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不周
匈奴人立刻意识到,汉人并非全无准备,他们敲碎了岸边的冰,阻止敌人从冰面上接近。
即使如此,匈奴人也没有放弃。
离岸边只剩下百十步,哪怕是游,他们也要游过去。
有人脱下厚厚的皮袄,包好特地的火箭,捧起混有浮冰的湖水,在身上用力的擦拭。等身体适应了寒冷,又喝了几口酒,这才滑入水中。
奔跑了一路,浑身是汗,直接浸入水中会导致抽筋。
两个百夫长也不例外,用冷水擦拭了身体后,先后下水。他们在冰冷的湖水中前进,只有头露在外面,双眼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汉军大营。
等脚踩到湖边的泥地,他们慢慢钻出了水面,一个百夫长举起了手,准备发出进入的命令。
“嗖!嗖!”两枝羽箭同时飞到,百夫长中箭,仰面倒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鲜血沿着箭杆涌出,染红了湖水。
几乎在同时,另一个百夫长也被冷箭射中,发出痛苦的哀嚎。
匈奴人惊慌失措。
战斗还没开始,百夫长就被射杀,而他们却连对手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分明是一个陷阱,而他们就是误入陷阱的猎物。
很多人下意识地钻进了水里,只露出惊恐的眼睛。
岸边一片寂静。
湖水刺骨,匈奴人很快就受不住了。有人冒险起身,迈开大步,向湖岸奔去。一边奔跑,一边拉开了手中的弓。没有火把点火,他们手中的箭伤害有限,除了给自己壮胆,没有太多实际的意义。
岸边连人影都没几个。
羽箭离弦而去,打破了宁静,岸边的大营立刻热闹起来,先是巡逻的士卒敲起了示警的刁斗,接着有更多的士卒冲出了帐篷,在帐外立阵。
匈奴人不敢怠慢,嘶吼着,向前冲锋。
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嗖!嗖!嗖!”羽箭破空声不绝于耳,一个接一个的匈奴人倒了下去,只有三十多人冲到了汉军大营附近。
弓弩手退后,迎接匈奴人的是两队身披玄甲,手持刀盾,严整以待的汉军步卒。
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匈奴人赶了十几里路,早就筋疲力尽,身上也没什么防护。刚才为了方便泅水,他们连防寒的皮袄都脱了,眼下只剩下湿淋洒的单衣,根本挡不住汉军锋利的环首刀劈砍。
这里是御营,守护在这里的都是最精锐的步卒,也是整个大军中仅有的步卒——虎贲。
惨叫声此起彼伏,匈奴人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有的还没有气绝,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虎贲陛长举起手,下令停止射击。
虎贲分散开,五人一组,倒在地上的匈奴人缴了械,拖到一起。
“点火!”
准备好的火堆被点了起来,照亮了大营,照亮了湖面,也照亮了匈奴人惊恐的眼睛。
几十个火堆,分散在附近,显然是汉人早就准备好的。
火光熊熊,伴随着虎贲的嘻笑声。
有人说:“好像还缺点什么。”
立刻有人说道:“你们不叫不喊,哪里像是被袭营,倒像是烤肉呢。”
哄笑声一片。
紧接着又有人说道:“烤肉也不错啊,这些畜生不就可以烤?他们叫起来一定很惨。”
“彩!”
有人冲了过来,提起一个受伤的匈奴人,扔进了火堆里。
匈奴人被火烫得惨叫,拼命往外爬,却被围在一旁的虎贲踹了进去。
更多的匈奴人被扔进了火堆,惨叫声一片,撕心裂肺,真得不能再真。即使是没有被扔进火堆的匈奴人也吓破了胆,拼命的尖叫着。
看着匈奴人在火焰中挣扎,扭动,变成一个个活的火把,虎贲们的神情渐渐变得残忍起来。
他们将更多的匈奴人扔进了火堆。
“烧,烧死他们!”有人高喊。
“烧起他们!”有人附和。
有人不忍,想退到一旁,却被同伴死死拽住。
“好好的看着,你不杀人,就只能被人杀。”有人大声吼叫着,掩饰心中的恐惧。
“洛阳被烧时,可比这惨多了。”有人咬牙切齿的骂道。
惨叫声越发凄厉,火光更加耀眼,照亮了天空。
大营以北,漆黑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黑影。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数百骑兵发起了冲锋,冲向被火光照亮的汉军大营。
醯落勒住坐骑,眯着眼睛,盯着远处的大营,眨也不眨。
第282章 观阵料敌
刘协歪着头,凝神倾听,神情疑惑。
匈奴人尚未发起进攻时,他就收到了消息,起身备战。
第一步,就是将呼厨泉请过来,一边闲谈,一边等待消息。
在刘协面前,年长近十岁的呼厨泉更像孩子,局促不安,毫无匈奴单于应有的气魄。
就连一旁的艾肯都比他稳重些。
“陛下,怎么了?”见刘协神情疑惑,呼厨泉怯怯地问道。
“没什么。”刘协笑笑,示意呼厨泉不必紧张。
他也不紧张,只是觉得后营的声势未必太大了些,叫声未免太逼真了些。看来那些出身河南浪荡子的虎贲别的本事不成,演技倒还说得过去。
“单于以为,来袭的会是谁?”
呼厨泉想了半晌,还是摇摇头。
他觉得留在美稷的部落都是叛徒,都有袭击汉家天子的可能。
“我军行踪不够隐秘吗?”刘协又问道:“为何会有人能在这里埋伏?”
呼厨泉更不敢说话。他觉得刘协是在怀疑他走漏消息。
“其实……”艾肯涨红了脸,小声说道:“汉军出塞作战,能够选择的路线并不多。只要在每个路口都安排几个探马,就能提前知道汉军走哪条路。”
刘协看向艾肯。“那你倒是说说,通常有几条路。”
艾肯得到鼓励,走到一旁的地图前,用手指划了几条线。
他一说,刘协就明白了。
限于并州的地形,汉军出塞可选择的路线的确不多,尤其是塞内的部分。
从赵国到秦国,再从秦朝到汉朝,经过太原的这条路都是必经之路。出了雁门之外,可能会有几个选择,但选择也不多,无非定襄、云中、代郡这几条大道。
他现在走的就是云中道。
雁门以北,阴山以南,已经成了匈奴人的牧场,他们比汉人更熟悉这片土地。
这个局面必须扭转,刘协心中暗下决心。
谁能控制这片土地,谁就能控制民族融合的主动权。
——
消息不断的传来。
几个大营先后回报,湖面上的敌人已经被消灭,逃脱者屈指可数,正按计划制造混乱,诱使正面的敌人发起攻击。
紧接着,越骑校尉王服传来消息,在击退了匈奴人两次试探性的进攻后,他按计划放弃了正面的阻击阵地,匈奴人很快就会冲击御营。
从俘虏口中得知,今夜袭营的是匈奴右部,自称单于的醯落。
得到这个结果,刘协多少有些意外。
沙陵湖在美稷的东侧,按理说,这是匈奴左部的地盘。
右部的醯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匈奴左部和他沆瀣一气,还是他已经灭了左部,控制了整个美稷?
就在刘协疑惑的时候,火塘中的木柴忽然抖动起来,火苗也跟着颤抖。紧接着,刘协感到了脚下土地的震颤,清晰可辨。
匈奴人的骑兵开始冲锋了。
呼厨泉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此情此景,又让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艾肯也露出了惊恐,下意识地靠在一旁,握紧了手里的小刀。
刘协也有点慌。
他不知道张济、宋果能否挡住匈奴人的冲击。
一旦被匈奴人突破了阻击,冲入御营,那就麻烦了。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是一个很丢脸的事。
诱敌深入,很可能变成引狼入室。
但他没有动,只是紧紧的握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中荡漾的波纹。
帐外有脚步声,有沉重的呼吸,有兵器的撞击声。
郭武等人正在帐外立阵。
万一匈奴人冲到面前,他们就是最后的防线。
蔡琰、裴俊坐在一旁,握着手里的笔,却没有写一个字。
他们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根本写不了字。
荀攸推开帐门,缓缓走了进来。“陛下,睡得可好?”
刘协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尚可。”
“那就好,今夜怕是睡不成了。”荀攸在刘协身边坐下,伸手烤火。“日出之前,敌情不明,无法全力反击。击溃敌人之后又要追击,没有半天时间无法判断胜负,同样不能掉以轻心。”
荀攸不紧不慢地推测着进程,刘协渐渐安心。
优势在我。
他本来是打算出去观战的。可是土地冻得坚硬,无法立起将台,他出去也看不着什么。骑兵对阵,靠前又太冒险,反而让将士分担,最后决定还是留在帐里,等候消息。
夜战的麻烦就在于此,不知道对方究竟有多少兵力,贸然出击的风险太大,只能坚守。
“刚收到消息说,是右部的醯落。”刘协说道。
荀攸眉头微皱。“醯落?白马铜会不会也在附近?”
呼厨泉面色如土。
醯落的实力已经不弱,休屠各的实力更强,如果他们联手来攻,汉家天子这三千人肯定不是对手。
“如果在,那倒好了。”刘协嘿嘿笑了两声。“省得我去找他。”
“嗯。”荀攸叹了一口气。“就怕他不在啊。”
呼厨泉脸颊抽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汉家君臣二人是不是傻?敌众我寡,哪有希望敌人都聚在一起的道理。
敌人分散才有各个击破的可能,敌人若是聚在一起,哪里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醯落本是右部,如何竟出现在这里,是冲着单于来的,还是冲着陛下来的?”荀攸转头看着呼厨泉。“单于,你的部下中会不会有人走漏了消息?是随行的将士,还是留在河东的人?”
呼厨泉无法回答。
他也不敢确定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但他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
他这个单于真是做得憋屈啊。
“君不君,臣不臣,单于庭难怪叛乱不断。”荀攸叹了一口气。“陛下,欲长治久安,非以礼法治国不可。以三公教单于读书远远不够,各部诸王都应该施以教化,使知君臣之义。”
刘协心中一动,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