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张济虽是骠骑将军,但他身边还有丁冲、庞统,但凡有军事行动,诏书都不是给张济一个人的。邮使只问张济,不问其他人,可见这份诏书不是军事行动,是只给张济的,与其他人无关。
如果猜得不错,张济这个摆设终于要离开了。
两人故意等了一会儿,到下午才回去。不出所料,一进大营,张纮就告诉他,朝廷有诏书到,召张济赴行在述职,军权暂时由丁冲接管。
让孙策没想到的是,这次诏书不仅召张济回去,还将张济的旧部都要召回。换言之,对交州的战事将以孙策所领的江东兵和黄祖所领的荆州兵为主。
丁冲显然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第一时间请孙策议事。
第1098章 直言无忌
孙策没有急着去见丁冲,先和张纮商量了一下。
对黄祖的杀父之仇,他一直耿耿于怀。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是天子许了他前程,他不想因为黄祖这样的人毁掉。
二是张济就在眼前,实力不俗。如果他轻举妄动,对黄祖不利,有可能直接被张济镇压了。
现在张济要走了,没有了现实的压力,只要能做得巧妙,瞒过天子的耳目,报仇也不是不可能。
很显然,丁冲也有这样的担忧。
“先生,我应该怎么办?”
张纮打量着孙策,暗自叹了一口气。
虽说孙策这几年沉稳了些,但是天性急躁。一涉及到父仇,他就沉不住气了。
“将军总不能在丁军师的眼前杀人吧?”
“那倒不能。”孙策苦笑道。
他再急于报仇,也不敢当着丁冲的面杀人。丁冲的武艺虽然不算高强,却也并非文弱之辈。当年随天子在华阴迎战李傕,若非慢了天子一步,说不定砍下李傕首级的人就是他了。
尽管未能立功,但与天子并肩作战这一条,就是他最大的资本之一。
他的儿子丁仪现在是天子身边的郎官,深得天子信任。
惹恼了丁冲,必然会影响到天子的态度。
“那就再忍一忍吧,等到了丛林里再说。”
孙策看看张纮,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丁冲的住处,丁冲正在和黄祖说话。黄祖满脸陪笑,连连点头附和丁冲。看到孙策君臣,丁冲微微颌首。黄祖却立刻起身,挤出一脸尴尬的笑容,点头致意。
孙策没理黄祖,向丁冲行礼。
丁冲请他们就座,开门见山,谈了自己的计划。
张济将返回南阳述职,他麾下的西凉军也要离开,进攻交州的任务将由丁冲负责。
丁冲打算分成水陆两路,由孙策指挥水师为前锋,黄祖指挥步卒为后军。
黄祖麾下的甘宁部转入孙策麾下,而孙策麾下的祖郎、黄盖转入中军,由丁冲直接指挥。
一听这个安排,孙策便和张纮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无奈的苦笑。
他低估了丁冲。
丁冲根本没打算给他机会,反而利用他和黄祖之间的矛盾,在他们身上各割了一刀,组建了属于自己的中军。
黄祖交出了悍将甘宁,虽说是割肉,但损失不大。
甘宁本来就和黄祖不和,分开是迟早的。
但祖郎和黄盖却是他的主力,被丁冲夺走,就算得到了甘宁作为补充,他的实力还是受损了。
但他无法拒绝丁冲的命令,只能接受。
祖郎早有离意。他只是丹阳的一个宗帅,没什么大的志向,也不是孙氏旧部,对跟着孙策海外征伐没什么兴趣,多次流露出转投门户的想法。
丁冲想必早有耳闻,此时提出要求,可谓一刀见血。
——
三月中,张济到达襄阳,以身体不适为由,停止前进。
刘协收到消息后,命张绣带着十名羽林骑赶到襄阳迎接。
叔侄相隔数年之后再见,都有些感慨。
张绣已经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妻子崔子瑜出身冀州清河崔氏,是崔琰的从妹,文武兼备,现在在羽林女骑任职。夫妻俩朝夕相处,很是和睦。这次奉诏来迎接张济,崔子瑜也跟着来了。
看到英姿飒爽的崔子瑜,张济夫妻也为张绣感到高兴。
他们从来没想过,张绣还能娶山东大族女子为妻。
想当初,李傕想娶唐夫人,却是碰了一鼻子灰。
看到张济夫妻,张绣却有些感慨。
几年不见,张济苍老了不少,也胖了,不复当年的枭雄之气。不仔细看,会以为他是一个富家翁。不过有得有失,这几年张济虽然未能在战场上立功,却连生两儿一女,后继有人。
反倒是他的妻子邹氏精神不错,皮肤也越发细腻。
寒暄之后,张绣告诉张济,他出发之前,太尉贾诩让他带几句话。
这几年张济会镇南阳、南郡,又出征益州,虽说没有大的战功,但稳定一方的功劳还是有的。天子没有忘记他,只是他的骠骑将军职位太高,无法再升他的官。而没有战功,也不能晋爵,只能等将来再说。
张济听了,松了一口气。
作为曾经的董卓旧部,他不信任天子,但他信任贾诩。有贾诩做保证,他可以安睡了。
加官晋爵的事,他是不敢想的。能不被秋后算账,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老了,早就没有争胜负的雄心壮志,又有了儿女,保住现在的富贵,是他最大的期望。
张济随即起程,赶往宛城。
贾诩出城迎接,在驿舍与张济见面,设宴为张济接风。
接风宴规模不大,除了贾诩、张济,也就是几个小辈如张绣、杨阜、赵昂作陪。
赵昂现任河西都尉长史,这次赴行在述职,恰逢其事,跟着一起来凑个热闹。他已经和王异成亲,与张绣的妻子崔子瑜也熟悉,而杨阜的妻子也不是外人,是马腾的从子,马云禄的从妹。
张济一问,大为欢喜。
“文和,凉州人能有今日,都是你的功劳。”
贾诩摇摇头。“是天子睿智,文武并用,我等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张绣也说,天子不仅重视凉州,也重视幽州、并州,只是凉州依附天子最早,人才也最多罢了。在天子纳吕布女吕小环为贵人后,最着急的就是幽州人,一心想选一个美女入宫。
张济很好奇,这和选美女入宫有什么关系?
张绣便说,最近有个玩笑,说天子轻易不纳贵人,所以每一个名额都有重要的意义。比如伏皇后代表徐州,马云禄代表凉州,吕小环代表并州,荀文倩代表豫州,董贵人代表冀州,宋贵人代表司隶。将来再纳贵人,大概会在幽州、扬州、荆州、益州、交州、兖州、青州中选。
这些州中,幽州的压力最大。
其他州选美人,只要人品好就好,幽州却和凉州、并州一样,承担着武力象征,所以必须选一个武艺好的女子,这就难多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幽州还没有找到合适人选,幽州人在军中的影响力也远远不如凉州、并州。
张济本是个粗人,对这些玩笑话比正经话还感兴趣,随即说了一句。
“这么说来,还是豫州人势力最大啊。除了已经入宫的荀贵人之外,不是还有袁贵人和那一对姊妹花么?怪不得丁冲会接替我,负责南征事务。”
第1099章 壮心未已
一旁与崔子瑜说话的邹氏心细,立刻喝止了张济。“老贼,才喝了几杯,就开始说醉话了。”
贾诩却摆摆手,示意邹氏不要紧张。
“天子知道你壮心未已,只是江南水网密布,山高林密,非西凉铁骑驰聘之地。战功未著,不是你的责任,是太尉府安排不周。”
张济听了,心中郁结稍解,连忙说道:“文和,言重了,言重了。我可没有怪你的意思。当初被李傕、郭汜所误,若非天子垂怜,我早就身首异处了。如今久战无功,实在是愧对天子啊。”
他虚握拳头,轻捶胸口。“我虽老,不仅能吃饭,还能生儿子。”
贾诩大笑。
邹氏又羞又恼,狠狠瞪了张济一眼,拉起崔子瑜,招呼道:“走,我们去屋里聊。等会儿这老贼喝多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污言秽语呢。”
女眷们含笑起身,跟着邹氏进了内室。
张绣立刻起身,向张济进了一杯酒。“阿叔,俗话说得好,南人操舟,北人乘马。东以淮水为限,西以秦岭为限,而这里则以汉水为限。天子将你撤到这里,可不是让你解甲归田,而是要让你有用武之地。”
张济眼睛一亮。“当真?”
“这么大的事,还能骗你?”张绣嘿嘿一笑。“太尉正在改定军制,整练新兵,为将来西征做准备。你有兴趣吗?”
“有啊,太有了。”张济长身而起,兴奋溢于言表,身手敏捷似少年。
他征战多年,自然清楚地形的重要性。西凉军以骑兵为主,习惯苦寒、干燥的气候,却不适应水网纵横的南方。他这几年打得不好,并非天子没给他机会,而是他实在适应不了南方的地形。
如果能回到他熟悉的北方,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文和,怎么个改法?”
贾诩趁势将新兵制的设想说了一遍,并邀请张济参与其中。
他清楚张济不肯轻易致仕,但是又的确没有更好的安排,邀请他一起来改革兵制,让他有点事做,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张济听完,环顾四周,终于明白了贾诩今天带着这么多凉州后辈来为他接风的真正用意。
新兵制改革,要从他的麾下开始。
从他麾下抽调十年后还能再战的人,当作骨干,其他人就只能解甲归田。
他可以留下,但十年之后还能不能再战,的确是一个问题。
张绣,才是天子真正在意的目标。
张绣这么积极,无非是想继承他的人马。他有了儿子,将来爵位不会留给张绣,但儿子太小,还不到继承他人马的时候,只能交给张绣。
张济看了贾诩一眼,嘴角抽了抽。
不用说,这釜底抽薪的主意十有八九是贾诩出的。
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既不敢违逆天子,也不敢和贾诩为敌,更不敢搅了张绣的兴致。西凉人是什么德性,他太清楚了。真要翻了脸,或许不用天子、贾诩出手,张绣就能生吞了他。
“如何?”贾诩笑嘻嘻的问道。
张济瞬间恢复了从容,堆上一脸与有荣焉的笑容。他端起一杯酒,来到贾诩面前。
“能与文和共事,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来,文和,满饮此杯。”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张济抓过酒壶,添上酒,随即又笑嘻嘻地问了一句:“文和,我有一个疑问,不知当不当讲。”
“这儿又没有外人,有什么不当讲的?”贾诩笑眯眯地说道。
杨阜等人会心而笑,眉宇间尽是得意。
张济看在眼里,知道这些年轻后辈对现状满意,凉州人也的确迎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自己若想做拦路石,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之类的都是内朝官,太尉却是外朝官,你改革军制,我方便参与吗?”
贾诩瞥了张济一眼,忍俊不禁。
杨阜起身,举杯说道:“骠骑将军,如今天子奋发图强,厉行改革,内朝官、外朝官都不重要,重要是万众一心,富国强兵。改革军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只要有助于此,谁都可以献言献策,还在乎什么内朝官、外朝官?”
张绣也附和道:“对啊,我们都是天子的爪牙。爪子好用就用爪子,牙齿好用就用牙齿,不用分得那么清。”
张济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
接风宴后,贾诩第一时间回报刘协。
刘协倒是很从容。
有贾诩亲自出马,他很放心。张济就是一介武夫,而且老了,位极人臣,富贵无忧,再让他像十年前一样造反,借他两个胆也不敢。
“他有什么要求?”
贾诩哑然失笑。“陛下知人。”
刘协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