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朱幽容没由来又生起些他的气,明明早上看见他写的关于她‘窗’的书法时,心情已经雨过天晴原谅他了,可是现在心头的小幽怨又悄悄冒头,对准了某人……
特别是眼前又浮现了某人昨日分别前,不解释不歉意的平静表情,像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朱幽容轻咬着被兰茶湿润的红唇。
说到底,哪怕表现的再淡泊宁静,不争浮名。
哪怕自信能给他再多的软饭,不求他回报什么的。
但是这全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自己的“小师弟”是一骑绝尘、技惊四座呢?成为人群中最光彩的那一个,自信回首,哪个女子不会当场面红心跳,就算是再成熟强势的女子估计难顶住吧……
朱幽容耳边又忽然响起老祭酒那一日提出的几项要求。
她用茶杯壁暖了暖脸庞,又揉了揉颊,轻叹一口气。
不过旋即又振作起来。
赵戎就曾说过,某人是不撞南墙永不回头的性子,甚至撞了南墙她也死不回头,非撞塌它不可。
朱幽容立马扯出一张宣纸,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落笔,把她某位‘小师弟’,与玄机,还有那个很棘手的壬字拾叁号写在纸上,列举三方的优势学科与劣势学科。
“没事的没事的,差距不大,优势在他,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朱幽容安慰道。
“他书艺肯定是第一,做我老师都够了,另外他诗赋艺应该也很强的,入品诗词对他不难,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为何没有发挥好……”
她歪头,“经义这一门,嗯他也可以,平日看他很努力,读书重点都是在学习经义儒道,好像还准备成为士子之后拜那位晏先生为师,哼你休想……”
“再看看乐艺这一门……算了,这一门放弃吧,唉,我愚蠢的五音不全的‘小师弟’呀。”朱幽容在纸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她又转头分析另一个:
“唔,这个壬字拾叁号,诗赋艺、画艺还有棋艺已经是满分了,有玄机的实力佛山书艺在我这儿肯定不是满分,满分只有他一个……”
“经义这一门倒是不清楚,但是有诗赋艺的天赋的人,一般在经义上挺难开窍的,就像玄机,擅长经义,却诗赋不太行,我也不太擅长诗赋艺,这两门大艺要同时兼容太难了,有些妖孽,嗯,所以这个壬字拾叁号除非和他一样重视经义,否则不足为虑……”
“再看看乐艺,这个壬字拾叁号并没有满分,是个好消息,咦,说不定也是个五音不全没有音感的呢,哈哈哈倒不是没可能。”
朱幽容蓦然一笑,又笔杆点了点精致下巴,“所以说双方好像优势与劣势都有些重合……”
忽然,某个私下比划的女先生笑着笑着,笑容顿住,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过了会儿,缓缓低头看了看纸上对比的数据。
朱幽容的眼前又闪过了某人昨日分别时平静的眼神,“没写入品诗……乐艺没满分……壬字……场。”
朱幽容忽然要起身,又忽然安静下来,停止一切动作,在位置上坐了好一会儿,眼睛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她转头。
“分数登记完了吗?”
朱幽容早已改完了全部试卷,把它们交给旁边的两个女学子等级分数,此时便是在问不远处忙碌的她们。
“啊,快了先生,已经到了庚字场,还剩三座考场……”有女学子连忙回答。
“现在停下手里一切工作,先登记壬字场。”她吩咐。
两位女学子一愣,不过还是乖乖照办了。
过了一会儿。
似是察觉到某位女学子表情变化,这位在清晨改某人试卷时只认字迹看也不看考号就直接满分的女先生用力揉了揉脸颊,问:“怎么了。”
女学子惊讶抬头道:“有一个满分卷,书艺第一个满分……”
朱幽容努力稳住脸色不变,“考号多少?”
女学子低头去看,一脸惊艳,“又是壬字拾叁号!”
朱幽容脸上露出一副神色,似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是早该毫不惊讶。
女学子兴奋开口:“朱先生……”
朱幽容食指遮唇,“嘘。”
后者噤声。
朱幽容眯眸面南,此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有点小生气与小不爽。
一颗幽怨芳心将那人嗔了一百遍,“明明这么厉害,是认真考的,为何不和我解释一句,是觉得我是外人对吗,不在乎外人看法……”
朱幽容在小本子上给某人记了一笔,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又兴致冲冲抽一张白纸。又重新给某人分析了一波。
白纸上首行写着:
喜欢把自己当外人对师姐十分不敬且不识抬举的小师弟成绩单。
下方依次列出:
书艺——勉勉强强满分。
诗赋——马马虎虎满分。
画艺——侥幸入眼满分。
棋艺——凑巧运气满分。
礼艺——表现还行目测满分。
经义——待定中。
乐艺——不会吧不会有人乐艺真考零分吧?
写完这些,为小师弟操碎了身心的‘大师姐’笔触顿了顿,她唇角一弯,压不住笑,旋即又在最后一行,模仿赵戎的笔迹写道:
朱师姐,等我赵子瑜为你考一个六堂第一回来!
完工后,朱幽容拿起这张纸又看了几遍,越看越满意,似是怎么看也看不厌,特别是最后一行‘某人的亲笔保证’,朱幽容压住嘴角,一副正经大师姐的淡然模样,低头看了一眼师弟的亲笔保证,轻轻一叹,她略微‘嫌弃’道:“什么为我考一个回来,是为你自己考,傻师弟……唉罢了,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计较你了……扑哧。”
某位女先生抱着这张师弟成绩单偷乐了好一会儿,都引得旁边不远的几个女学子频频好奇侧目,她才板住脸的施施然收起。
在收起成绩单之前,朱幽容又瞧了眼剩余的经义那一门,然后立马转头行动去了。
而就在朱幽容替‘壬字拾叁号’写成绩单的时候,另一边,几个先生也在谈论壬字拾叁号的事。
谌先生偷抿了一口酒,转头问:“苏先生段先生,这壬字拾叁号真不是鱼怀瑾那丫头?”
苏长风与段酒令对视一下,皆是摇头。
“不是她风格。”
“而且鱼怀瑾那性子,你觉得她会写美人赋,画美人图?”
谌先生爽朗一笑,逗趣道:“所以是一个假正经的小子?”
一众先生闻言失笑。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批红、不和年轻人掺和的曾老先生,绷着脸把一份考卷递给谌先生,“小谌给这篇试策也打个分。”
谌先生一怔,回头接过了卷子。
经义卷子是由他们二人一起批改,一人改一半,而按例,只有决定给出高分的试卷,才会让两人都过目一遍,再合计着给出最终分数,一般这种情况挺少,因为经义这一科是出的名的难。
“好字。”这是谌先生的第一反应,还顺手翻看了眼卷子正面,“帖经题全对?倒是不错……”
他继续翻回背面的试策题。
“箪食瓢饮,不忧反乐?咦,这个破题词……”
很快,周围几个先生们发现谌先生方向没有了声音,只见他正眼睛盯着试卷,一行一行的阅读手中卷子,竟是沉浸了进去。
段酒令与苏长风等人也没有在意,继续投入进自己手头即将完工的事务,没去管谌先生与曾老先生那边,然而过了一会儿,大堂内的东侧忽然骤起一阵争论。
是一向很好说话的谌先生与喜欢端架子的曾老先生。
“不行,最多十九。”
“曾老,这样精彩的一篇试策如何也得满分二十!”谌先生认真。
“不行。”老先生固执己见。
……
第六百九十一章 怕他骄傲了
就在静尘堂正热火朝天的改卷之时,率性堂那儿却是显的十分安静,直到一些静尘堂内的小道消息,被临时回来一趟的萧红鱼传回。
“壬字拾叁号?是壬字场的拾叁号考生?”
“什么,目前已经诗赋艺,画艺,棋艺全满分!”
“开什么玩笑呢!诗赋艺和经义一样都是大艺,绝不轻易给满分,我们这一届以来就没见过这两门大艺获满分的……”
“连隔壁堂的韩师兄天时地利人和写出了一首落花品有我之境,也至多十九分,不奢望满分二十,这个壬字拾叁号难不成写了一首更厉害的落花品无我之境不成?”
“可是红鱼兄刚刚说了,苏先生对那个‘壬字拾叁号’的试卷赞不绝口,看见韩学长与鱼学长试卷时反应都没这么大。”
“而且听说这位兄台写的是一篇超纲的辞赋。”
此时正值课间,某位书艺助教下了台去喝水,率性堂学子们干脆三两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待此言一出,小范围内立马安静了不少,连最前排的鱼怀瑾闻言,翻书的手都顿了顿,在某页停留的过久。
“竟是技高一筹,写了一篇辞赋,直接跳出了竞比诗词的框架。”吴佩良放下书,感叹一声。
自从灵感爆棚做出一首登楼品,这两日他被同窗好友们捧的有些轻飘飘的,此时却是如一小盆冷水铺面,在赵戎面前重拳出击的阴柔学子此时露出些自愧不如的面色:
“欸,真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佩良兄太谦虚了,登楼品诗词已经远超咱们一大截了,就算没有满分,也是这次诗赋艺考试拔尖的一小撮存在了。”
吴佩良摇摇头,“令仆兄不用安慰我,这其中的差距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一篇能让见多识广的苏先生都惊艳露色的文赋……”
吴佩良故作洒然的一笑,摆了摆手,不过也没沮丧多久,旋即又振作起来,“看来咱们墨池学馆真是卧虎藏龙,不知道这位在壬字场考号拾叁的仁兄到底是其它五堂中哪座学堂的学子,回头等放榜了,定要去认识下,认真请教一番,交流交流心得。”
有学子赞扬点头:“本该如此,这才是咱们墨池学馆该有的学风,是山下儒生们憧憬的读书圣地,咱们学子间和睦友爱,少一些戾气,别一言不合就和同窗搞对立去立赌约……”某赵姓学子又被内涵了一下。
另一个学子接话:“没错,不论成绩高低,优秀些的学子主动交流经验,有欠缺的学子也虚心采纳学习,学风沐然,像佩良兄这样,就是个好榜样。”
吴佩良笑的合不拢嘴,压住嘴连忙摆手:“没大伙说的这么高尚,真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想去虚心请教一下,这位壬字拾叁号的仁兄确实厉害的。”
众学子口皆称是,不过又夸了下吴佩良的谦虚,然后再是一阵相互间的吹捧,最后话题又回到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壬字拾叁号身上。
“隔壁几座学堂全在传,有人说这个壬字拾叁号是广业堂那位偏科出得名的李兄,还有人说是诚心堂那位低调的陈兄……”
众人讨论的津津有味,此时月中大考的成绩却是还没出来,但是一位已经确定三门艺学满分的黑马却是足以让六堂学子们惊艳,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鱼怀瑾开学第一场大考中的三门满分,总分第一的成绩。
只不过这一次大考,却是新人换旧人,目前大伙只听说鱼怀瑾的乐艺是思先生钦点的满分,其它几门就不知道了,但是风头被那位横空出世的壬字拾叁号给抢了,这一点却是无疑的,让人嘘唏,不少率性堂学子悄悄去看前排的鱼学长反应,却是撞上少女那一张平静无波的古板小脸。
学堂后排,连续上两节书艺课,赵戎趁着课间回到位置喝口水润润嗓子,中途路过时听见这些同窗们都围在一起,嘴里来来回回都是什么‘壬字场拾叁号’,刚开始听到这个称呼时,他还微微怔了下,侧头思索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回到位置上,本以为玉树兄也要来和他讲几嘴壬字拾叁号,赵戎都做好准备掏出袖子里的考牌丢给他摊牌了。
不过……
终究是低估了玉树兄的‘曲高和寡’,人家压根就没有这种低级趣味,考试结束后,什么东西都丢之脑后了,提也不提考试相关的东西,无忧无虑,玉树兄连自己考的如何都不在乎,跟别提去管别人考的怎么样了。
这是一位脱离的低级趣味的学子……差点误会了玉树兄,赵戎心下惭愧。
这时外面山林间有沉闷的钟声传来,鱼怀瑾起身提醒上课,学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赵戎按部就班的上台,继续讲课,布置一些课堂作业练笔。
书法一道,就是要勤练,脑子会了,手没会,是最常见的眼高手低,这也是赵戎观点,只可惜眼下有不少率性堂学子并不买账。
除了很早以来就不服他之外,还因为今日是考试结束后的第一天,一众先生们都在静尘堂改卷,例如上午有课的朱幽容,按以往惯例,先生们多会让各个学堂的学子们自习休息。
眼下除率性堂外的其它几座学堂皆是如此,只可惜某位大胸女先生拥有一位十分恪尽职守的助教。
于是乎,将考后第一上午的自习放松视为理所当然的部分学子们,当然不爽讲台上还在认真讲课与布置作业的赵戎。
并且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在今日上午结束前,效率一向很高的孟学正,便会把大考成绩放榜公布出来,所以整个上午,六堂学子间的躁动与期待情绪很难压抑。
但是有鱼怀瑾坐镇,压着,倒也不敢明着来,暗地里的懒散不配合倒是难免的。
赵戎对此洞若观火,所以他的要求也不太高,不想听并且走神都可以,别大声说话打扰到腾鹰兄这些稀少的认真听课的学子们就行。
……
“曾老,为何不行?”谌先生坚持问。
“不合规矩。”
“到底是什么规矩?”谌先生追问。
曾老先生端杯茶悠悠抿了口,才道:
“文无第一,更何况是学子写的,哪会真的完美无缺,我们喜欢归喜欢,但就算再对我们胃口,也不可轻易给出满分,老夫看啊,给十九分就可以了,他优秀的话,也不差这么个一分两分,这也是学馆开馆这些年来教经义的前辈先生们留下的老规矩,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
谌先生摇摇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其它几门艺学,为何各自的先生都能打满分,到了我们经义这儿就不行了?”
曾老先生也不恼,亦是轻轻摇头,“因为经义乃大艺,比诗赋艺严谨多了,岂是它与其它几门小艺轻易能比的?况且治学经义的儒生,要的就是谦虚好学的态度,孜孜不倦,随意给满分,岂不是容易让人骄傲?要不得,要不得……”
不知见过多少青年才俊的老先生微微一笑:“留下来的老规矩,总是有它的道理的,小谌啊,切忌意气用事,须知过刚易折,过骄易败,这些年轻人,你得压着点,别让他们骄傲了。”