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见马超不接话题,马腾只得主动说道:“孟起,你去一趟成宜吧,当面向天子说明情况,再请杨侍中出面,帮着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马超站了起来,在战袍上蹭了蹭手。“既然阿翁担心扶罗韩收拢溃兵之后兵力太多,无法战胜,何不趁他还没有足够的兵力时主动进攻?杀了扶罗韩,一切就都结束了。”
“孟起……”
“阿翁!”马超大叫道:“兵在精,不在多。鲜卑人已经被击溃,就算人多又能如何?阿翁有一万精锐,不敢出击,却将希望寄托在只有三千骑的天子身上,就不怕人笑话吗?”
“混帐东西,你敢笑话我?”马腾大怒,抬手要打。
马超早有准备,一个箭步退了开去。“阿翁,我今晚就去袭营。若是能胜,也就不用那么费事了。如果不能胜,我就听你的,明天一早就去请兵。”
说完,他跳上马,转身就走。
“你给我回来!”马腾气得大叫,却叫不回马超,看着马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跺跺脚,恨声道:“竖子只知好勇斗狠,不足与谋。要想光大门楣,还要看云禄的。”
第342章 穷途末路
马超回到自己的营地,气冲冲地下令将士们集合,准备出击。
庞德吓了一跳,连忙赶过来询问。
他们大战一天,刚刚回营休息,有的将士还没来得及吃饭,怎么又要出击?
在庞德面前,马超没什么好掩饰的。直言马腾年纪越大,胆子越小,生怕损失太大,又想请天子增援,要将首功让人。
庞德听了,没有直接反对。
他知道马超的脾气,真要拗起来,没人能劝得住。
但他同样清楚,夜袭扶罗韩的风险太大。扶罗韩一路跟过来,始终没有发起进攻,显然是处心积虑,等待出击的机会,岂能让马超偷袭得手。
“夜袭扶罗韩不难,击杀扶罗韩却有些困难。”
“不困难,何必你我?”马超愤愤不平。“我就是要砍下扶罗韩的首级,让吕布父女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的确如此,不仅要砍下扶罗韩的首级,还要尽可能的减少损失,如此才能尽显少将军的威名。否则不仅将军会发怒,天子也会不满。”
“天子?”马超愣住了。
损失大了,马腾不满意情有可原,天子有什么不满意的?
庞德不紧不慢地说道:“少将军可知陛下为何只率三千精骑北征?”
“那还用说,穷呗。”
“天子虽然困窘,却也不至于只有三千骑。仅华阴一战,迫降的西凉旧部就有两三万骑呢。”
马超眨眨眼睛。“那是为何?”
庞德笑了。“陛下思虑深远,考虑的不仅是平定匈奴叛乱,反击鲜卑人的入侵,还有北疆的长治久安。北疆贫苦,能供养的将士有限,所以只能用精兵,以少胜多。否则不用鲜卑人来打,仅是大军所需粮赋就能拖垮朝廷。”
马超想了想,不由自主的点头。“令明,你说得有理,我倒是没想过这些。真要是兵力足够,像蒙恬那样有三十万大军,鲜卑人何足道哉。可真是如此,大汉只怕会像大秦一样不堪重负,土崩瓦解。”
“有了精兵,还要有名将。”庞德特意停顿了一下,让马超集中注意力。“陛下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无双勇士,更需要运筹帷幄,能以少胜多的名将。”
“我也能以少胜多啊。”马超说道,底气却有些不足。
“少将军当然能以少胜多,以往一直如此嘛。只是陛下需要的要求更高,不仅要以少胜多,而且要尽可能的减少伤亡。身处北疆,战马补充起来容易,精兵却非一日可成。如果损失太大,战力大减,终究不是万全之计。”
马超转着眼珠,半天没说话。
他能以少胜多,但损失很难避免。
毕竟他的部下没有那么好的甲胄和军械,更没有甲骑这种冲阵利器。
吕布能够立下首功,冲垮了扶罗韩的中军,和他拥有十具马甲有关。没有天子赠送的马甲,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令明,那该怎么办?”
“少将军斩杀了泄归泥,扶罗韩怕是不会轻易离开。若少将军先向天子报功,再请天子派甲骑增援,何愁扶罗韩不破?”
马超恍然大悟,瞥了庞德一眼,笑骂道:“令明,你读了几天书,这口才是越发好了。依我看,以后就算不征战,做个说客也绰绰有余。”
“不敢。”庞德拱手道:“少将军欲战,我自当随少将军鞍前马后。少将军欲报功请兵,我也随少将军一起。我曾与郭侍郎一起作战,说过几句话,或许可以助少将军一臂之力。”
想到请来甲骑助阵,马超顿时来了精神。
“就这么说定了。”
——
第二天一早,马超向马腾请令,要求去成宜见驾,请天子派兵增援。
见马超回心转意,马腾喜出望外,立刻安排他起程。
私下里一问,得知是庞德从中劝说,马腾很高兴,嘱咐庞德好好跟着马超。
马超、庞德起程,赶往成宜。
马腾也跟着拔营,缓缓退往朔方。
——
屠申泽。
白马铜勒住了坐骑,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蹲在水边,掬起一捧水,泼在快要麻木的脸上。
折腾了大半个月,来回近千里,他又回到了屠申泽畔。
只是境遇更惨。
最后的补给被扶罗韩夺走了,部众也只剩下身后的千余骑,其他人不是散了,就是降了。
想想几个月前,他还是拥众十余万的一方大帅,他就觉得自己很可能是在做噩梦。只要梦醒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咕噜”一声肠鸣,白马铜从梦幻中清醒过来。
不管是不是在做梦,他现在首先要解决吃饱肚子的问题。
补给都被扶罗韩劫走了,为了填饱肚子,他这一路已经宰杀了所有的备用战马。再找不到补给,他就只能宰坐骑了。
“大帅,那边有人。”一个亲卫突然叫了起来,声音中透着不安。
“谁?”白马铜站了起来,极目远眺。
“好像是……”亲卫迟疑了片刻,突然向战马奔去。“快跑,是汉人。”
“汉人”二字一出,所有人都慌了,争先恐后的冲向自己的战马。
白马铜的战马受惊,冲进了水中。白马铜一时无计,跟着冲了过去,等他把战马拽回来,发现已经来不及跑了。
两队汉骑包抄过来,将大部分逃跑的匈奴人逼回岸边,逼到白马铜身边。
有的匈奴人已经认命了,跪地投降。
一个人跪了,便有人跟着,转眼间跪倒一片。
白马铜没有跪。
他看着缓缓而来的汉军将领,眉头紧皱,用生硬的汉话说道:“你是韩遂的部下吗?”
“是的。”成公英微微一笑,轻踢马腹,又向前走了几步。“屠各部大帅白马铜?你怎么落到这个地步?你的部下呢?”
白马铜没接成公英的话。“韩遂在哪,我要见他。”
成公英笑笑。“将军就在鸡鸣塞,但他不想见你,只想看到你的首级。你是自己了断,还是我助你一臂之力?”
白马铜愣住了,盯着成公英看了片刻,放声大笑。
良久,他收住笑声,扔了战刀,拔出短刀,手抚刀锋,叹息道:“是我瞎了眼,居然会相信韩遂这样的人,真是死有余辜。不劳足下动手,我白马铜也是大好匈奴男儿,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说完,他扯开皮袍,露出胸膛,一刀扎入心口。
鲜血泉涌而出,白马铜圆睁双目,死死地盯着成公英,嘶声说道:“烦劳你告诉韩遂,我会看着他怎么死。”
第343章 私心作祟
鸡鸣塞。
韩遂、贾诩对面而坐,正在对弈。
棋枰上黑白参杂,难分胜负。
韩遂凝神长考,眉心微蹙。贾诩平静从容,看不出什么心情。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韩遂眉头皱得更紧,转头看向门口。
成公英走了进来,将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放在韩遂脚下。
“将军,白马铜授首,残部千余骑束手就缚。”
韩遂眉毛轻挑,露出一丝喜色,随即又道:“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
“扶罗韩被天子击溃,辎重、补给尽失,狼狈西逃,在朔方城北的大泽附近劫杀了白马铜。不过白马铜的补给有限,应该支持不了多久。”
韩遂看了贾诩一眼,又问道:“天子可曾派人追击?”
“不清楚。白马铜战败后就一路西逃,不太清楚汉军动向。不过扶罗韩初败时,有一支汉军随后追击。从战旗来看,可能是北军的越骑营。”
韩遂点点头,示意成公英下去休息。
成公英提起白马铜的首级,退了出去。
韩遂直起腰,拍拍大腿。“文和兄,你意下如何?”
贾诩伸手将棋局抹去。“文约斩杀白马铜,已经立了大功。接下来进退自如,就不必我置喙了吧。”
韩遂大笑。“我想修表一封,请文和带给天子,以尽臣礼。若是天子西行,我就在此接驾。若是天子没有西行之意,我就等他诏书。如何?”
“甚好。”贾诩起身。“那你准备奏表,我去收拾行囊。”
“这么着急?”
贾诩笑了。“去得迟了,怕是赶不上为寿成庆功。”
“寿成?”韩遂的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文和兄,你觉得寿成能取首功乎?”
“不管能否取首功,扶罗韩总比白马铜值钱些。加上孟起击杀楼曼之功,天子重赏寿成几乎是必然之事。依我看,此战后,寿成当为一方之重。这样的盛事,我岂能缺席。”
贾诩说完,拱手告辞。
韩遂起身,将贾诩送到门外,看着贾诩行色匆匆的背影,眉头紧锁。
贾诩说得没错。他虽然斩杀了白马铜,但功劳未必就比马腾父子更大。如果天子有意扶持马腾,马腾的官爵在他之上几乎是必然的事。
他可以不在乎朝廷,但他不能容忍马腾居他之上。
一介武夫,还是羌女之子,能和他这个西州名士平起平坐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岂能让马腾后来居上,反对他呼三喝四。
一想到以后要向马腾行礼,韩遂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他派人叫来了成公英。
成公英并没有走远,就在一旁候着,几乎是应声而至。
韩遂仔细询问了击杀白马铜的经过,对白马铜死前的诅咒,他不屑一顾。
和这些胡虏有什么信义可言。
“元伟,你可有妙计?”
成公英说道:“扶罗韩虽败,实力犹存,纵使再被征西将军击败,也不太可能身死阵中。但天子在成宜,征西将军理当请见。就算是军务繁杂,不能脱身,也当派人进献,专程上表,不宜托文和先生代转。”
韩遂摆摆手。“若扶罗韩战败,将往何处去?”
成公英回头看看墙上的地图。“可能由朔方向北,出平夷口,去受降城,也可能西行至高阙。”
韩遂想了想。“如果扶罗韩真的战败了,只怕会急于出塞逃命,未必还有胆量留在塞内。如此看来,他由平夷口出塞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元伟,你与子义率万骑出塞,赶到平夷北口,等扶罗韩出塞,取他性命。我沿大河北支东行,万一扶罗韩取道高阙,我就迎头痛击之。”
成公英躬身领命,又道:“那上表的事……”
“让彦明去吧。他是我的女婿,完全可以代表我。”
成公英没有再说。
韩遂这个安排有私心,看似重视阎行,实则剥夺了阎行立功的机会。
他不赞成韩遂这么做,但他也清楚韩遂与阎行这对翁婿的关系,不太方便多说。
——
韩遂斟字酌句的写了一封奏表,请贾诩转交天子。
与此同时,他让阎行带三百精骑护送贾诩,并向天子献俘,贡献方物,比如凉州战马、灵洲枸杞、山沉香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