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278章

作者:素罗汉

听到步话机命令的茅五剑一把抄起手咪回道:“T2明白,T2明白,保持航向不变。”

听到步话机发声的范德波尔先生此刻也瞬间化身为影舞者,带着残影一步闪现到茅五剑身边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晃兼大喊:“说了什么,快告诉我,神奇宝贝说了什么!?”

就在同一时刻,位于小石山上的盛楠部也收到了电报。下一刻,盛楠微笑着对一脸白须的郑梉说道:“王爷,伏兵已然入场,贼船没得跑了!”

“如此甚好!”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能消灭南越海军的主力舰只都是一件意义重大的好事。背负着巨大压力的郑梉郑王爷闻言喜上形色,少见地拍了拍自家大腿,哈哈大笑道:“此仗端赖盛大人运筹帷幄啊!”

身为21世纪常规流水线生产的社会人,盛楠对于商业互吹那是一点都不陌生:“王爷昨日初到就能下令今日全军出海做饵,这一份定力担当,那才是真个了不起啊!”

郑王爷被挠到了痒处,再次大笑起来:“哈哈哈,也是听了盛大人言语,本王才晓得这阴天出兵的妙处哇!”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岸上的人和诱饵都高兴了,那自然是之前嚣张跋扈的南越舰队要倒霉了。

就在某些人商业互吹的同时,已经远离海岸的西班牙船上,高据在桅杆顶部的瞭望哨,终于发现不对,指着一个方向敲起了紧急的钟声。

下一刻,在阴云密布的海平线上,远远冲出来一条奇怪的白线。仔细看去,却是头尾相连的四艘高速战舰。

这四艘流线型的高速战舰由北而来,所有帆装都吃满了风,兼且冒着浓浓的黑烟,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四艘西班牙船的后方包抄而去。

第625章 讨逆(三)

今天发生在海面上的这一场即时大型攻防演变玄幻剧目,令岸上总计超过十万的南北观众目不暇接猝不及防思维混乱。

思维是必须混乱的。

一开始双方大舰队混战,接下来混战演变成一北一东两个追逃团队。

剧情进行到这个时候,还是按照剧本走的,观众也表示了解。

可接下来就有点烧脑了。

先是跟随西班牙船东去追荷兰人的一些南方海盗船突然回航。

观众本以为这些是得胜开道归来的,不过很快就发现不对头。因为这些船儿旗号凌乱阵型散乱,那呈扇形扑向海岸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气急败坏在跑路?

紧接着答案来了。

就在这些船儿身后,入目所及之处,一片白帆从天边出现。

再近一点后,能看到一条白龙不停环绕着刚刚消失在大家视线中的西班牙船,并且吐出阵阵火光和白烟。

几艘西班牙船只的阵型早已失去,此刻同样在往海岸方向败退。眼力好的人,能看到断后的一艘在吐出零散的火焰勉力交战。

然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在岸上发出的一片惊呼声中,那艘断后的西班牙船顷刻间冒出熊熊火焰,很快倾倒在了茫茫大海中。

剧情发展到这一步,岸上观众算是明白过来了:这是北军来了强援。

然而有人反应比观众快多了。

之前还和北逃同行厮打在一起的南方雇佣军,在桅杆顶上的瞭望哨发现那条白龙出现的第一时刻,就开始谋求脱离接触了。

前一刻嚣张不可一世的各路大佬,在确认那种独一无二的船体线型和帆装后,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基因瞬间爆发。他们纷纷吼叫着开始扯帆转舵,丝毫不顾忌和其余船只的碰撞,只求掉头跑路。

原本混乱不堪的大团这下彻底搅和成了一锅乱粥,热闹非凡,抢夺了不少原本属于西班牙战团的眼球。

然而在乱战中大规模转向撤退这种战术动作,对于已经彻底交织在一起的本地硬帆船来说,谈何容易。

即便外围的有些船儿能及时掉头,那也要再跑一段路后才能回到顺化港……之前的南船可是沿着北方海岸全体追杀了好一段路的,要回家没那么容易。

墨菲告诉我们,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在混乱的大船团好不容易有脱离接触的迹象时,东边的西班牙战团居然分出了胜负。

……

这次派来偷袭南越海军的分舰队,是大燕国之前为了配合南下战略而设计开发的新一代远洋铁肋木壳混合动力巡洋舰。

这一级巡洋舰以首舰黄埔号为名,目前完工5艘,在建5艘。今天出现在海战现场的,是不久前从黄埔军港出动的黄埔、沙湾、增城和佛山4舰。

黄埔级全舰满载吃水量超过950吨,采用风帆蒸汽混合动力。这一级是属于浅吃水的多用途舰艇,可以单独在远洋执行多种任务,具有自持力高,大航程,吃水浅的优点。

黄埔级巡洋舰采用双层甲板设计。舰上武备计有24磅长管海军重炮2门,其余18磅及以下火炮总数共10门。

对于一艘准千吨级武装战舰来说,黄埔级上的武备貌似略为薄弱了一点。然而那也要看和谁比。在十七世纪的东南亚,黄埔级巡洋舰的武备可以说是无敌的,今天以同样数量轻松击沉西班牙武装商船就是证明。

这边西班牙人在饱受了长管火炮轰击和目睹友舰被击沉后,终于意识到再顽抗下去会被统统送进海底喂鱼,于是降帆挂出了白旗。

这个时候,西班牙人距离顺化港其实只有不到15海里。然而就是这15海里,却变成了必定死亡的不归路。

担任主力的西班牙人挂起白旗后,饱受剧情反复的观众原本以为要全剧终了。然而观众错了,因为剧尾还有情节。

看到目标降帆,那四艘高速巡洋舰当即扔下西班牙人,毫不顾忌侧风向,燃起滚滚黑烟就冲着海岸线方向扑来。

主角不愿下场,海岸线方向的群演也只能继续配合演出。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惜对着同行开炮,就为了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在这等混乱局面下,土著的传统船只又怎能快得起来?

最终,没过多久,四艘死亡使者就由东向西冲到了南逃的大船团外围。在一个漂亮的敌前转弯后,双方形成了一个大团南归,巡洋舰战列线贴边减速北上的对峙阵型。

包括岸上拉车的骡子大概都能猜出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剧情了……一声绵长巨大的轰响过后,四艘战舰上的几十门大小火炮,打出了一轮凌厉刚猛的齐射。

贴着大船团侧边开火的各类大小口径火炮,这种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射空。因为对方的阵型已经在战列线冲过来时自动挤压,变成了一个拼命向岸边靠拢躲避的拥挤阵型。

大团中的海盗船多是福船和广船以及它们的变种,都属于单船板的老式硬帆船。距离战列线最近的一片船儿遭受齐射后,犹如被巨掌推了一把骨牌,肉眼可见的被打退开来,有些运气不好被一穿两眼,已经开始侧翻下沉。

船队里的大哥这一刻目呲尽裂。他眼睁睁看着那道恐怖火墙生成,眼睁睁看着火墙中冲出一层黑影,眼睁睁看着黑影穿过最近的一片船只,将船儿打得筋断骨折一片狼藉。

这熟悉的一幕令大哥愣住了。他眼中此刻浮现的,是在闽海、在伶仃洋、在珠江、在琼海、那一幕慕同样喷射着焰光和死亡的炮舰齐射场景。

猛然间,濒死者的哀嚎、船帆燃烧的哔剥声、船板中弹后海水涌入船舱的哗啦声,以及周边无数海盗惊恐的大喊声涌入大哥耳中,慢镜头恢复了正常。

而大哥貌似也想通了。下一刻,他盯着前方即将发射第二轮齐射的某舰队,淡淡对手下吩咐道:“狗儿,转舵,冲滩。”

狗儿傻眼了。他指着岸上密密麻麻面带兴奋的北越人吼道:“当家的,冲滩就完了,跑不掉的!”

“不冲滩又能跑到哪里?”

大哥环视一眼身旁这些一直以来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猛然间怒吼道:“即便今日冲出去了,后路在哪里?弟兄们这几年下来,从福州退到安南,再往哪里退?去暹罗?姓曹的这都到安南了,能放过暹罗吗?”

见手下被自己一番话说得尽皆默然,大哥颓然间涩笑一声,终于露出了老子不想努力的表情。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方木头印鉴晃了晃:“这是之前老子从升龙府领的印,上岸总能说道两句……好在咱们是明人,大不了就投了姓曹的……曹大帅,安南人也不能把弟兄们如何,庶几总有一条命留下。”

就在大哥做通手下思想工作的同时,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船团中突然出现了大批掉头冲滩的船只……看来不想努力了的大哥不止这一位。

这奇特的一幕令岸上的北越人目瞪口呆:这不是送上门的肥肉吗?

很快,反应过来的北越人,陆续有成建制的兵马吹起了号角。精锐的御林军也开始着甲备战,准备去海滩伺候自投罗网的海盗们。

剧情进行到这一步,原本就是大结局了。

可是一部正规大片,通常在结尾都会有彩蛋,今天也不例外。

原本缓缓北上的巡洋舰队,发现当前敌人或者挂出白旗或者冲滩后,并没有停止脚步,而是继续缓缓北行,期间时不时发一两轮齐射,送不肯降帆的铁憨憨下海喂鱼。

而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上却另有一股势力鼓噪了起来。

谁?北越外包合同工们。

其实吧,在“友军”巡洋舰战列线冲过来那一刻,原本因该欢欣鼓舞回头反杀一拨的北越外包商们,当时就有点鼓噪和不知所措,反应到行动上,就是犹犹豫豫原地观望。

只不过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了南越船团,北越方面的异状没人发现而已。

这之后,当众多的北越外包商发现那条洁白的战列线缓缓“刮”过南越大团后,貌似有意无意还在继续往北蹭,瞬间炸锅了。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是对手呢?或者用另一个角度来描述:北越那些明人外包商在之前悠久光辉的“抗曹”岁月中,早就看穿了这个虚伪霸道蛮横的劳动人民之敌的邪恶资本势力的心肝肺,对对手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有着充分的认识和了解。

都是他妈的弟兄们用血换来的教训!

下一刻,就像说好了一样,原本已经开始懒洋洋的战列线,瞬间又冒出了燃烧不充分的滚滚浓烟,开始利用蒸汽动力逆风高速北行,闪着青光的炮口又被推出了舷窗。

而早有心理准备的北越外包商们,这些怀里揣着南北越双方颁发的木头大印的国际流浪海盗团队,瞬间开始跑路的跑路,冲滩的冲滩,挂白旗降帆的降帆,其行为和南越同行一般无二。

到这里,全剧终。

至于岸上的广大观众……他们已经做不出什么正确反应了,集体处于呆滞状态。

这个原因星爷早就说过:一个人受了太大的打击,会进入精神官能休克状态,不再有反应了。

第626章 讨逆(四)

“tan cong……”

随着整条战线上的军官齐声下令,超过5000名北越士卒呐喊着从营地里冲了出去。

这一刻起,南北越之间延续了短短几年的脆弱协议荡然无存,震天的战鼓再次敲响。

三天前,当南越水师全军尽墨于峥江口后,大喜过望的郑梉一边安排善后,一边下令先期到达的军马对南越筑垒区展开试探进攻。

这三天的试探进攻,在战术上是必须的。

一方面来说,北越人的军队还没有集结完毕,需要时间调集军马粮草。另一方面来说,人数超过10万的大型战争,前期一定会有试探性交手,双方都需要互相摸底,为之后的大规模攻防收集情报。

三天后,第一轮正式的大规模陆上进攻,突兀开始。

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用三天时间来进行一场大战前的热身,时间是肯定不够的。不论是安南国还是这个时代的其他什么国家,通常大型攻城战都是以月为单位,用年为单位的战争记录也是常事。

但这次不一样。北越人的“太上皇”——来自明国的军事观摩团团长盛楠,在三天“摸底”调研后,直接了当建议北越军开始陆上全面进攻。

盛楠挟海战大胜之威提出的专家指导意见,北越人肯定是要慎重对待的。

当然了,之前炮舰轰击升龙府的滚滚炮声,也为盛楠的意见提供了有力注脚。

其实北越人心里很清楚:这趟之所以大家伙劳师动众人吃马嚼跑到峥江,不就是因为“明援”这个核心推动力吗?所以无论如何,只要盛楠提出的军事计划不是特别违背常理,不管心里舒不舒服,自王爷郑梉以下的北越决策层,都是大概率要执行的。

盛楠的思路很简单:既然最终突破筑垒区的决定性因素是外援军火,那么北越人的全面进攻就因该越早越好。

这其中还有隐藏原因。

从总的“国际”大局来说,越南战争只是新鲜出炉的大燕国整体南下战略其中一环。这一环完成的速度越快,后方对于盛楠的评价也就越高。

至于说匆忙发动陆上进攻会导致北越人承担不必要的伤亡……邪恶的帝国主义者是不会在乎炮灰死活的。甚至从某个角度来说,炮灰死得多一点,更有利于事后“长治久安”。

在军事观摩团提出建议之后,北越决策层经过讨论,最后不出所料,正式同意开展大规模进攻。

如此重要的战役,对于下一步要在南亚环境下经营/动武的某势力来说,自然不能错过,这都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于是当天一早,盛楠便早早带领观摩团的年轻参谋们坐船渡江,来到了前敌营盘,准备好了包括相机这种高端仪器在内的各种设备,准备抵近记录战役实况。

清晨,士卒们饱餐一顿后,文章开头的一幕出现了。伴随着悠长的牛角声和军令,北越军队从营地中冲出列阵,然后缓缓前行。

大批拿着木盾的士卒居前,手持勾枪和刀矛的士卒居中,后排是拿着火绳枪和弓箭的远程部队。

5000名士卒排出的横排阵型,犹如一道黑色宽厚的潮水,塞满了整个战场正面。而潮水所要面对的,则是由不规则壕沟、拒马、石墙、堡垒组成的近代防御体系。

是的,在武器和战术都激烈变革的十七世纪,得到弗郎机人军事思想指导的南越人,于峥江南岸修建的这一处永备堡垒区,已经具备了后世防御体系的很多特征。

除了囿于时代限制而缺少的铁丝网机关枪之类的东东,其余方面已经和穿越者记忆中的土木防线差不多了。

时间不久,在步行了差不多一里路后,潮水拍上了堤岸。

总得来说,这第一波大规模攻击,其实还是试探性质居多,攻守双方都没有指望能产生什么巨大战果。

这一点从攻方的谨慎就能看出来。位于前列的士卒多数手持厚盾,这是为了抵消从对面射出来的铅弹动能。而阵型中间的士卒,很多人手持勾枪,这是为了清理战场上的障碍物。

气氛越来越紧张,当进攻方接近到壕沟外50米距离时,仿佛约好一般,连绵的排枪声和巨大的呐喊声同时响起。

发出巨大呐喊声的是北越士卒。前列的盾手在大吼的同时,纷纷举起盾弓腰前行。到了壕沟边缘后,这些盾手把盾牌支撑在了地面上。

而中间的士卒则开始用勾枪拉拽林立的拒马。

天空中出现了影视剧中常见的一幕:黑压压的羽箭铺满了天空,视觉效果极佳。

北越人的三板斧发动的同一时刻,从壕沟对面距离不到20米的石墙和堡垒中,射来了第一轮排枪。

壕沟的距离是经过精确测算的,能发挥火绳枪的最大威力。所以尽管有厚盾遮挡,但在这种距离的密集射击情况下,依旧有一层又一层的士卒伴随着排枪声倒下。

死人的场面对于连年征战的越人早已习惯。进攻方的士卒不为所动,利用分秒必争的时间全力完成任务。

所谓分秒必争,也是北越人上一次大军前来冲阵后得出的惨痛教训。南越人是不会允许敌手从容在战场上拆除障碍物的。

果然,下一刻,巨大的响声压过了战场上的嘈杂声:南越人的火炮发射了。

最早来到东亚的葡萄牙人,依靠军火贸易与各地土著政权建立了关系,是重要的战争技术传播者。

葡萄牙人不但在大明的澳门开办了卜加劳铸炮厂,同样的,也在南越政权的首府顺化开办了炮厂。

这也是历史上南越割据政权能依靠筑垒区将国祚延续一百多年的关键原因:这个时代没有什么部队能抗住热兵器的立体打击。

常年据守石墙的南越人,当然不是每天不做事只刷抖音的。从石墙后发射的炮弹又准又狠,明显早就测定了射击诸元。但凡防线上某一门火炮发射了弹丸,那一定是大概率轰击在了人群正中。

炮击效果立竿见影。虽说开火的炮其实并不多,但不论是小口径的弗朗机字母铳,还是6英寸炮,大多数炮弹都在人群中凿出了一条血路。

这一下,进攻方扛不住了。大阵在炮火轰击下明显出现了松散的变形,士卒的士气在肉眼可见的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