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韩遂暗自称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韩少英虽有武艺,但并不出众,至少比马云禄差远了。按照韩遂对她的了解,她应付不了如此迅猛的攻击,最多一两合就会脱力,败下阵来。
就在韩遂的注视下,韩少英与对手来回攻防十余合,一声怒喝,打飞了对方的头盔。
如金子一般灿烂的长发飞起。
韩遂这才发现,韩少英的对手皮肤白皙,不像中原人,甚至不像鲜卑人,竟是一个西域来的胡女。
韩遂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女骑还真是鱼龙混杂,连西域胡女都有,也不怕人非议。
“阿翁。”韩少英发现了韩遂,丢下对手,来到营栅旁,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兴奋。刚刚激斗完,她连头发都冒着热气。
“赶紧把衣服穿上,小心受凉。”韩遂说道。
“没事,马上还要训练呢。”韩少英笑嘻嘻地说道:“有事吗?还是专门来看我的?”
“你把衣服穿上,出来一趟。”
韩少英应了一声,回去披上大氅,又将风帽戴上,出了营门。
韩遂也下了马,父女二人并肩而行,轻声而谈。
“羽林女卫什么时候有了胡女?”
“安东尼贩来的女奴。”韩少英说道:“挺可怜的,一进我们女营就不肯走了。我们见她们身体好,又有些武艺底子,就留下了。”
“安东尼?”
“嗯,估计是想献给天子的,但天子没收,就送到女营来了。”
韩遂眼珠一转,有些意外。
这种事在西凉并不稀奇,他的府中就有各式各样的胡女奴婢,很多人就是图个新鲜。不过这么漂亮的胡女却不多见。天子年少,正是好色之时,居然不收这样的绝色?
“阿翁,你找我有事?”
“哦,的确有事。”韩遂回过神来,将刚才与天子见面的事说了一遍,嘱咐韩少英转告阎行,让阎行找机会试探一下天子的真实意图。
“就这事?”
见韩少英一脸的不以为然,韩遂有些不高兴。“怎么,你嫁人了,就不管韩家的事了?”
韩少英连忙解释。“阿翁,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不管韩家的事。我只是觉得,阿翁你想多了,天子未必有其他的意思。”
“你懂甚?”
韩少英早就习惯了韩遂的态度。当初她想入羽林女卫的时候,韩遂也觉得她胡闹。到现在为止,韩遂这个观点都没有改变,只当是天子别出心裁的游戏而已。说了几次,她也懒得解释了。
“我不懂,可是我知道这件事没必要让彦明去问。你先回去吧,我去打听打听,过两天给你答复。”
“你能打听得到?”
“你别管了。”韩少英推了推韩遂。“回去等我消息吧。”走了两步,她又停住,转身对韩遂说道:“用心打好眼前这一战,比你想什么都重要。”
韩遂对韩少英的态度很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挥了挥手,与韩少英告别。
看着韩遂跨上战马,带着亲卫远去,韩少英吐了一口气,摇摇头。
回到营中,马云禄正在带着女骑士们练习,见韩少英回来,随口问了一句。“文约叔怎么了,怎么没进来坐坐。”
“别理他,老顽固,脑子像寒冰似的,万年不化。”韩少英摆摆手,重新拿起长矛。“云禄,我们练练?”
马云禄提起长矛,在手中转了两圈,笑道:“少英,你最近进步是快,心态却也有些急躁。这可不是好现象,练身之外,还要练心才行。”
“是吗?可是我看你的心也练得不怎么行啊,尤其是看到她们的时候。”韩少英嘴角挑起,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观战的两名金发碧眼的胡女。
马云禄也笑了。“小人之君,度君子之腹。你以为我和你一样?”说着,纵身跃起,舒胸展臂,反握长矛,一矛扎向韩少英。
韩少英眼中一亮,错步让开。“你怎么还学上她们的武技了?我可和你说,这些招法看似花哨,其实不实用……”
话音未落,马云禄手中的长矛掷出,韩少英躲闪不及,被扎个正着。
矛头上裹着厚厚的皮革,扎不破衣服,却很疼。
韩少英捂着肚子蹲下了。“你……唉哟,疼死我了。”
“实用不实用?”马云禄落地,走到韩少英身边,用脚尖挑起长矛。“你没发现吗,她们这种反握式掷矛法和我阿兄用的短矛有相似之处。如果在马上用,效果会更好,能洞穿甲盾。步战则要配合步法,才能发挥威力。”
“你是个疯子。”韩少英坐在地上,白了马云禄一眼。“你这么拼命,想做她们说的那什么女王?”
“你看,你说文约叔是老顽固,你自己何尝不顽固?封王不敢想,封侯总是可以想一想的吧。况且天下这么大,异域称王,为大汉属国,也不是不可能。”
“你真是疯了。”韩少英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再来,我要报仇。”
第426章 反其道而行
简单地擦了一下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韩少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王异的帐篷。
王异坐在火塘边,翻看着文书,身后的兰锜上搁一口环首刀。
王异抬头看了韩少英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笑道:“又受伤了?”
“她偷袭我。”韩少英不满地说道:“居然用胡人的掷矛术。”
“武艺还分是胡人的还是汉人的?有用就行。”王异不紧不慢地说道:“女子为军,本就没有成例可循,汉人的武艺要学,胡人的武艺也要学。那些西域的蛮夷有女子为军的风俗,其武艺必然是经过锤炼,证明有效,取其长处,有何不可?”
“你说得对。”韩少英艰难的在一旁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奶茶,一口饮尽,又倒了一杯,捧在手中。“文秀,我就听喜欢听你说话。”
王异轻笑,合上手中的文书。“你是来蹭我的奶茶,还是有事要问我?”
“兼而有之。刚才,我阿翁来找我了。”
“我听说了。”王异垂下了眼皮。“前方接战了?”
“哪有那么快,是山东的战事。”韩少英将韩遂的问题简单的叙述了一遍,眼巴巴地看着王异。
她知道,王异虽然是经过考核入营的,但她与其他骑士不同,她同时得到了天子和荀贵人的欣赏,这才成了羽林女营独一无二的文职,也就成了女骑士们的智囊。
她听到韩遂的事时,第一个想到的求助对象就是王异。
作为凉州人,王异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王异想了一会儿,眉宇之间有些犹豫。“我打听打听吧,未必能给你答复。君心莫测,揣测天子的心思向来是件危险的事。”
韩少英有点急了。“文秀,我在我阿翁面前夸了口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你夸的口,却让我来实现,好生霸道。”王异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你最后那句话说得对,你阿翁不要想太多,先做好眼前的事最重要。他快五十了吧?”
“什么五十,马上都六十了。”
“都六十了,还抓着兵权不放,不让你兄长独当一面。万一有什么意外,这偌大的基业留给谁?”
“说实在的吧,不是他不让我兄长独当一面,实在是我那兄长独当不了一面。上次在朔方,他就让我兄长去塞外拦截扶罗韩来着,没想到被王服截了,白跑一趟。”
王异笑笑。“这能怪王将军吗?统兵出征,谁不想立功受赏。王将军为了这个机会,孤军纵横千余里,忍饥挨饿,还险些在沙漠里迷路,这才等到了扶罗韩。你阿翁让你阿兄带着人去塞外埋伏,危险的确没那么危险,机会却也少了很多。”
“可不是么。”韩少英咂咂嘴,有点无奈。
韩遂事事求稳,以保存实力为先。天子身边这些将领却个个立功心切,只要有一点机会,就像饿狼一样扑上去,恨不得连一点残肉都不给别人留。
要不是白马铜跑得快,韩遂连这个漏都捡不着。
“将领都是打出来的,一点风险也不敢冒,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将。事前多准备,事后多总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每天饮宴,既不读书,也不练兵,就想着功劳天上来,哪有这种好事。”王异抬起头,看向外面正在训练的女骑士们。“天子都不敢松懈,何况他人。”
韩少英想了想,恨恨地说道:“可不是么,我那兄长,每天就知道喝酒听曲,简直就是个不成器的纨绔。要不是成公元伟帮衬着,他什么也不是。”
王异笑了两声。“你好好努力,将来继承你韩氏荣耀的,或许就是你。”
“我?”
“你都能统兵征战了,为什么不能继承家业?”王异重新低下了头。“天子敢为天下先,凡事皆有可能,就看你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韩少英瞅着王异,突然说道:“你这话,和云禄说得一样,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王异莞尔,睨了韩少英一眼。“你也可以的。”
——
虽然没答应韩少英什么,王异还是找了个机会,向荀文倩说起了这件事。
荀文倩是天子的枕边人,最有可能了解天子的心思。
听完王异的转述,荀文倩脸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以我的愚见,既是真的,又是假的。”
王异迷惑不解。
荀文倩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己。“文秀,你知道我为何会成为贵人吗?”
“自然是因为贵人贤淑……”
“少来了,天子提亲时,根本没见过我。”
“天子重德不德色,岂是取容貌之人。贵人家风远播,何必见面。”
荀文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欲言又止。天子重不重色,她最清楚。看到美人,天子还是会下意识地多看两眼。之所以与其他男子不同,只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孰轻孰重。
只要能坐稳天下,还愁没有国色?
如果坐不稳天下,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就算有国色又如何?
当年死在洛阳宫里的公主、贵人都是血淋淋的教训,都是发生在他眼前的事,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只是这样的话,她不可能对王异说。
“我入宫,是因为天子将兴王道的重任委托给了家父。我在天子身边,家父就可以放手施为,天子纵有不解,也不至于猜忌。”
王异一下子明白了荀文倩的意思。“如此,王道兴,则令尊是周公、令尹,千古留名。王道不兴,则令尊……”
王异及时收口,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心中既有震惊,又有一些说不出的激动。
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天子不偏不倚,将兴王道的重任托付给了关东人荀彧,将平天下的重任交给了关西人韩遂,就看韩遂有没有这样的本事。成了,是你们的功劳。不成,是你们的责任。天子没什么损失,换一个人来试就是。
你可以说这是帝王心术,却不得不承认天子的胸怀足够宽广。
关东相也好,关西将也罢,他都敢用。
比起一心想大权独揽,与大臣们争得死去活来的桓灵二帝,天子这既是无奈之举,又是大胆之举。
淮阴侯韩信曾对汉王有言:反其道而行,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
这才是真正的高明手段。
第427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激动之余,王异又有些同情荀文倩。
对天子来说,荀文倩仅仅是一个人质而已。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又夹杂了如此沉重的利益交换,看起来相敬如宾,出双入对,只怕也是形同陌路。
可是这样的话,她当然问不出口。
“贵人,袁家姊妹来了这么久,怎么天子还没下诏?”
荀文倩淡淡地笑道:“她们是奉父命,入朝为质。人已经到了行在,还需要什么诏书?”
王异微怔,大感诧异。
袁氏姊妹到时,不仅杨修、蔡琰等亲故前去接风,荀文倩也是出面的。本来以袁衡入宫为贵人势在必行,哪知道根本没这么回事。
她们只是人质。
可人质向来都是以男子为主。袁术有儿子,却没送来,只是送来了女儿。如果不是入宫,只是做人质,那诚意就有点不足了。
入朝还是入宫,这里面的区别很大。
王异没有再问。这涉及到朝堂上的大事,不是她一个女营主簿有资格多嘴的。
两人说了一些女儿家的闲话,王异起身告辞。
回到女营,王异便看到父亲王唯站在大帐外面,看女骑士对练看得津津有味。王异上前,瞋了王唯一眼,示意王唯随她入帐。
“好看吗?”
“好看。”王唯呵呵地说道:“我本来以为鲜卑人的须发已经够奇怪了,没想到还有金子一般的头发。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好看也别盯着看,让人以为没见识。”王异说道:“突然来我营里,有事?”
“嗯,我要回去了。”
“回去?”王异吃了一惊。王唯是送郡兵来的,大战还没开始,王唯怎么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