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之所以现在才将消息传回来,是因为张绣离战场比较远,花了些时间打探消息。
这个消息太不合情理,张绣不敢轻信,再三确认后,才敢传回来。
至于张绣为什么离战场那么远,却是因为前天夜里,张绣遭人袭击,险些送了性命,连战旗都被人抢走了。
这面战旗,昨天出现在杨奉的营中。
张济听完,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消息可比士孙瑞击退李式更令人震惊。
——
“出击?”李应看着李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傕想了一夜,却选择了一个最不划算的方案?
为了今天是否还要再战,他们昨天晚上争论了半夜。绝大多数人都赞成缓一缓,不要急于进攻。
杨奉、士孙瑞的阵地坚固,强攻必然损失惨重,这已经被事实证明了,没有任何疑问。
相反,天子既无援兵可盼,又无粮草储备,全靠段煨供应。现在张绣已经切断了粮道,天子断粮是迟早的事。一旦断粮,朝廷必然不战自溃。
明明有便宜可捡,为什么还要冒险?
万一损失太大,就算击破杨奉的阵地,又如何面对段煨和杨定可能的增援?以及郭汜、张济的联手争夺?
怎么看,这都不像一个明智的选择。
李应甚至怀疑,这又是嫂嫂胡氏的主意。
只有妇人,才会提出这种没脑子的建议。
面对李应的质疑,李傕很生气,用力一拍案几。“怎么,连你也想违抗的我命令?”
李应的脸沉了下来,忍着胸中怒火。“兄长,并非是我想违抗你的命令,只是这么做……”
“这么做的损失会很大,但不这么做,我们很可能会被人生吞活剥,连骨头渣都不剩一点。”李傕暴跳如雷,一跃而起,手指帐外,厉声咆哮。“你觉得郭多在等什么?杨定又在等什么?段煨、张济又在等什么?他们在等我露出破绽。一万人,连杨奉的大营都无法攻破,谁还会把我当回事?”
李傕两眼充血,神情狰狞。“到时候,我们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杨奉,还有郭多,还有杨定,他们都会扑过来,先将我们撕成碎片,然后再分高下。”
李应看着李傕,哑口无言。
他知道,李傕已经疯了,觉得所有人都想杀他。
杀人者,终究会被人杀。
强如董卓,最后不也死在吕布的戟下?
李傕又岂能逃脱这个宿命。
“你是愿意面对杨奉,还是愿意面对郭多、杨定等人的围攻?”见李应站着不动,李傕更加离火,一脚踢翻面前的案几。“你若是不敢,就回中军休息,我就调别人去。”
李应叹了一口气,躬身领命。“我听兄长的便是。”
李傕神情稍缓,走到李应面前,伸手揽着李应的肩膀。“打虎还需亲兄弟,其他人都靠不住,唯有我们兄弟、父子可以相信。杨奉是何等人,你还不清楚?匹夫之勇尔。纵使天子到他营中,能激励士气,又能撑得几天?昨天被他们钻了空子,今天你一定要小心些,稳扎稳打,必能取胜。”
李应点头答应,心里却道,父子是父子,兄弟却不是亲兄弟。这种事,你怎么不让李式、胡封去?
李傕吁了一口气。“我让李利去帮你。你也不用像昨天一样猛攻,只要不让杨奉休息就行。其他人看到你还在进攻杨奉,就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还有机会。”
李应再次点头。
李傕这几句话,还算是合情合理。
由此可见,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并非一时冲动。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说明李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
“请兄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好。”李傕用力拍了拍李应的肩膀。
——
当太阳从身后的塬上升起时,战鼓声再次响起。
李应又进攻了。
这一次,担任进攻任务的是李利。
李利是李傕的从子,也是李应的从子,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被李傕调到李应麾下,他主动请令,拍着胸脯说,要拿下杨奉的大营,为叔叔李维报仇。
对李利豪迈的请战宣言,李应很不舒服。
你想为李维报仇,我就不想吗?
你以为我昨天打了一天,是在敷衍了事,还是与杨奉勾结,故意演给你们看?
李应同意了李利的请战,非常没有诚意的鼓励了李利几句。
李利也不在乎,率部列阵,随即向杨奉的阵地发起了猛攻。
为了表示重视,他带着亲卫营站在了阵前,逼近强弩的射程。
亲卫将很紧张,亲自手持大盾,在李利身边保护,几个人眼睛瞪得溜圆,注视着山坡上的几具强弩,生怕突然飞来一枝冷箭,要了李利的性命。
李利的举动也激励了士气,在弓弩手的掩护下,一曲步卒扛着连夜准备好的木排,冲出了阵地,向杨奉的阵地杀去。
杨奉不敢怠慢,下令迎击。
西凉军以木排为大盾,顺利的冲到了壕沟旁。他们将木排放倒,接应弓弩手近前射击,同时派一些勇士跳入壕沟中,企图强行突破,爬到对面,将白波军将士的阵地撕开一条口子,方便搭设木排。
几十个士卒跳入坑中,却发现跳下去容易,爬上来难,坑壁又高又陡,没有梯子,只能搭人梯,或者将木排扔进壕沟中,充当梯子。
西凉军准备不足,一时慌乱,给了白波军充裕的反应时间,迎头痛击。
没过多久,一曲西凉军士卒就损失了三四十人,眼看突破无望,曲军侯只得下令撤退。
李利大怒,命人将曲军侯叫过来,斥以怯战之罪,亲自斩下了他的首级。
“再攻!”李利举着血淋淋的战刀,厉声大喝。“有怠战者,怯战者,格杀勿论。”
第112章 太年轻
提拔一名队长为曲军侯,补充军械,又痛饮三杯后,刚从阵上退下来的一百多西凉军被迫再次发起冲锋。
李利宣布,若能破阵,人人重赏,酒肉管够,人人可在俘虏中挑一个关东女子过夜。
若不能破阵,就战至最后一人,胆敢退后者,杀无赦。
两百身披坚甲、手执利刃的亲卫在阵前排开,个个杀气腾腾。
被美酒和恐惧刺激的西凉军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扛着木排,冒着箭雨,号呼向前。
有人被箭射中,有人摔进坑里,有人被白波军的长矛刺中,被战刀砍断手指,却依然咆哮着拼命向前,像是发了狂的野兽。
第一道阵地的白波军战士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对西凉军的恐惧再一次浮上心头,有的人开始动摇,阵地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在阵前指挥的杨奉见状,一面派人向刘协示警,一面带着亲卫杀了过去。
当他直面状若疯狂的西凉军将士时,他也吓了一跳。
李傕怒了,真正的血战开始了。
杨奉冲上前去,一面挥刀砍杀,一面连声大呼,鼓舞士气。
“人来杀人,狼来屠狼。我白波军怕过谁?砍死他们!”
杨奉挥刀砍倒两个西凉军战士,又以背上挨了两刀为代价,奋力掀翻了木排。木排上的西凉军士卒立足不稳,摔进坑去。
坑里已经有不少西凉军将士,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没死,却爬不起来。有的踩着同伴的身体,奋力向前冲,眼睛血红,声音嘶哑,宛如野兽。
杨奉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盾砸刀劈,一口气连杀数人,勇不可当。
几名亲卫死死地护在两翼,刀矛齐下,将企图冲过壕沟的西凉军士卒杀死。
在杨奉的增援和鼓舞下,将士们守住了阵线,将冲阵的一百多名西凉军全部杀死。
但壕沟已经被尸体填出一个通道,很难挡住西凉军的第二拨攻击。
提供远程打击掩护的弓弩手也发出警报。
刚才西凉军的攻势太猛,箭矢的消耗太大,如果没有补充,最多只能再坚持两次射击。
杨奉心急如焚,挥着战刀,下令将士们放弃第一道阵地。
话音刚落,一个曲军侯提出了反对。“天子有诏,即使受到冲击,也不可轻易放弃第一道阵地,当在缺口两侧立阵,继续阻击……”
杨奉气急败坏,抬手一个大耳光。“你是谁的部下?”
曲军侯被打懵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将军,当时你……也同意的。”
杨奉愣了一下,有点后悔。
这的确是他同意的战术,他一时慌乱,忘了这茬。
“按商定的战术办。”杨奉挥挥手,再次发布命令。
鼓声再起,传令兵将最新的命令传了出去。
将士们在被西凉军用尸体填出的通道两侧立阵,伤员被送往后阵,减员严重的伍什紧急重组,准备再战。
看着麾下将士忙而不乱的调整,杨奉既得意,又有些不安。
战斗能打成这样,是他之前不敢想象的。
这都是天子的功劳。
如果不是天子亲自参与,与普通士卒商议防守的办法,又设计出这样的阵型,他们根本不可能挡住西凉军的疯狂进攻,也许阵线已经崩溃了。
但将士们对天子的信服,也让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
这一战若能取胜,有多少人认为这是他的功劳,又有多少人认为这是天子的恩泽?
如果自己与天子意见不合,有多少人会支持天子?
杨奉转头看了一眼山坡上天子。
天子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相隔百余步,四目相对。
——
西凉军第一次进攻时,刘协并没有太在意。
他正忙着接收王服和沮俊各送来的骑士和射声士。
骑士和射声士名义上各有百人,实际上只有八十三骑,九十一名射声士,总共一百七十四人。
对刘协来说,依然是一支及时的力量补充。
他第一个命令就是让射声士赶到阵前增援。
比起白波军的弓弩手,这些射声士显然更有战斗力,尽管他们离真正的射声士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射箭这种事,对训练的依赖性更强。
骑士则分为两组,从新来的骑士挑出一些补充虎贲侍郎,剩下的骑士自成一队。
就在他让郭武挑选骑士时,前面响起了撤退的战鼓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战鼓声再变,由撤退变成了就地变阵。
刘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好与杨奉目光相对。
刹那间,他有一种直觉,杨奉这一眼恐怕不是随便看看。
但他没来及得细想,就被远处西凉军的阵地吸引了目光。
在朝阳下,一字排开的甲士太惹人注意了。
李傕等人把持朝政,朝廷武备有名无实。大部分西凉军都穿皮甲,披铁甲的比例有限,一两百人全员披铁甲的更是罕见。
这应该是主将的亲卫。
主将的亲卫有督战的功能,出现在阵前并不奇怪。但如此严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负责进攻的主将铁了心,要不惜代价拿下阵地。
竟然被贾诩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