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收复冀州之际,他需要甄宓这个冀州人来主持对冀州的教化,以示朝廷对冀州并无成见,并吸引愿意为朝廷交力的人入朝。
比如卑湛,比如邢颙。
就这两个人而言,甄宓寄存在尚食的中山冬酿还是起到了积极作用的。
得到了天子的认可,甄宓如释重负,又汇报了一些近况,这才告辞。
看着甄宓走远,马云禄轻声说道:“陛下,难怪唐夫人欣赏她,的确是女中豪杰。既有冀州人的大气,又有女子的精明。”
“只是精明写在脸上。”刘协淡淡地说道,目光盯着倒映垂柳的河水。
马云禄很诧异,妙目微闪。“陛下是说……她城府不足?”
“不仅仅是城府的事。”刘协收回目光,笑道:“她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却有士族身份。她聪明,外貌又出众,能力很强,对自己的期许更高。成功对她来说过于容易,一旦受挫,她就会是另外一个模样,让你很难相信。”
马云禄眨眨眼睛。“就像袁本初?”
刘协思索片刻,觉得马云禄这个比喻很贴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甄宓的确和袁绍有点像,只能走顺风船,不能打逆风仗。他们的成功来得太容易,一旦失去,心态也最容易崩。
唐夫人慧眼识人,看出甄宓的长处,却没有看到甄宓的短处。
她可能以为所有人都和她一样坚韧。
“她确实很顺。”马云禄有些羡慕地说道:“但她的能力也的确出众。这才用了几个月,冀州印坊就搞得有声有色,毫不逊色于豫州印坊。”
刘协转头看看马云禄。“你这是静极思动了么?”
马云禄微微一笑。“陛下英明,的确有一些。”
“大可不必。虽说禁军暂时没什么作战任务,主要是押阵,你却不能闲着。”
马云禄的眼睛顿时亮了。“那臣该做什么?”
“如果我西征,你应该会跟着吧?”
“如果陛下不嫌弃,臣一定是要跟着的。”
“我之前和蒋干说要十年左右,可是现在看来,也许用不了十年。在西征之前,有些事,你是不是先完成了?要不然西征打下的万里江山,只能交给别人的孩子,和你的孩子没什么有关系,你能甘心?”
马云禄恍然大悟,随即脸色泛红,低了头,轻声说道:“这……可不是臣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
刘协沉吟道:“说起来,或许该请太医们诊诊脉了。当初荀贵人随驾,不到一年就有了。伏皇后随驾,也是没多久就久了。进驻长安之后,你们几个却迟迟没有动静,着实不太正常。”
马云禄撇了撇嘴。“才不是呢,当初荀贵人怀孕,可是得陛下专宠。后来伏皇后随驾,也是备受优待,侍寝次数数倍于其他人。如今陛下天天忙于政务,我们一个月才等来一两次侍寝,哪有那么容易受孕。”
刘协一愣。“是这样吗?”
嘴上说着,心里却已经信了三分。这段时间他的确很忙,政务缠身,每天都睡得很迟,颇有点前世996的感觉,对男女之事的确不是很上心。
马云禄撅起了嘴。“臣岂敢欺君。陛下,恕臣冒昧,尚书台还是必要的。就算陛下精力过人,能应付得了这么多政务,后世之君又如何承受?过犹不及,只怕惰政在所难免。”
第894章 勉为其难
“尚书台啊……”刘协沉吟着,半晌无语。
尚书台是三台之一,本来也没什么特殊,只是被光武帝用来夺外朝之权后,就变得敏感起来。
他为了表示还权三公的诚意,刻意冷落尚书台,连尚书令离职之后都没有补充。又建散骑代替尚书,如今的尚书台早就不复当年威风,是完完全全的小部门。
原本由尚书台承担的秘书作用由分散骑分担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由他这个天子直接承担了。
能入选散骑的都是精英,但他们都是储备干部,将来的栋梁,不能单纯地当作秘书用。为了让他们文武兼备,武艺训练必然要占用大量的时间,进一步影响了其他工作。
结果就是大臣们放心了,他却累成了狗,连生理欲望都被压抑了。
马云禄重提尚书台,未必是出于朝政、权力这些高大上的事,更直接的原因就是心疼他太累了。
应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就算重建尚书台,只要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不要伸得太长,内外朝之间的冲突也不会因此加剧。
但新政刚刚铺开,他就重建尚书台,难免有出尔反尔的嫌疑。
人无信不立。作为一个改革者,更不能朝令夕改。
刘协权衡了很久,觉得还是再坚持一段时间,不能急于重建尚书台。
现在他之所以这么累,是因为推行度田,这本是司徒、大司农的事,只是因为他在冀州,又是强制度田,所以过问得多了一些。
等合围邺城,各郡都有了合适的守相、县令,度田走上正轨,他需要操心的事情就没这么多了。
见刘协摇头,马云禄又建议道:“调大司农刘巴来吧。度田的事,本该由他来管。再说了,他在关中度田,做得还是很不错的,百姓都很服气。”
刘协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可行,让刘巴来负责度田,自己就可以专心军事了,人也不用这么累。
关中度田已告一段落,也不需要刘巴亲自坐镇了。
“这个办法可行,回去就拟诏。”
“既然如此,不如再请皇后安排两个能书会计的女官来。臣虽粗通文墨,却处理不了文书,不能为陛下分忧。”
刘协转头打量了马云禄一眼,微微一笑。“你又受了谁的请托,居然会提这样的建议?”
马云禄有些尴尬,期期艾艾的说道:“陛下身边的确需要侍候的人,臣从小生长在军中,手脚粗笨,的确不擅长这些事务。女骑中倒是有心细的,陛下又不肯随意,也只有皇后安排的人,陛下或许能接受。”
刘协苦笑,却没有再追问。
马云禄性子直,不是那种心思周密的人。这样的话不是她能说得出来的,必是受人指点,这才主动要求皇后安排人来侍候。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应该是袁权。
袁权久在睢阳,睢阳大族桥氏的桥蕤就是袁术的旧部。借马云禄之手,将桥蕤的双胞胎女儿推上位,对她大有好处,还能拉近和皇后伏寿的关系,一举两得,公私两便。
“好吧,就依你。”刘协有些勉强的答应了。
桥氏姊妹迟早要入宫的,就当是穿越者福利吧。
既然这个面子迟早要给,给马云禄也不错。
——
邺城。
赤日炎炎,蝉声鼓噪,让人心烦意乱。
田丰坐在廊下的席上,即便有两个童子掌扇,他还是热得衣衫湿透,沾在身上。他一杯接着一杯的喝水,却还是无法消除心中火烧一般的焦灼。
审配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远处,面庞消瘦,眼中充满血丝。
战况让他很焦虑。
天子进入魏郡后,一心屯田,根本没有进军的想法。但荀攸、士孙瑞、孙策、刘备却是虎视眈眈,势如破竹,随时可能包围邺城。
之所以现在还没来,一是因为天气太热,不利于交战。与其在邺城住帐篷,还要时刻处于警戒之中,不如留在远处休整,等天气转凉再进军;二是各地都在度田,需要大军坐镇。
虽说一开始就决定将重心放在邺城,河间、渤海、常山等地都没有留兵,只是一些地方豪强的部曲进行阻击,战况依然大出他们的预料。
其中最意外的,莫过于士孙瑞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击破了井陉关。
井陉关不是魏县、鄚县那样的县城,易守难攻的程度不亚于邺城。消息传到邺城时,审配都没敢立刻公布,生怕引起将士们的恐慌,士气崩溃。
河间的陷落也引发了不小的麻烦。
张郃的族人被荀攸、辛毗俘虏,张郃会不会动摇,还能不能信任,就成了审配必须考虑的问题。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审配最近都没有召开大规模的军事会议,刻意保持平静。
但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他不可能一直不和张郃见面。等天气转凉,朝廷的大军兵临城下,他必须面对张郃可不可用这个问题。
在家人与族人之间,张郃也必须做出选择。
他今天来找田丰,就是想听听田丰的意见。
田丰却不想说话。
审配很失望。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就连田丰都不肯再帮他出谋划策了。冀州人曾经的刚烈勇猛在朝廷的大军面前变得脆弱不堪,溃败之势甚至不如面对当年的赵国。
面对暴秦,赵国还有一战之力。
“我走了。”审配甩了甩袖子,一声叹息。“趁着朝廷的大军还没有围城,你如果想走,就趁早走吧。”
田丰反问道:“我能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审配举步下了台阶。“有沮公与为你说情,你保住性命肯定没问题。如果肯俯首称臣,以你的才智,说不定能在朝廷谋一官半职。不管怎么说,总比和我一起困守孤城好。”
审配说着,已经走到院门口。他停住脚步,转头看着田丰。“我听说,甄氏那个女子主持建了冀州印坊,除了印制文书之外,还印一些启蒙教材。你满腹经纶,再不济,去做个校书还是可以的。”
田丰无言,看着审配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幽幽一声叹息。
“他已经无药可救了。可是我不陪他,还有谁会陪他呢?准备车马,我要出城一趟。”
第895章 巧舌如簧
审配没有说话,田丰顺利的出了城。
马车驶过护城河,吊桥再次被打起,田丰撩开了车帘,看了一眼城头。
城头的女墙后,审配的脸色铁青。
马车沿着官道,向西而行,来到了高览的大营。
得知田丰来了,高览很是意外,亲自来到大营外迎接。看着消瘦得撑不起衣服的田丰,高览着实吃了一惊。
“先生是病了吗?”
田丰指指心口。“心病。”
高览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先生的心病应该不在我这儿吧?”
“病不在你这儿,药在。”
高览哈哈一笑,转身请田丰入营。他扶着田丰的手臂,执弟子礼。田丰也不拒绝,一手握着高览的手,一手拄杖,缓缓而行。
两侧的将士看了,惊讶之余,又有些激动。
高览虽是河北四庭之一,毕竟是武人,不能与田丰这样的冀州名士等量而观。如今田丰主动来访,还与高览如此亲近,着实不多见。
在众目睽睽之下,田丰走进了大营,来到中军大帐。
虽然路并不远,他还是累出了一身汗。
高览一边请他入座,一边安排人上酒食,又亲自准备了布巾和水,侍候田丰擦汗。
“伯瞻,渤海已经被孙策击破,你知道吗?”
高览点点头。“知道,我高氏的土地已经被分了,只剩下糊口的百十亩地。”
“这么说,族人的伤亡不大?”
高览有点尴尬。原本按照审配、田丰的计划,他的族人应该坚守一段时间,延滞朝廷大军的速度。但是孙策进军速度太快,攻势极猛,他的族人见势不妙,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投降了。
“还算幸运,伤亡不大。”
田丰点点头。“如此甚好。那你说说,一旦诸军合围邺城,我军能支撑多久?”
高览脸上的笑意淡了,思索片刻。“半年到一年吧。”
“既然如此,何不解甲归田?”
高览沉默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解甲归田之后能否保住身家性命,却是他必须考虑的。
张郃的族人被辛毗抓住了。辛毗说得明白,如果张郃不能保住邺城中的汝颍人,张郃的族人就要偿命。
孙策没有抓他的族人,但将来辛毗要报复他,孙策会保护他吗?
恐怕也不可能。
汝颍人势大,没有人愿意为了不相干的的人与他们发生冲突。
更别说还有一心想报仇的陈登。
想到这些,高览的心情就很复杂。当初下令要他们全歼陈登部的就是田丰,现在他无路可退,也只能请田丰出谋划策。
“不愿意吗?”田丰追问道。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高览一声长叹。“为将者,当马革裹尸。或许战死沙场,才是我应得的下场。”
田丰抚着胡须,无声而笑。“人们常说,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其实说起来,我冀州虽说是关东,却也不乏将才。只可惜,我冀州一直为朝廷所忌,不仅中原人轻视我们,连并凉匹夫都不愿意与我为伍。”
高览的心情更加沉重,接连叹了几口气。
“袁本初虽赖我冀州诸将作战,却不肯倾心托付,屡屡以中原名士羁縻,功败垂成。天子虽出身冀州,却不肯对冀州有丝毫宽宥。其他诸州暂缓度田,却在我冀州强行度田,简直有如仇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