱策着座下的白马上前了数步,朗声道。

吕布和张辽两人也是一并跟随着许攸上前,文丑弓马娴熟,此时许攸已经到了和颜良、文丑两人不到四十步的距离,如此距离文丑若是想射杀了许攸,没有人保护许攸,对文丑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为了防备暗箭,张辽还特地从一名亲卫的手中拿了一面盾牌。

颜良和文丑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皆是从其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诧。

他们都知道冀州牧王芬欲要废帝,许攸就是谋主,后来王芬畏罪自杀,许攸和周旌两人逃出了高邑,而后便就此不知所踪。

却不想,许攸竟然加入了黄巾军之中,而且看地位还十分之尊贵,要知道那吕布在黄巾军之中,可是被封为了骁骑将军,而张辽也是一名校尉。

“见过许先生。”

颜良和文丑犹豫了片刻,还是打马上前,对着许攸恭敬的行了一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许攸确实是颜良和文丑的恩主,颜良文丑两人的军司马官职,就是许攸为其活动而来,而且平日里许攸也对两人多有关照。

第四百一十六章 动之以情,胁之以威

许攸一手展开折扇,轻轻扇动,一手牵引着座下的白马的向前走去。

“我注意到,井陉追击战之后,颜司马你好像对于平叛一事颇为慎重,应该也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可对。”

颜良眉毛微挑不置可否。

“如今的局势甚是明朗,文司马麾下五百前锋,已经全部覆灭,颜司马的千余名援兵,也被我部阻隔在其外,我早已经在官道沿岸设下了多方埋伏,安置了大量的后手,我可以保证,就算你们没有遭到伏击,也定然会落于下风。”

许攸话音刚落,似乎是为了证明许攸所说并非是什么虚言,数股狼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按冲天而起,而且是从四面八方,各个位置同时升起。

颜良、文丑两人面色凝重的看向远方,站在此处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一部分的狼烟是从东北面所升起,而那正是他们过来的位置。

颜良眼眸之中闪烁着惊诧,急忙回头看向文丑。

文丑领斥候骑兵先行,按理来说,如果其中有埋伏,很难逃过斥候的探查。

“文司马久经战阵,若是寻常埋伏自然是无法逃过斥候的耳目,所以我事先并没有安排军兵于官道附近设伏。”

许攸晒然一笑,不急不缓的说道。

“有树林阻扰,两翼的斥候无法探查太远距离,因此我便先命军卒于外围等待,等到信号响起,立时进军,于三面共同击之。”

颜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胸有成竹的许攸,虽然心中已经掀起了万丈的波澜,但还是强作镇定,反驳道:“许先生麾下不过只有三千胡骑,而这些胡骑几乎都在此处,至于步卒,先生麾下不过共有四五千堪战之步卒。

“也就是说作为伏击的军卒,最多也只不过只有三四千余名可堪一战的军卒,其余之人皆是只不过等同于乡勇的黄巾,手中的农具怕是都没有办法破开我麾下儿郎的盔甲。”

许攸似乎早知道颜良会反驳他的言语。

“若是高元伯在军中统领,伏击自然不成难以取胜,你们虽然在军中亮了高览的旗号,但我知道如今统领中军却并非高元伯,而是另有他人,真正的高元伯尚在河间国中。”

文丑面色一僵,那鹰狼卫对于冀州的渗透比他们想象之中的还要深刻。

许攸口中的高元伯便是高览,颜良、文丑两人都是骑将,对于步卒的战法,却是十分的欠缺,而高览不仅是勇武过人,更是精通步战阵法,还兼顾了一些练兵之才。

不同于颜良、文丑两人,高览出身于渤海高家,他能够了解到很多世家才能找寻的书籍和兵法。

“冀州军中除了你们二人之外,也不过只有高览、韩猛两人可以称得上是将才,其余之人皆是庸碌之辈根本不值得提起,官道之上不过区区四千余名步卒,覆灭其部,犹运之掌也!”

许攸冷冷一笑,声音也逐渐变得冰寒了起来。

“其声如霹雳,抛射大石,破城墙如儿戏,对于霹雳车,相比你们应该不陌生吧。”

颜良、文丑两人没有言语,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许攸会在这时提起霹雳车。

“在我黄巾军的军中,还有一种可以抛射石弹,又可快速运输的抛石车,这些抛石车在狼烟升起之前,已经对着在官道上行军的部曲发射出了石弹。”

“狼烟升起,即为进攻之军令,你觉得,就凭区区四千人能够挡的住我麾下一万三千军势的进攻吗?”

“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你们两人皆是陷于阵中,麾下军卒士气如何不低落,与之相反,我军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如何不胜?”

许攸再度上前些许,收起了手中的折扇,盯视着面色僵硬的颜良和文丑,缓缓言道。

“如今颜司马和文司马却是应该多担心担心你们自己,如今你们已是被四面合围,上千张弩机已经张开。”

“我知晓你们二人勇武过人,有勇冠三军之名,但是就算昔日的霸王项羽在重重的包围之下,却也是难逃一死,你们也应该很清楚,虽有勇冠三军之名,但相比于霸王项羽,却还是要逊色不少,四面合围之下绝无幸免之理。”

文丑其实早就听出了一些端倪,但是他摸不清颜良的心思,此时看到颜良并没有什么言语,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接过了许攸的话头。

“许先生跟我说这么多的事情,应该是有原因的吧,否则两个必死之人,也不值得浪费许先生那么多的口舌。”

许攸淡然一笑,抬起了手中的折扇。

身后数十骑之中,突然奔出了两骑,文丑面色微变,眼中的瞳孔不由的一缩。

那两骑之中,有一匹马的马背之上驮伏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去拦截张辽的程奉。

“解开他,放他走。”

许攸摇了摇折扇,那押送着程奉的黄巾军骑卒毫不犹豫的执行了许攸的命令。

程奉不明所以,虽然心中疑惑,心中猜测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是当那骑卒解开了绳索之后,还是骑着战马重新回到了文丑的身旁。

颜良、文丑两人的神经一直都紧绷着的,毕竟上千张弩机正对着他们,还有吕布和张辽两个杀神般的人物就在旁侧,神经如何能不紧绷。

“没事吧?”

文丑斜睹了一眼程奉,低声问道。

“我不敌张辽被打落下马,然后就被涌上来的军卒捆住了手脚,只是肺腑感觉还是有些振荡,没有伤到筋骨。”

程奉活动了一下被绳索捆的有些发红的手腕,随后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攸,疑惑的说道。

“许先生为什么会在‘蛾贼’军中……”

颜良偏头看了程奉一眼,闷声说道:“此事稍后再说,现在这里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民众饱受暴政、朝廷的逼迫,已经是到了连死都不怕反抗的时候,朝廷又怎能用死来威胁他们呢?中平二年初,下曲阳、广宗十余座用黄巾军的尸首修筑而成的‘京观’尚在,但在如此情况之下,冀州之内却依然发生了民变。”

许攸的声音高昂了起来。

“颜良!”

颜良抬起头,没有避开许攸的视线。

“你应该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面对许攸的质问,颜良依旧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

颜良自然是知道为什么,因为不反抗就要卖儿卖女,卖身为奴,就要活活饿死在家中,甚至为了活命,不得不易子而食。

但是他如何能说出口,这是朝廷的政策,这是朝廷的章程,那是来自京城的命令,那是来自皇宫之中的条律,出自天子之口的诏令。

中平二年,瘟疫肆虐,一时间万家举丧,人心惶惶。

饥荒未过,民众难以饱食,王芬倾力赈灾,收拢流民,放得一丝安宁,但是诏令下达,却是直接让冀州再度陷入了绝望。

尊贵无比的汉天子,诏令天下,除正常租赋之外,每亩还需要加税十钱,用来修缮宫室,诏发州郡材木文石,运送京师。

各式的苛捐杂税,也没有一丝放缓的意思,此前因为黄巾之乱而胆颤心惊的税吏在官复原职之后,并没有收敛哪怕一分一毫,反而是变得更为猖狂。

这也导致后来震惊天下的第二次冀州民变。

许攸面色肃然,他的目光停留在颜良的脸上,颜良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没有办法逃过许攸的眼睛。

现在的许攸已经离颜良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距离,颜良若是暴起发难,转瞬之间就可以杀到许攸的身前,但是许攸却没有丝毫的惧意。

许攸的勇气,除了来自于吕布和张辽两人,还来自身后的亲卫和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军卒,以及对于颜良、文丑两人的了解。

“前些日子我已经收到了消息,卢子干带领冀州军主力已经差不多到了漳水附近,欲要与我军主力决战,现在告诉你们也是无妨,漳水之役,卢子干带领的冀州军根本没有半分的胜算,一切都在我太平道,大贤良师的预料之中,甚至连渡河的地点,都已经被推算的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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